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的世界被一片海水所弥漫,她静静地沉浸在海水之中,蜷着身子,就像是一个在母亲腹中的胎儿一般。
她在思考,如果当初自己决定了带着鲛人族远走,离开圣岛,去大海深处自由地生活,而不是被自己的感情所左右,是不是就不会再被卷入这风波之中,给自己的族人带来灾难。
尤其是那个想要归来的人,他也许只是单纯要归来而已,他归来也许并不会给鲛人族,给任何人带来坏处,只是会与树神那样的存在产生一些难以消解的冲突。
那个执法者,与胭脂,大概还有一些了解,是他们自愿涉入了此事,而自己和楚风,却是从头到尾,都不明不白地被卷入了其中。
也许楚风还因为颜青羽而有一个可以坚持的理由,可是自己却真的没有任何必须要卷入此事的理由。
只是自己终究还是卷入了此事之中,因为一分感性,一分对家园的留恋,一分对前人的信任,同时也是对父亲的情感,使得她做出了很多举动,才使得她深陷此事之中,所以,她也怨不得任何人,毕竟她一直都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后悔再多,假设再多,也已经只是没有意义的空悲叹,除了让自己突然增加烦恼之外,别无它用。
只是果然依靠感情做出的判断……真的太不可信了,她从爷爷的手里接过了大祭司的责任,从今天起,她就再也不能凭借自己的感情行事了——她必须要更坚强,更冷静,要压抑自己所有的情感,才能做出最正确最有利的判断。
珊瑚微微动了动眼睛,而后睁开沉重的眼皮,所有的海水都散去,她看到这圣地的最深处,已经成为了一片平整的土地,而在这圆形区域的最中心,那株恼人的草,依然完好无损,四片叶片在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在故意做出惊恐的样子,充满了戏谑与嘲讽。
珊瑚挣扎了片刻,从胭脂的怀里站了起来,勉强接合的骨骼有些受不了突然受力,突然又错裂而开,使得珊瑚整个人顿时跪在了地上。
珊瑚深吸一口气,一边开始运功引导体内磅礴的药力修复己身,一边道:“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
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听起来像是疑问,但是却切切实实地透露着一股深深的绝望。
我已经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了,你们再想一想,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至少,要做出所有能做的,再认输,再宣告失败,我才会甘心啊。
燕十三扶着树根站了起来,看着那株完好无损的草,实在有些无言以对,那样剧烈的爆炸,那样疯狂涌动的冲击波,就算是全盛时期的自己,也不可能一点伤都不负吧?
但是那株草,却真的不曾有任何的损失,不知道到底是那株草真的坚不可摧,还是那守卫它的灵气乱流真的无法突破。
胭脂也背倚着树根站了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看来终究还是要失败了,也不知道……那个人重返之后,会做些什么?”
楚风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他还是不肯放弃。
他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但是性格温和的人,一旦认准了什么,往往就会变得很倔强,倔强得无法改变。
颜青羽离去时,说过只有成功,他们才能有再相见的一天。
这样的结果,楚风断然无法接受,他的命是颜青羽救的,没有颜青羽,他也许十年前就会死于那场阴谋,即便活下来也会死在三妙宫那场剧变,根本不可能会活到今日,会活出这么让自己欣慰的人生。
所以楚风不接受失败,他还要再与颜青羽见面,一定。
他站起身,吐出一口血,而后将那株已经被他咬去了一截的纳灵根拿出来,再咬下了一截,咀嚼入腹。
此地灵气流汹涌,纳灵根的效力也会成倍地增加,只是正常的一截,顿时使得楚风也成为了另外一个灵气的深渊,虽然比起中央那株草来说,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但是这突然爆发的气势,却让燕十三也悚然一惊。
“我还是要试试。”楚风咬紧了牙关,他准备做最后的一次尝试,这一次尝试,大概会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尝试。
失败或者成功,都有可能会让他身死,还会连带着让那个与他签订了生死符印的人死亡,楚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显得有些自私,尽管对紫儿充满了歉意,但是他必须要这样做不可。
楚风向前一步,身边高速流转的灵气流直接挡开了空气流,使得楚风如入平地一般,走得稳健而坦然。
在纳灵根身前半尺的距离,楚风停住了脚步,而后他把那株纳灵根完全吞服了下去,几乎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体发出“啪啪”的炸响,涌入体内的灵气流已经超越了楚风**所能承受的极限,开始使得楚风的血肉消解崩溃,不断地炸开,炸出漫天血花,被狂风抛洒成为了一片血雨。
楚风没有管自己的身体如何崩裂,他继续向前,跨出了一小步。
他成功地站到了纳灵根跟前,不动如山,没有被狂暴的灵气流所卷动。
