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在外四年多,李秘终于再度回到了朝堂,朱翊钧无法上朝,朝会是朱常洛在主持,不过朱常洵却一直在争抢风头。
李秘以前上朝都是躲在角落里,如今却位列前排,与首辅朱庚分左右而立。
即便没有朱庚提前给李秘复习,李秘也不会慌乱,更何况昨夜又与朱庚长谈了一宿。
当朱庚宣布关于李秘的授官与封赏之后,朱常洵也是彻底傻眼了,本以为李秘今番再难起复,谁知李秘竟然得授左都御史,封右柱国!
虽然右柱国有名无实,但这等荣耀可是大大几十年没人得到过了!
朱常洵当即便大喊起来:“不可能的!父皇陛下岂会做出这等样的决定,一定是尔等矫诏妄为!”
朱常洛身为监国,又与朱常洵明争暗斗这几年,哪里忍得住:“福王且慎言,朝堂之上岂容你无礼!污蔑诽谤朝中股肱,这是甚么罪名你可清楚!”
听得李秘重新起用,而且还是如此高规格的委任和封赏,朱常洛也是底气十足,此时也是声色俱厉,朱常洵这才被压了下来。
矫诏可是死罪,他又无半点真凭实据,况且李秘这边乃是朱庚在宣颁旨意,那可是确凿无疑的!
朱常洵自知失态理亏,哪里敢再多言,只能萎靡不振地缩了回去。
李秘扫视着朝堂,只觉着人人心怀鬼胎,氛围也是诡异低迷,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
虽说李秘的归来,没有涤荡这阴霾的意思,但这些个官员却是人人自危一般,不敢再闹腾。
朱庚宣颁了旨意之后,朱常洛便朝李秘道:“李大人,新官上任,可有甚么话要说?”
李秘扫视了一圈,却只是摇了摇头。
众人见得此状,就更是惶恐,若是李秘长篇大论,他们倒是心中有底,可李秘一言不发,谁都吃不准这位新任左都御史到底想干甚么了,毕竟左都御史有纠察百官之权!
其实李秘也是无话可说,更懒得在朝会上浪费时间,朱常洛本就看不透李秘,提起这一句,也只是顺应场面,见得李秘不表态,也不再往这方面说道。
散朝之后,李秘先去都察院走了一趟,让文吏和书手调出了索长生一案的卷宗,顺带让他们把七八十分卷宗也一并搜检出来。
都察院的这些大官小吏,见得李秘调取卷宗,也是心头惶恐不已,心说李秘这是要掀起血雨腥风啊!
因为李秘调出的卷宗,囊括了大部分屁股不干净的官员,那可都是朝堂上的衮衮朱紫!
李秘也是从朱庚那里得了完整情报的,这些官员不干不净是一定的,没有哪个敢说自己屁股干净,重点是如何筛选罢了。
大明朝堂已经是久病缠身,用药太猛会撑不住,所以这个事情也急不得,李秘拿着卷宗,先来到了镇抚司的诏狱。
索长生和厄玛奴耳以及安倍玄海猿飞佐助等人,已经被关了两年多,虽说诏狱里不敢用刑,但几个人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也亏得他们都是有本事的,这点程度的艰难,根本就没太放在眼里。
更何况诏狱里并不缺老鼠毒虫,这样脏脏阴暗的环境,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养蛊之地,索长生还懒得再费力气去另寻蛊房,俨然将诏狱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初时这些个狱卒和锦衣卫,还一个个耀武扬威,时不时过来寻麻烦,可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敢靠近这里半步,便是送饭的,也都是来去匆匆,不敢久留半刻!
李秘走到这死囚重犯监区,但见得地面上干干净净,比起其他潮湿监区,这里既干燥又洁净,美中不足的是空气中隐约弥散着一股腐臭气。
李秘来到牢房前,便觉着浑身发痒,鸡皮疙瘩堆了一层又一层,仿佛牢房里豢养着恶鬼,随时扑出来一般。
李秘是坐过几年黑牢的,对于这样的氛围,也早已是见惯不怪,到了铁门前,扣起二指,便轻轻敲了敲铁栏杆。
里头的几个人似乎同时睁开了双眸,眸光如黑暗中的萤火一般亮了起来!
索长生对气味是再敏感不过的,虽然李秘失踪了三四年,但嗅闻到李秘的气味,索长生哪里还坐得住!
“李大哥!”
索长生从地上跳了起来,猿飞佐助等几个人也是走到了光亮处,见得果真是李秘,诸人也是热泪盈眶!
他们若是想逃出去,诏狱是拦不住他们的,然而正是为了让甄宓和张黄庭拥有继续搜寻李秘的机会,他们才心甘情愿在这里坐牢!
他们反倒不愿意这些人放他们出去,因为这意味着李秘已经死了,再也不用搜寻了。
而此时,李秘就站在他们的面前,虽然满目沧桑,但却毫发无伤,虽然眸光冷血了许多,但仍旧是那个沉着稳重的姿态!
