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万仇一刀劈空,李舒崇笑道:“你这个女儿自己不要了,就算已经砍死了,不如彻底送给我罢。”说着“凌波微步”一迈,又飘出数丈。
钟万仇知他轻功了得,只急得双足乱跳,破口大骂。保定帝等人见他虽然抱着钟灵,仍是一飘一晃的轻如无物,也都暗自咋舌。只有云中鹤略有不服,感觉自己的轻功应该和他不相上下。
钟万仇狂怒中刀砍女儿,但这时见女儿被李舒崇带走,毕竟父女情深,又想到妻子问起时无法交代,情急之下,也提刀追了下去。
保定帝当下和群豪作别,一行离了万劫谷,径回大理城。李舒崇很快甩掉了钟万仇,和众人一齐来到镇南王府。华赫艮、范骅、巴天石三人从府中迎将出来,段誉扭扭捏捏地跟着出来,身旁一个少女衣饰华丽,明媚照人,正是初为人妇的木婉清。
范骅向保定帝禀报华赫艮挖掘地道、遇到李舒崇,一起将钟灵送入石屋之事,对于段誉和木婉清在石屋内情节却含糊带过。众人才知钟万仇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女儿被“偷梁换柱”也不知道,导致凭空多出了个女婿,尽皆大笑。
那“阴阳和合散”药性虽然猛烈,却非毒药,段誉和木婉清早已暗中交合,解掉了大部分药性。不过他们还是服了些清泻之剂,又饮了几大碗冷水,这次彻底消解了药性。
午间王府设宴。众人在席上兴高采烈的谈起万劫谷之事,都说此役以李舒崇、黄眉僧与华赫艮两人功劳最大,李舒崇自不必说,黄眉僧功不可没。若不是他牵制住了段延庆,则华赫艮挖掘地道时非给他发觉不可。
刀白凤忽道:“华大哥,我还想请你再辛苦一趟。”华赫艮道:“王妃吩咐,自当遵命。”刀白凤道:“请你派人将这条地道去堵死了。”华赫艮一怔,应道:“是。”却不明她的用意。
刀白凤向段正淳瞪了一眼,说道:“这条地道通入钟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们这里有一位仁兄,从此天天晚上要去钻地道。”众人哈哈大笑。
木婉清隔不多久,便向段誉偷眼瞧去,每当与他目光相接,两人便转头避开。她自知人言可畏,短时间内与段郎无法成为夫妇。她回想起这几天两人石屋共处的情景,既甜蜜温馨,又黯然神伤,毕竟要顾及“兄妹交合”的流言,暂时不能公开与段郎同居。只听众人谈论钟灵要成为李舒崇的姬妾,又说她虽是给李舒崇做小,但也要给他们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木婉清见钟灵得偿所愿,自叹命苦,越听越怒,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金盒,便是当日钟夫人要段誉来求父亲相救钟灵的信物,伸手递到段正淳面前,说道:“甘宝宝给你的!”
段正淳一愕,道:“甚么?”木婉清怒道:“是钟灵这小丫头的生辰八字,正好她要出嫁了。”持着金盒将段誉一指,又道:“是当初甘宝宝叫他给你的。”
段正淳接了过来,心中一酸,他早认得这金盒是当年自己与甘宝宝定情之夕给她的,打开盒盖,见盒中一张小小红纸,写着:“乙未年十二月初五丑时”九个小字,字迹歪歪斜斜,正是甘宝宝的手笔。
刀白凤冷冷的道:“甘宝宝很厉害啊,那时候就算到了她女儿要嫁给李舒崇,早把女儿的生辰八字也送过来了。”
段正淳翻过红纸,只见背后写着几行极细的小字:“伤心苦候,万念俱灰。然是儿不能无父,十六年前朝思暮盼,只待君来。迫不得已,于乙未年五月归于钟氏。”字体纤细,若非凝目以观,几乎看不出来。段正淳想起对甘宝宝辜负良深,眼眶登时红了,突然间心念一动,顷刻间便明白了这几行字的含义:“宝宝于乙未年五月嫁给钟万仇,钟灵却是该年十二月初五生的,多半便不是钟万仇的女儿。宝宝苦苦等候我不至,说‘是儿不能无父’,又说“迫不得已’而嫁,自是因为有了身孕,不能未嫁生儿。那么钟灵这孩儿却是我的女儿。正是……正是那时候,十六年前的春天,和她欢好未满一月,便有了钟灵这孩儿……”想明白此节,脱口叫道:“啊哟,难不成……钟灵竟然是……”
刀白凤问道:“是什么?”段正淳摇摇头,苦笑道:“钟万仇这家伙……这家伙太上不了台面……嫁女儿的事情,不如我们替他操办算了!”刀白凤听他这几句吞吞吐吐,显然是言不由衷,将他手中的红纸条接过来一看,微一凝思,已明其理,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原来,哈哈,钟灵这小丫头,也是你的私生女儿。”怒气上冲,反手就是一掌。段正淳侧头避开。
厅上众人俱都十分尴尬。保定帝微笑道:“既是如此,也只好帮钟灵准备好嫁妆,娶亲、嫁女一块儿办了。”
李舒崇大喜道:“多谢段皇爷,只是我还有一个名叫张无忌的兄弟,也打算要结婚,不如凑一块儿办婚礼热闹些。”
