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股很温暖,很熟悉的气息。
那是很多年前,她看着在战乱之中挣扎求生的众生时所流下的流水,那滴眼泪消失在了虚空之中,不知了去向。
原来那一滴眼泪融入了这一口剑中。
这一口剑,不是楚风手里握着的水月,而是从一侧的羽翼之中探出的时雨。
大明尊笑了笑,放下了手,看着那消失在羽翼之中的身影,轻声道:“你果然与她有关系。”
大明尊知道自己输了,他并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愤怒。
输了就是输了,哪怕是因为他只想着眼前的敌人是楚风,却忘记了在楚风的身后原来还有十二个人。
那十二个人没有一个是摆设,他们都在用尽全力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楚风吸引了大明尊绝大多数的注意力,几乎所有的攻势与防备都是向着楚风而去的。
其他十二个人在这个时候,相继为时雨的递出,开辟了一条道路,才让时雨终于能够穿破那烈阳,穿入他的心中。
“你的剑,也让我看看。”大明尊慢慢地说道,看着楚风。
楚风沉默了片刻,将水月缓缓向前递出了三分。
大明尊伸手缓慢地摩挲着水月的剑锋,沉默了片刻,才笑道:“果然是她的剑,沉静如水,清明如月,好久没有见过它了,你是从何处来的?”
楚风想了想,才答道:“大概三万年前,人间的一位前辈偶然间拾得的。”
大明尊笑了起来,道:“你们以为这一切是巧合吗?”
楚风愣了愣,没有懂大明尊的意思。
大明尊当然知道楚风不懂,因为他的话根本不是对楚风说的,是对另外一边的地葬和人皇说的。
地葬和人皇在战斗,但是他们也都关注着这边发生的一切,所以他们也都知道大明尊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很多岁月之前,她牺牲在了挽救整个世界的道路上,她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了一具干枯的尸骸。
很多岁月之后,她的剑,她曾经的泪,还有一个气息与她隐隐有些相仿的女孩倏然出现。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她走的时候,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她,找到了真正能够拯救这个世界的方法吗?
而现在,她终于开始用她自己的方式来拯救这整个世界了吗?
无论是大明尊,是人皇,还是地葬,都清楚地知晓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巧合与偶然,但是当太多的巧合巧合地遇到了一起,那偶然之中必然有并非偶然的因素。
那个已经逝去了无数岁月的女子在他们的生命中都烙印下了太深的痕迹,哪怕是在战斗之中,当他们意识到她也许并不是含恨离去的时候,依然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惊。
也许多年之前,她的确已经找到了方法,只是她知道他们不会同意,所以才一个人走上了那一条道路,就像她的那些同伴们一样,为了拯救这个世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这个世界会走向毁灭是他们的错误,是他们的罪孽,所以他们要用尽一切的手段来挽回,哪怕是牺牲自己。
那一瞬间,大明尊,人皇与地葬的神色都有些黯然。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能够理解为什么她会选择以那样的方式离去。
大明尊想着自己心里多一点。
人皇则永远天真地以为会有谁也不用付出牺牲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地葬则想着为了解决问题谁都可以牺牲。
其他的人,或多或少,也都是如此。
所以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地上路,一个人默默地牺牲,将他们所有人抛诸脑后,一个人默默地渐行渐远。
她在这条路上始终是孤独的,从来没有人真正理解过她。
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就这样吧。”地葬说道。
黯然过后,他终于换来了一身的轻松。
当年他与天帝姬明远曾经是挚友,但是在她逝世之后,他们为着怎样继承她的遗志让这个世界继续存活下去有了太大的分歧,迫切的使命感使得他放下了自己的原则,开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牺牲别人,来为这个世界的延续做出努力。
他为此成立了地府,与姬明远之间有了不可化解的矛盾,姬明远甚至为此又成立了天庭。
为了她托付的遗志,他做出了太多的牺牲,也承受了太多的煎熬。
突然意识到,也许当年她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为这个世界找到了延续生命到底方式,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松一口气,可以歇一歇了。
“就这样结束了?”人皇微微一愣,旋即暴怒,手中镇鳞怒吼,千万缕紫光化为一道道锋锐的气劲,漫天地怒吼咆哮,一头头紫鳞巨龙发出不甘的呼啸,怒吼着穿破了时空,在地葬放松心神的那一刹在地葬的身躯之上开出了无数个细小的创口。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地葬有些措手不及。
他知道自己突然放松有些愚蠢,毕竟他的对手是人皇。
但是他的确太累了一些,当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为六界的生死存亡操心的时候,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放下那沉重的负担,就此长眠,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疲惫了。
这个担子太重了,他承担了太漫长的岁月,可以放下,真的是太好了。
地葬没有任何的痛苦,被巨大的力量直接轰击在了大地之上,鲜血从他的身躯之上那无尽的细小的创口之中不断地涌出,迅速地将身下染得一片透红。
“怎么能够就这样!”人皇仗剑怒吼,双眼充血,“那那些牺牲的人怎么办,那这毁灭的冥界怎么办!这一切不能就这样结束!”
