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已经彻底混乱了。”林波握紧了剑。
此时此刻,鬼国有组织的优势便已经发挥了出来。
六界的修士群体一片混乱,而鬼国的防守者虽然依然没有看到任何的胜算,但是却比以前轻松了不少,余生下来的生者们也使得队伍的纪律性也愈来愈强,战力虽然有所消退,但是伤亡反而减慢。
离明城里划分了小防区,一般每个小防区内不会超过两百五十人。
这两百五十人必然来自于同一座城市,尽可能是同一座城市的同一个区域的人,彼此之间就算不相识,却也能够脸熟。
更何况,一夜多下来,哪怕之前并不熟悉,二百五十人却也至少混了个脸熟,经由一两人的中转,彼此之间完全认识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何况,此时一个防区之内,残生者能有百人便已是天大的运气了,一般也不过就五六十人,少者甚至只剩下十余人甚至尽数阵亡。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各个防区的人手是被禁止离开各自防区的,但凡出现在防区之内的陌生面孔,便是敌人。
其中难免会有一些违命逃窜的,但是既然都没有了战意逃离了自己的阵地,那即便杀了,也没有什么大碍。
而那些用性命去制造混乱的人,则是特别的队伍,从来就没有准备过要活着回去的人。
他们所造成的混乱,一方面使得六界修士因为彼此警惕而放松了对离明城的进攻,另一方面也使得六界修士之间的敌意大大增加,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当即互相杀戮,制造出更多的混乱。
只是……
这些所造成的混乱,终究无法逆转战局,只能将整个离明城崩溃的时间,尽可能地向后拖延。
希望,能够给黑水城制造更多的机会吧。
黑水城城头上,黑水城城主柳无眉依然沉默地伫立着。
身后的黑水城里一片喧哗吵嚷,沸反盈天,就仿佛是从九天冲簌而下的瀑布一般震耳欲聋。
柳无眉不由得皱了皱眉,刚刚转过身,便见得紫衣女子一脸焦急地走上了城头。
“城主……”紫衣女子喘着粗气,有些惶恐地说道。
“怎么如此慌张?”柳无眉道。
“城内住民们躁动了,都着急想要离开逃入避难所,各个打开的城门口都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各处落锁的城门也受到了冲击,想要强行冲开城门离开。各处踩踏事故频繁发生,由此而产生的斗殴劫掠,争执甚至*频现,伤亡只怕已经达到了数千之众。城内维护治安的人手完全不够,现在城内一片混乱!”女子惶急地说道。
柳无眉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撤离是从西城门各区域秘密撤离的,是谁走漏了风声?”
紫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柳无眉的神色有些忐忑。
“说。”柳无眉声音微冷,让紫衣女子一阵寒噤。
柳无眉虽然平日里颇是和善,但是一旦谈起正事便素来果决坚毅,绝对不会容半点私情。走漏风声之人,只怕难逃此劫。
“回城主,是……是明珠。”紫衣女子咬了咬牙道,才硬着头皮说情道,“明珠也是想要她的父母能够尽早离开,她的父母在最东的区域,若是要等到按序撤离……”
“明星,不用说了。”柳无眉打断了紫衣女子的话,微冷道,“我明白,我理解。”
明星微微松了一口气,刚刚想要代明珠向柳无眉致谢,柳无眉却继续道:“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哪怕有万千的理由,破坏了规矩,造成了恶果,就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城主!”明星惊呼。
“将明珠逐出黑水城。”柳无眉说道,“传令下去,即刻起,所有人静坐城中不得明令,不得妄动,但凡不从者,尽数斩杀,其族人尽数逐出黑水城,避难所绝不收容!”
如果明珠不将她的父母擅自带出西城的区域,明珠的父母必然属于无法得到挽救的那一部分。
所以她能理解明珠的决定,但是正如她所说的,坏了规矩便是坏了规矩,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便都要担负起这个责任。
她无法下令斩杀明珠,只能将明珠逐出黑水城,将她的生死托付给天命。
至于明珠的父母,那将是她唯一的一份仁慈吧,至少可以让明珠知道,她的牺牲也有一些成果。
然而明星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她的瞳眸瞬间紧缩,声音微颤道:“城主三思啊!”