这一方面是因为楚风并没有过于靠近叶面,所以并没有直接被最为凶暴的乱流所牵引住,另一方面是楚风体表也有灵气乱流,与外界的灵气乱流相互抗衡,消解去了绝大多数的力道,剩下的力道,楚风还能够承受。
而跨进这半尺距离最大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楚风的血肉停止了崩溃,开始逐渐复原,因为在这半尺范围之内,那株草对灵气的吸收之力远远大于楚风所吞服的纳灵根药力,绝大多数的灵气都被那株草所吸收,楚风所吸收到的,不过是沧海一粟。
但是这沧海一粟,却又恰到好处,卡在了楚风肉身的极限之上,这也许是楚风的一种好运。
胭脂看着楚风的背影,忽然一笑,轻声道:“年轻人,果然血气比我们旺盛太多。”
“不过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罢了。”燕十三按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满是戏谑调侃地道,不过却丝毫没有贬低的意思。
“只是楚大哥到底要怎么做?”珊瑚轻声问道,眉尖微蹙,带着几分狐疑与不确定,“功法无法运转,所说的法器与阵法也无法支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使用的吗?”
珊瑚对人间了解不多,但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也已经清楚了修士的三大战斗方式——功法,法器,与阵法,只是她并不清楚除了这三大流派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战斗方式。
所以燕十三沉默了,然后他摇了摇头,接着道:“不管怎么说,也要对得起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啊。”
七花重世,那可是绝顶的药材,方才竟然便那般牛嚼牡丹一般吞了下去,这样奢侈的行为,让燕十三也不得不心生愧意,终究还是要对得起那一截七花重世。
燕十三深吸一口气,狠狠一跺脚,道:“不管了,病急乱投医吧!”
燕十三说着便反手一抓那根木鞭,运功催动,木鞭玄光再出,只是在气流中光芒明灭不定,显然是因为受到灵气乱流的影响,无法保持一个最为稳定的姿态,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这根木鞭,还稍有来历之外,燕十三也没有丝毫别的东西可以依恃了!
珊瑚也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手杖,将它缓缓举起,忽然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握住珊瑚的手,与珊瑚一起握紧了那根手杖,而后功力催动,蓝色的海洋,从那手杖中一泻而出,仿佛幻化成为了一条蓝色的锦缎一般,柔软而润滑。
但是此刻却没有人试着去感受这锦缎,他们操纵着这两股光芒,向楚风汇聚而去,楚风是唯一一个能有办法在那纳灵根前站住的人,所以他们只有把最后的一丝希望寄托在楚风的身上。
这最后的尝试,与拼搏,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再觉得有什么遗憾,毕竟自己已经尽力了。
而站在那株草之前的楚风,并没有继续行动。他不是没有动作,实际上他已经试着激发过体内的攻击阵法,无论是剑阵,还是杀修,在这片空间之中,终究还是因为无法得到足够的支撑,而无法发动——或者说,就在发动的那一刹那,阵法崩溃。
楚风闭上了眼睛,他开始回忆,回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他仿佛坠落入了一个满是柜子的时空之中,一个个失去了重力的柜子在漫天飘浮,每个柜子上都贴了字条,注明了这些柜子里装的是什么。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这些柜子里,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楚风看着那些不断浮动着,相互碰撞的柜子,没有去动手,也没有再去看,时间对于他来说,就仿佛已经静止了一般,心也因之静止了。
“小疯子不是真的疯了吧?”燕十三看着楚风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原本还有的几分信心也开始崩溃,他真的不知道,楚风到底有没有办法。
“反正结果不能更坏了。”珊瑚笑了笑,轻声道。
反正结果不能更坏了,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一个输光了的赌徒,怎么赌也不会再输了,既然如此,又何妨再豪赌一把?
“啧啧,不会真看上这小子而不是十三了吧。”燕十三哀叹一声。
珊瑚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如果看上你,你又能娶我么?”
珊瑚话音未落,前方的楚风,忽然怒吼一声,从背部被吸入体内的玄蓝二色,顿时爆绽而开,一股股无形的威压,仿佛从九天之上重重压下,顿时压得三人膝盖弯曲,差点跪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整座岛剧烈地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