八月十六那天早朝,在满朝文武的坚决反对下,正德只好暂时偃旗息鼓,然而段飞的折子以及南京都察院、南京大理寺、南京吏部、苏州镇守太监,苏州知府的折子不断递上来,大家想把这事冷处理都不行,百官就段飞的对与错、忠与奸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大辩论。
正德他亲眼见到王堂贿赂张锐的,没干坏事你堂堂镇守太监会怕一个小御史吗?正德的思路很简单,王堂是坏的,那么段飞就是好的,其他说段飞坏的人也都是收了贿赂的……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论,别人的话只当耳边风,越看段飞的折子越觉得他刚正不阿、敢于任事,其他人越看越不顺眼,正德提议让段飞当巡抚,大家坚决不同意,大家提议另选人手当巡抚,正德又不信任,双方不断来回拉锯。
这一天,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一个本不相干的御史突然递了个折子上来,被正德看到了,他如获至宝地立刻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将它拿了出来,欣然说道:“公道自在人心,你们自己看看,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魏达先贪赃枉法,处处刁难段飞,南京大理寺正薛泽也收受了王家的贿赂,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察院有着监督百官之责,现在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在掌管都察院?魏达先、庞尚鹏,都是一批贪官、赃官!传旨下去,给我免了南京大理寺正薛泽的官,押来京城候审,还有那个魏达先,也给我撤职拿来北京,都察院尚不能自清,凭什么去督查百官?卢祥,这件事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卢祥大喜,他扑到在地,说道:“皇上圣明!臣也觉得都察院应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魏达先的直接后台是原来的左都御史庞尚鹏,张锐不出头,谁会管他死活啊,薛泽亦然,他们走的都是张锐的路子,现在张锐觉得不妙不敢出面,他们就活该倒霉了。
正德嗯了一声,说道:“听段飞说大理寺有个小官值得信任,就命他为大理寺正吧,那人叫什么来着?”
费宏提醒道:“陛下,那人是南京大理寺评事林希元,只是一个区区从八品的官,突然间升任正二品的大理寺正只怕不合适吧?”
正德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说该派谁任南京大理寺正?你去吗?”
费宏后悔不迭,真想打自己俩耳刮子,他硬着头皮说道:“臣倒是想替皇上分忧,但是臣离不开皇上啊……”
正德的目光向其他人望去,只见大家多半都有些鄙夷费宏的神色,正德说道:“费大人的话也有些道理,这样吧,升林希元为大理寺卿,全权负责周安的案子,大理寺其他官员不得干预,大理寺正之位在应天大理寺中择优补上,任命段飞为……”
“皇上请三思!”文武百官听到段飞的名字神经就紧绷起来,纷纷出列跪下,请皇上放弃对段飞的任命。
正德噗嗤一笑,说道:“我都还没说任命段飞为什么官,你们就要我三思,我若是要罢他的官,不知道有几个人会要我三思?哼,任命段飞为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不让他做钦差了,这总行了吧?”
“请皇上收回成命!”大臣们又齐声合唱起来,左都御史啊,那可是正二品的官,段飞还不到二十岁呢,岂能如此轻率地授这么高的官?再说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也有委派巡查御史巡查南直隶辖下各府、州、县的权力,跟直接委派段飞为南直隶巡抚有什么区别呢?
正德绕了个圈子还是没能绕过大臣们的眼睛,听到齐声反对,正德勃然大怒道:“朕想任命一个官就这么难么?段飞碍着你们什么啦?是不是担心他一路查上来把你们也都送到天牢里去啊?朕意已决,任命段飞为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同时兼任南直隶巡抚,替天巡狩,授天子剑,可先斩后奏!张锐,拟旨!”
张锐大惊,百官越是反对正德就越是抵触,现在连先斩后奏的天子剑都要授给段飞,这段飞怎么就如此得宠?
