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佐苦着脸说道:“我和您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参加科举或者被征召,披上官袍,坐上官轿就是士大夫。
掌管天下文运,治理国家政务,那是我们应该尽心的责任。
士大夫们齐心协力共同进退,教化万民,引导乡绅,这才形成了大明王朝的稳定。
我们为天下做了那么多,就应该享受更多的权利,我之所以出手干预平凉的事务,那是因为我是士大夫,官官相护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既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那自然是也是官场的规则啊。
既然是官场的潜规则,那么就要遵守,这些都是士大夫都要知晓的道理。
我尽了士大夫应该尽的责任,维护士大夫群体的荣誉和安全,是本官应尽的义务,钦差为何一定要陷害我呢?”
陈生笑道:“你是在笑话本官不懂官场的规矩吗?”
顾佐自嘲的笑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此时我已经没有值得在钦差大人面前自得的东西了。
钦差,我该说的都已经很清楚了,该做的我也按照规矩做了,即使被你剥皮插草,我也不畏惧,所以我虽然成了‘英雄’,我也义无反顾的送上门来了。
该如何处置一个贪官污吏的官员,全都看钦差大人的心意。
有什么手段,罪官接着就是。”
陈生皱着眉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顾佐一字一句的说道:“罪官只能说,平凉府的事务,不论是贪污,还是刺杀,都与我少不了关系。”
陈生点头,朝着身后的兵士招呼摆手道:“暂且带顾侍郎去钦差公馆后堂休息,好生伺候,若是让英雄受了一点委屈,本官决不轻饶。”
看着顾佐被兵士带了下去,陈生叹息一声,顾佐这个时候,依然不愿意低头,让陈生心里颇为感慨。
他不明白,这个时候,顾佐为什么依然要坚持与自己对着干。
要知道,事情发展到了现在顾佐已经完备被自己洗白了。
他成了对朝廷有功的大功臣,但是对于那群邪恶的利益组织,却是彻彻底底的出卖者。
所有人都死了,唯独他顾佐没有死,顾佐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机会。
组织的人不会放过他,那些贪官污吏也不会放过他。
此时顾佐可以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之中,所以陈生更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倒向自己。
是什么让顾佐坚持来找自己,只求一罪。
钦差公馆后堂有一处不大的休息室,是给钦差随行的官员们居住使用的。
顾佐的待遇很不错,因为休息室没有一个多余的官员,怕顾佐年纪大体寒,陈生特意遣人给他点了一盆炉火。
嬷嬷们事先也将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茶壶里的茶叶散发出来的味道,也着实浓郁了一些。
最难得是陈生还给他安排了几个如花似玉的歌妓,为他咿咿呀呀的唱着婉转的曲子。
顾佐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
一把年纪,一辈子的斗争经验,在这个屁大的孩子面前,竟然一点作用没有。
一步输,步步输,一切都被陈生掌控者。
像是一只大手,在自己的身后掌控着自己的生死。
如今的顾佐已经完全没有了对抗陈生的可能,他现在最有可能的事情,便是让自己死的有尊严一点。
疲惫的顾佐躺在锦被上,还未来得及休息。
便有数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自荐枕席,在自己身上磨磨蹭蹭,好不主动。
他们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伺候一个老头子而任何的难过,反而一副自豪的表情。
这短短的一天,就经历了这么多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他的心情已经接近崩溃了,若是在不睡去,让自己彻底放松下去,自己很可能忍不住自杀。
负责照顾顾佐的姑娘们见到顾佐对他们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一个个哭哭啼啼的跑了出去。
不能得到顾侍郎的恩宠,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陈生换了一身常服,任凭钦差公馆外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默默的走向后花园的凉亭之中。
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自己造的孽。有一句话说得好,自己选择的路给这也要走完。陈生今天用现在告诉他们,自己走的路,被剥了皮也要走完。
齐麟皱着眉头,走过来,给陈生添了一盆炭火,披上皮裘。
齐麟眉头细微的变化,被陈生瞬间捕捉到眼中。
背着手远眺的陈生,转过身来,一只手拦着齐麟瘦削的肩膀,问道:“我是不是太阴毒了?”