“阁下……阁下究竟还是活着的……”猿飞佐助和安倍玄海也激动了起来,毕竟景辙玄苏这样的,会趁着李秘失踪这段时间,趁机逃回日本,但他们却没有,而是选择留了下来,这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李秘这些人,也是如同扒开胸膛,让心脏沐浴在春日阳光之中那般,整个心窝都是暖洋洋的!
“是啊,我还活着……”
李秘也是感动,当即便打开了牢门,伸手想要拍一拍索长生的肩膀,而索长生却是毫不见外地用力抱了抱李秘。
索长生是个蛊师,他的性情古怪孤僻,也从不太与人亲近,他的母亲将他交托给李秘,但他对李秘从未这般亲密过,即便他心中早已将李秘当成父兄一般的存在,也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心迹与真情。
直到这一刻,将近五年的分别,重逢之日,他终于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兴奋了。
李秘朝猿飞佐助和安倍玄海点了点头,眼中也充满了欣喜,而后领着众人走出诏狱,到了镇抚司衙门,将卷宗一丢,也不管谁在里头,只是淡淡说道:“你们看着办。”
众人自是认得李秘,这可是新任左都御史,堂堂右柱国,且不说甚么银修罗的名号,李秘失踪这些年,虽然渐渐退出了朝野臣民的舆论焦点,可当他大难不死,再回京师,很快就掀起了议论的热潮!
镇抚司乃是锦衣卫衙门,而锦衣卫早已式微,成了东厂的干儿子,此时的东厂督主是王安,李秘也不怕他们不放人。
再说了,李秘身为左都御史,若翻起旧案来,诏狱里这无数的冤案,随便翻出一两桩来,就足以将诏狱闹个天翻地覆了,眼下这等局势,满朝文武谁敢惹恼李秘!
从诏狱回来之后,李秘便让索长生等人跨了火盆进门,沐浴熏香,去除晦气,甚至还放了鞭炮。
晚上摆了宴席,众人喝酒叙旧,也是恍如隔世,越喝越安静,最后也是沉默无言,都不敢再提起这些年的事情来。
到了夜里,竟也是没人睡得着,毕竟人人都经历过磨难,害怕黑暗而向往光明,夜里从来都是最难熬的。
李秘干脆来到了索长生这边,喝了点小酒,朝索长生道:“皇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索长生不以为然,撇了撇嘴,抱怨道:“那皇帝老儿忘恩负义,提他作甚,若不是他想赶走你,咱们能吃这几年苦头?”
李秘也是摇头,朝他说道:“我不是问他为人,是问他病情。”
索长生听出李秘之意,想来李秘到底是要救这皇帝老儿,也只好如实相告道。
“这老儿除了腿脚旧病没法子理会,其他也没甚大病,只是经过几次折腾,身子实在太虚弱罢了。”
“早些时候,甄娘娘和张黄庭想出去寻你,我自是要跟着去的,但皇帝老儿怕死,如何都要强留我,他的生死能跟你比?”
“只是他如何都不愿放我离开,还要挟威逼,我自然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的,不过中途有人给他下蛊,元凶却不是我。”
李秘亲耳听得证词,也点了点头,朝索长生道:“你可知是谁下的蛊?”
索长生皱了皱眉,而后摇了摇头:“天下蛊物千千万,便是一把生锈钥匙,都能炼蛊,蛊师流派大同小异,但手法却是一个比一个恶毒,蛊虫和蛊术千奇百怪,虽说有迹可循,可只凭表征,想找出下蛊之人,是不太容易的……”
李秘也是早有所料,没抱太大的期待,不过终究还是有些失望,毕竟没能从索长生这里得到意外之喜。
“明日我带你入宫,可有把握治好皇帝?”
索长生撇了撇嘴,很是不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把这皇帝老儿救活了,他肯定又要过河拆桥,到时可没怪我不提醒你。”
李秘苦笑了一番道:“无论如何,皇帝若是这般沉沦下去,朝政崩坏,吃亏的到底是百姓,有他在,到底是安稳一些。”
其实李秘心里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念想。
他历经生死,将外部威胁全都扫荡干净,本以为大明朝能够重振国威,不说称霸天下,但也不至于内部乱成一锅粥,所以无论是对朱翊钧还是朱常洛乃至于那些官员,李秘都是非常失望的。
不过失望归失望,眼下外患尽除,乃是大明朝崛起的最佳时机,若朱翊钧能够保持十年八年健康,大明朝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能否称霸天下是不清楚,但绝不会再被历史的轨迹推向灭亡的道路了!
“有几成把握?”李秘到底是没有理会索长生的提醒,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
索长生白了李秘一眼,没好气地嘀咕道:“我这诏狱也不是白坐的,活蹦乱跳不太可能,开口说话却是易如反掌,只是他连陆济都砍头了,谁敢给他看病?”
提到陆济,李秘也是轻叹了一声,这个老御医可以说救过朱翊钧的命,可因为索长生的事情,最终还是陆济当了替死鬼,到底是让朱翊钧给砍了头。
不过李秘还是自信十足的,朝索长生道:“放心吧,周瑜已经死了,这天底下谁还能砍咱们的头?”
索长生也少有地严肃起来,朝李秘叹气道:“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