保定帝道:“你是段誉的好友,又救过他的命,这次还给大理段氏立下了大功,我们可不能亏待了你。这样吧,你那些妻妾里还有谁没有办过婚礼的,干脆在皇宫里一起补办吧,搞得热热闹闹的。”
……
……
说话间,一名家将走到厅口,双手捧着一张名帖,躬身说道:“虎牢关过彦之过大爷求见王爷。”段正淳心想这过彦之是伏牛派掌门柯百岁的大弟子,外号叫作“追魂鞭”,据说武功颇为了得,只是跟段家素无往来,不知路远迢迢的前来何事,当即站起身来,向保定帝道:“这人不知来干甚么,兄弟出去瞧瞧。”
保定帝微笑点头,心想:“这‘追魂鞭’来得巧,你正好乘机脱身。”
段正淳走出花厅,高昇泰与褚、古、傅、朱跟随在后。
李舒崇不便跟着过去,便将“偷窥之力”附在高昇泰的脑中,一面和钟灵卿卿我我,一面了解外面的动态。
原来,过彦之的师叔“金算盘”崔百泉改名换姓,借镇南王府避难,化身为帐房里形貌猥琐、嗜酒如命的霍先生。那天段誉对付南海鳄神,就曾拉着他来充他师父。其实段誉拉崔百泉来冒充师父,全是误打误撞,只觉府中诸人以他的形貌最是难看猥崽,这才拉他来跟南海鳄神开个玩笑。但崔百泉却以为早被段正淳发现了身份,不禁暗自惭愧。
高昇泰道:“王爷素来好客,别说崔兄于我大理绝无恶意阴谋,就算有不利之心,王爷也当大量包容,以诚相待。崔兄何必多礼?”言下之意是说,只因你并无劣迹恶行,这才相容至今,否则的话,早已就料理了你。”
高昇泰最早发现崔百泉的真相,他却说得好像是镇南王独具慧眼,早就勘破真相的样子,果然是“大奸若忠”的奸臣品格。李舒崇知道,高昇泰此刻心里的真实想法却是:“这个昏庸无能的段正淳,只知道在外面拈花惹草,被崔百泉隐姓埋名藏身于王府十多年却浑然不知,颜面何存?唉,他何德何能,竟然被册封为皇太弟?假以时日,我必取而代之!只是,在外人面前,我还要替他维护一下大理国的颜面。”李舒崇暗想,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要提醒段誉,或者直接替他消除这个隐患。只是目前大理国势孱弱,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有自毁长城之嫌……
崔百泉接着道:“高侯爷明鉴,话虽如此说,但姓崔的何以要投靠王府,于告辞之先务须陈明才是,否则太也不够光明。只是此事牵涉旁人,崔百泉斗胆请借一步说话。”
段正淳点了点头,向过彦之道:“过兄,师门深仇,事关重大,也不忙在这一时三刻。咱们慢慢商议不迟。”过彦之还未答应,崔百泉已抢着道:“王爷吩咐,自当遵命。”
这时一名家将走到厅口躬身道:“启禀王爷,少林寺方丈派遣两位高僧前来下书。”少林寺自唐初以来,即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段正淳一听,当即站起,走到滴水檐前相迎。
只见两名中年僧人由两名家将引导,穿过天井。一名形貌干枯的僧人躬身合十,说道:“少林寺小僧慧真、慧观,参见王爷。”段正淳抱拳还礼,说道:“两位远道光临,可辛苦了,请厅上奉茶。”
来到厅上,二僧却不就座。慧真说道:“王爷,贫僧奉敝寺方丈之命,前来呈上书信,奉致保定皇爷和镇南王爷。”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一层层的解开,露出一封黄皮书信,双手呈给段正淳。
段正淳接过,说道:“皇兄便在此间,两位正好相见。”向崔百泉与过彦之道:“两位请用些点心,待会再行详谈。”当下引着慧真、慧观入内。
其时保定帝正与黄眉僧清茗对谈,李舒崇和段誉坐在一旁静听,钟灵拉着木婉清在低声说着什么,好像是在央求她做伴娘。大婚在即,钟灵却没有什么熟悉的亲友在身边,只有来找木婉清了。
众人见到慧真、慧观进来,都站起身来。段正淳送过书信,保定帝拆开一看,见那信是写给他兄弟二人的,前面说了一大段甚么“久慕英名,无由识荆”、“威镇天南,仁德广被”、“万民仰望,豪杰归心”、“阐护佛法,宏扬圣道”等等的客套话,但说到正题时,只说:“敝师弟玄悲禅帅率徒四人前来贵境,谨以同参佛祖、武林同道之谊,敬恳赐予照拂。”下面署名的是“少林禅寺释子玄慈合十百拜”。
保定帝站着读信,意思是敬重少林寺,慧真和慧观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垂手侍立。保定帝道:“两位请坐。少林方丈既有法谕,大家是佛门弟子,武林一派,但教力所能及,自当遵命。玄悲大师明晓佛学,武功深湛,在下兄弟素所敬慕,不知大师法驾何时光临?在下兄弟扫榻相候。”
慧真、慧观突然双膝跪地,咚咚咚咚的磕头,跟着便痛哭失声。保定帝、段正淳都是一惊,心道:“莫非玄悲大师死了?”