被人皇紧紧攥在手中的镇鳞也发出了一声声愤怒的咆哮,无尽紫气翻腾,仿佛江海沸腾。
大明尊看着人皇,眼眸里有些怜悯,却也有些敬意,那毕竟是他曾经最亲密的伙伴与战友,与他一起走过了无数生死的考验。
他能理解人皇内心之中的悲愤和痛苦,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责任越是巨大的人,越容易被时间所吞噬。
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寿命几乎永远都见不到尽头,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是这样,地葬是这样,人皇也是这样,易邪,冥王,红莲,乙辛长舒,姬明远,彦都无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地葬也许说得没错,他们如果能够相信那些年轻人,能够将自己手里的责任交给那些年轻人,整个七界都不会演变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只是,当他们有着强大得不可超越的力量的时候,又让他们怎么相信,他们都难以承担的责任会是那些弱小的还在成长中的年轻人所能够承担起的呢?
“送他上路吧,像送我一样。”大明尊慢慢地说着,略略地后退了两步,将时雨从自己的胸口中抽出,然后一步步慢慢地走向了倒在血泊之中,却再无力站起来的地葬。
楚风看着有些癫狂的人皇,那寂静燃烧的魂火中映照出那一个有些孤寂的身影。
很漫长的岁月之前,一个血染的黄昏,一个身影带着死亡横扫了大地。
他默默地流淌着眼泪,却毫不手软地进行着杀戮,他被他的情绪所吞噬,哪怕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是他自己都难过地开始流泪却也不会停手。
楚风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哀悯,有些痛楚。
人皇握紧了镇鳞,看着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大明尊,眼眸里流露出了无限的憎恨。
如果不是这个人只为了他自己,想要强行超越大帝的极限,背叛了他们去抢夺那一股神秘的力量,他和冥王、地葬、红莲就不会被迫出手去放逐他,如果不是为了放逐他,冥界也不会面临崩塌的危机。
如果没有这样的危机,也自然不会再有更往后的悲剧。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大明尊。
大明尊该死。
人皇握紧了镇鳞,而后出剑。
镇鳞的剑锋面对着自己的主人,那紫鳞的巨龙发出了一阵痛苦的悲吟。
巨龙扭曲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反抗它所接受的命令,但是它所接受的命令太强大,驾驭它的力量太强大,它根本无法违逆,只有怒吼着向前。
大明尊低着头,看不见迎面刺来的镇鳞,只是慢慢地走向了地葬。
镇鳞鼓起的风暴将大明尊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而后一条条撕裂而开,甚至在大明尊的身躯之上留下了一条条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从他的身躯之中汩汩而出。
但是大明尊却好像是没有任何的感知一般,低下身,伸手扶起了地葬。
地葬苦笑了两声,看着大明尊,旁若无人地说道:“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局,真是奇怪。”
大明尊“哈哈”一笑道:“有什么奇怪的,过去的岁月,这样的动作还少吗?”
“嗤”一声,紫色的剑锋将大明尊的面庞撕开了一条裂口,但是大明尊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哈,的确如此啊,好久没有战友相互扶持过了。”地葬笑着说道,有些无奈,有些心酸,却也有着想起过去那段岁月的满足感。
“我留在那边的本体已经彻底被动,彻底死掉只怕就是这片刻之间的事情。你呢?”
大明尊问道,所有凌冽的剑意都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一个身影与一对展开的羽翼,挡在了他与地葬的身前。
地葬沉默了片刻,才笑道:“我也还不会死得那么透彻,他也不会。”
“哈,那看来我是第一个死掉的了。”大明尊嘟囔道。
“易邪已经先走了。”地葬说道。
“嗯?”大明尊微怔。
“他想死很久了,他终于得偿所愿。”地葬道,“跟你死在同一人的手里。”
“那小子吗?”大明尊不屑地撇了撇嘴,“那小子的路还很长啊。”
“我也很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我是没有机会了。”大明尊长叹了一声,看着那个挡在身前的身影,有些遗憾地道。
“我帮你看啊。”地葬大笑了起来。
大明尊笑了笑,点头道:“啊,好啊,一直帮我看着吧。”
然后大明尊便闭上了眼睛,头颅也缓缓地低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