“明星,非常时刻,要用非常手段。黑水城里的混乱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混乱持续下去,多少人会死,会伤,撤离还要怎么正常进行?”柳无眉说道,“此刻狠不下心,便是对所有人的狠心。”
“可是城主……”明星咬了咬下唇。
“去做吧,不能再犹豫了。离明城的守城大阵已经破了三个多时辰了,谁也不知道敌人会什么时候来,必须尽快撤离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柳无眉说道,“每个人的性命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的命轻贱……这样的局面谁也不想看到,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我们就必须狠心,你明白吗?”
明星握了握拳,拳头过了许久才又慢慢松开。
她长叹了一口气,道:“明白了。”
柳无眉看着明星的身影消失在城墙的转角,神色有些哀伤。
如果可能的话,她也希望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可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总有一些人会死去,一些人会牺牲。
再大的能力,此刻都无能为力。
只求,敌人能够来得晚一些,离明城的陷落能够晚一些吧。
离明城。
混乱的战斗一直在持续着,离明城中充满了一股恶臭的气息,混杂着血腥气,冲天而起。
少年人抱着弓,背靠着一座残缺的断墙坐在废墟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将最后剩下的一点丹药倒入了自己的口中,咀嚼着,将药力催动着汇入自己的身躯,使得身躯的痛楚能够有所缓解。
他的运气很好,好到可以活到现在,很多修为比他都还要高深的人都已经战死了。
这片废墟之上,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人还活着了。
所有的人都化为了尸体——或者青烟,散落在了各地。
就在他的旁边,就是一条断手,断手还紧紧握着一口剑。
少年人知道自己虽然还活着,尽管自己活得不是那么完整,但是自己距离死亡不过是一步之遥。
他的身体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了,脏腑经脉都早已受了重创,如果不是澎湃的药力在他的体内流动着维系着他最后一口气,他早已倒地化为了一具尸体。
他看了看抱在怀里的大铁弓。
他答允过那个连话都没有说上太多的大叔,他要努力地活下去。
但是他没有办法实现这个承诺了。
他轻轻地摩挲着怀里的大铁弓。
这张弓陪伴着他战斗了两个多时辰。
但是对于他而言,却仿佛是一辈子的同伴那般亲密,那般不可割裂。
“抱歉了。”
少年人轻轻说了一声,一股黑血顺着喉头涌了上来,顺着嘴角溢出。
他用有些焦糊的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用大铁弓支撑着身体,背靠着断墙,站了起来。
他是唯一的生者,也是最后防务组织者。
滚滚烟尘慢慢散开。
一个个六界的修士缓慢地围聚了过来,看着那个少年人的身影,神情有些错愕。
他们没有想到,顽抗到最后的,会是这样一个少年人。
他太瘦弱,瘦弱得就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下一般。
但是此刻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一座巍峨不动的山。
少年人看着眼前的那一个个人影,他想要尽力地像那个男人一样伪装出一副沉稳与平静。
但是他无法沉稳,也无法平静。
眼前的这些人就像是野兽一般,来到这里,摧毁了他们的家园,杀害了他的朋友。
这些人,比吃人的野兽还要可恨,还要该死。
如果没有他们,这个时候该是他坐在灶前生火做饭的时候,哄着妹妹吃过了饭,便是他去师傅家里修行的时候。
一个下午的修行,然后便踏着夕阳,去邻居家接过和邻居的女儿玩耍了一下午的小丫头,而后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小丫头会趴在他的背上,陷入熟睡,睡得很安心,就好像他这个哥哥的背是一个温暖的世界一般的安心。
夜色来临,一家人便围聚在一桌,用着晚餐,说着琐碎的事情。
父亲会说今年的收成好还是不好,母亲又开始念叨十里八乡谁家的丫头不错,是时候说门亲事了。
时不时的,家人之间会拌拌嘴,吵吵架。
那个时候,他会觉得烦,觉得厌憎。
但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一切看起来那么平凡,但是却那么美好。
可惜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这一切都没了,都彻底地毁了。
所有的美好都被战火燃烧成为了青烟,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