张锐暗叹一声,说道:“奴才遵旨。”
杨廷和跪在地上,抬着头向正德看去,双目坚定异常,凛然说道:“皇上,段飞六月才为官,至今还不到三个月,就要任命他为正二品大员,及一省巡抚,还授天子剑!是否太过草率?此人就算才能卓著,但心性如何?我等一无所知,皇上也不过只与其有一面之缘,如何能轻易交付如此重任?倘若他在江南肆意胡为,岂不是要动摇国本?臣以为万万不可!请皇上收回成命!”
正德冷冷一笑,说道:“杨大人,段飞心性如何从他自书对联便可见一斑,横眉冷对千夫指,俯甘为孺子牛!满朝文武中有谁有这魄力有这决心有这胆识有这心胸?杨大人,你怀疑段飞的心性,你自己又如何?宁王每年孝敬你的东西比送给朕的还多,你还有脸说别人!”
杨廷和面色惨然,他知道正德迟早会拿这事来打击他,整他下台,却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杨廷和羞愧欲死万念俱休,他惨然一笑,说道:“臣罪该万死,请皇上赐罪,但臣还是恳求皇上,决不能轻率将如此重要之职务授予一个从未念过书进过学的无赖啊,臣甘愿一死,也要请皇上收回成命!”
“请皇上收回成命!”百官再次大合唱,不过这一次大家都有些胆战心惊,杨辅看样子自己都不保,朝堂之中又要掀起一场大风暴了。
“很好,你们还真是齐心啊,杨一清,你不和辅吵嘴了?费宏,你不指摘辅的不是了?王守仁,你也不替段飞请命了?嘿嘿,好得很,好得很啊,段飞没读过书怎么了?他写的诗你们有几个能写得出?他办的案子你们有几人能办?他在海岸杀倭寇,在江西灭水贼,他将巡抚衙门的事情办的妥妥帖帖,他把按察司的积案一扫而空,他哪里不如你们了?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嘿嘿,哈哈……”
正德笑得前俯后仰,太和殿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飘荡,百官的心越来越凉,正德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说道:“朕意已决,绝不更改,反对的人自去午门领廷杖吧,张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正德拂袖而去,百官面面相觑,自己去领廷杖?这还是次听闻,廷杖多少皇上也没说,总不能说只领一杖吧?这该如何是好?
只听杨廷和决然地说道:“罪臣杨廷和恭送皇上,今后怕是不能再陪伴皇上了,皇上千万珍重……”
听到他的话,感受到他那决绝的心情,正德的脚步微微一顿,却终究还是走了。
杨廷和站了起来,他转身向杨一清等众大臣跪下一拜,群臣皆惊,也纷纷跪下回拜,只见杨廷和扶着杨一清的手,惨然笑道:“应宁兄,在下与你政见不合,一直争执不断,但你我都是在为大明江山着想,从前的事还请应宁兄不要见怪,介夫无耻,收受宁王贿赂,无颜再见皇上,还请应宁兄主持大局,一定要劝谏皇上收回成命,段飞……此人志向不小,但心性未知,观其言行,野心勃勃蛊惑皇上,一如刘瑾当日,一旦得势,只怕比江彬、钱宁之辈危害大上十倍,诸位一定要警惕啊。”
杨一清叹了口气,应承道:“介夫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想办法节制此人,不让其狡计得逞,既然皇上如此看重他,不如将他调入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还怕他能闹出什么事来?只要他奸谋稍露,我们百官群起而攻之,这段飞在朝中毫无根基,又有何惧?皇上又不是十年之前了……照我看张公公也是这个意思……”
张锐已经跟着皇帝走了,大家听了杨一清的话之后都深思起来,只见杨廷和站了起来,走到王守仁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起,凛然说道:“王大人,段飞可算是你的门生,今后他若是危害天下,我做鬼也不饶你!”
王守仁淡然一笑,说道:“我不过是见他办事得力,才向皇上举荐,倘若他早入了刑部,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埋头公务呢,这岂能怪我?杨大人对朝廷忠心耿耿,难道我就成了奸邪么?倘若那段飞真是个奸邪小人,我第一个放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