保定帝伸手扶起,说道:“你我武林同道,不能当此大礼。”慧真站直身子,果然说道:“我师父圆寂了。”保定帝心想:“这通书信本是要玄悲大师亲自送来的,莫非他死在大理境内?”
说道:“玄悲大师西归,佛门少一高僧,武林失一高手,实深悼惜。不知玄悲大师于何日圆寂?”
慧真道:“方丈师伯月前得到讯息,‘天下四大恶人’要来大理跟皇爷与镇南王为难。大理段氏威镇天南,自不惧他区区‘四大恶人’,但恐两位不知,手下的执事部属中了暗算,因此派我师父率同四名弟子,前来大理禀告皇爷,并听由差遣。”
保定帝好生感激,心想:“无怪少林派数百年来众所敬服,玄慈方丈以天下武林安危为己任,我们虽远在南鄙,他竟也关心及之。他信上说要我们照拂玄悲大师师徒,其实却是派人来报讯助拳。”当即微微躬身,说道:“方丈大师隆情厚意,我兄弟不知何以为报。”
慧真道:“皇爷太谦了。我师徒兼程南来,上月廿八,在大理陆凉州身戒寺挂单,那知道廿九清晨,我们师兄弟四人起身,竟见到师父……我们师父受人暗算,死在身戒寺的大殿之上……”说到这里,已然呜咽不能成声。
保定帝长叹一声,问道:“玄悲大师是中了歹毒暗器吗?”
慧真道:“不是。”保定帝与黄眉僧、段正淳、高昇泰四人均有诧异之色,都想:“以玄悲大师的武功,若不是身中见血封喉的歹毒暗器,就算敌人在背后忽施突袭,也决不会全无抗拒之力,就此毙命。大理国中,又有哪一个邪派高手能有这般本领下此毒手?”
段正淳道:“今儿初三,上月廿八晚间是四天之前。誉儿被擒入万劫谷是廿七晚间。”保定帝点头道:“不是‘四大恶人’。”段延庆这几日中都在万劫谷,决不能分身到千里之外的陆凉州去杀人,何况即是段延庆,也未必能无声无息的一下子就打死了玄悲大师。
保定帝忽然心生一念:除非偷袭者轻功卓绝且功力深厚,才能一击毙敌,难道是……李舒崇或者他的朋友?他随即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且不说他们是否具有这么高强的武功,单从动机考虑就可以排除他们,何况他们当时也在石屋附近,无法分身。
慧真道:“我们扶起师父,他老人家身子冰冷,圆寂已然多时,大殿上也没动过手的痕迹。我们追出寺去,身戒寺的师兄们也帮同搜寻,但数十里内找不到凶手的半点线索。”
保定帝黯然道:“玄悲大师为我段氏而死,又是在大理国境内遭难,在情在理,我兄弟决不能置身事外。”
慧真、慧观二僧同时跪下叩谢。慧真又道:“我师兄弟四人和身戒寺方丈五叶大师商议之后,将师父遗体暂厝在身戒寺,不敢就此火化,以便日后掌门师伯检视。我两个师兄赶回少林寺禀报掌门师伯,小僧和慧观师弟赶来大理,向皇爷与镇南王禀报。”
保定帝道:“五叶方丈年高德劭,见识渊博,多知武林掌故,他老人家如何说?”
慧真道:“五叶方丈言道:十之八九,凶手是姑苏慕容家的人物。”
段正淳和高昇泰对望一眼,心中都道:“又是‘姑苏慕容’!”
黄眉僧一直静听不语,忽然插口道:“玄悲大师可是胸口中了敌人的一招‘大韦陀杵’而圆寂么?”慧真一惊,说道:“大师所料不错,不知如何……如何……”黄眉僧道:“久闻少林玄悲大师‘大韦陀杵’功夫乃武林的一绝,中人后对方肋骨根根断折。这门武功厉害自然是厉害的,终究太过霸道,似乎非我佛门弟子……唉!”段誉插嘴道:“是啊,这门功夫太过狠辣。”
慧真、慧观听黄眉僧评论自己师父,心下已是不满,但敬他是前辈高僧,不敢还嘴,待听段誉也在一旁多嘴多舌,不禁都怒目瞪视。段誉只当不见,毫不理会。李舒崇也附和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一句脍炙人口的江湖传言他却没有说,而是把这句台词留给了黄眉僧。
段正淳忙问道:“师兄怎知玄悲大师中了‘大韦陀杵’而死?”
黄眉僧叹道:“身戒寺方丈五叶大师料定凶手是姑苏慕容氏,自然不是胡乱猜测的。段二弟,姑苏慕容氏有一句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听见过么?”段正淳沉吟道:“这句话倒也曾听见过,只是不大明白其中含意。”
黄眉僧喃喃的道:“以彼之道,还施之身。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