齐麟道:“以前家里住了个可恶的邻居,趁着我爹出征的时候,侵占我家的田地,我和我娘都感觉到很委屈。娘亲说,等爹爹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报复他们的,但是我爹爹回来,并没有残酷的对待那些坏人,只是收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我爹爹说,为人一世,心中要有正气,若是因为对方是坏人,就变得比坏人更坏,那好人也就没有了意义。”
陈生笑道:“你这个小家伙,说话也是拐弯抹角的,你要记住,这个世界除了阳光,一切都是黑暗的,要是想快乐的活下去,我们要强迫自己的心黑下来。”
“爷,我不懂。”
“你这个小家伙也有不懂的事情,算了这么小,懂那么多做什么。”陈生摇摇头道:“萧公公来了很久了吧。”
小家伙点点头道:“萧公公在外面等待您许久了,他说他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情,想要亲自给您道歉。但是我想爷不想见他,所以刚才没有禀告。”
陈生垂首道:“你跟萧公公说,我病了。”
“病了?”齐麟疑惑不解的看着陈生。
陈生点点头,笑道:“我本来就病了,为平凉百姓坚持到现在,如今贼人已经被解决,我这病没有必要在坚持下去了,生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说呢?”
顾佐看着陈生意味深长的表情,突然间恍然大悟,赶忙说道:“小的明白了,我这就去告诉萧公公。”
陈生从怀里掏出一瓶胡椒粉递给齐麟。
“你们主仆情深似海,我若是病了,总该有点眼泪才是。放心胡椒粉不伤眼,还败火。”
齐麟挠着头,笑道:“爷,您真是深谋远虑!”
陈生给了齐麟脑袋一巴掌,调侃道:“你个混蛋小子,跟着爷,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事呢!”
话毕,陈生便回到了卧房,脱掉衣物,暗运气力,转眼间便脸色苍白,病怏怏的躺在床榻之上。
小齐麟急匆匆的走到客厅,给萧敬上了一杯茶,故意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家大人身体有些倦了,萧公公您还是先回去吧。”
小齐麟说完之后,故意趁着萧敬不注意,擦了一把眼泪。
小齐麟的小动作,怎么可能骗得了萧敬这种老江湖,小齐麟故意偷偷抹眼泪,被顾佐瞬间看在眼里。
“你怎么了?哭什么?”萧敬突然厉声问道。
“没什么……刚才沙子迷了眼睛。”小齐麟磕磕巴巴的说道。
“你说谎!你可知道你刚才是跟谁说谎!你若是不从实招来,我立刻让人割了你的宝贝,让你跟我进宫去当差!”萧敬冷冰冰的对小齐麟说道。
小齐麟的额头不停的往外冒冷汗。
自己对抗的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老狐狸,一不小心露出任何破绽,都可能给自己带来无边的磨难,这个萧敬可不是一般人。
他可是大明的内相,他若是要折磨自己,自己肯定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了。
除了恐惧,齐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此时的自己。
萧敬很气愤,大约从他执掌司礼监,就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骗自己。当然,他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对待巨大的功劳,管不住自己的心。
一见到锦衣卫抛出来的橄榄枝,就毫不犹豫的扑上去,纵然是昨日自己对锦衣卫放狠话,萧敬也没有想过真的不合作。
想到陈生不佩服也就罢了,两个小小的仆人都欺骗自己。
萧敬内心的火气越来越浓郁,简直已经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
“来人,将这个欺辱杂家的小畜生给我阉了!”
“且慢!”生死一线,小齐麟毫不犹豫的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头,脑门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小齐麟突然想起了陈生的一句话,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个时候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崩。
萧敬睥睨着小齐麟,露出两排森森的大黄牙到:“怎么了,现在想起来说实话了?”
小齐麟弯着腰,跪在地上跟一样磕头,他家主子说过,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一定要将自己的心黑下来。
所谓的仁义和诚信,全都是在保证生命第一的情况下,才可以进行的第二选择。
尤其是从这个愤怒的公公的表情中可以得知,自己只有表现的恭敬而卑微,才能活下来。
“公公,小的错了,但是小的也有苦衷,希望您能够听我说完,到时候你在想我也不迟。”
萧敬冷冰冰的看着小齐麟,轻飘飘的说道:“来人,将这个小畜生……”
“您难道不想知道我们家爷怎么了吗?”小齐麟被两个人强壮的大汉夹着往外走,拼尽力去喊了那么一句。
所有人都愣住了,屋子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陈生莫非真的出问题了?
小齐麟也有些绝望,他实在没有想到,萧敬表面上如此的和蔼,但是实际上确是一个如此冷冰冰的人物。
他甚至感觉着萧敬有些变态,一个鼎鼎有名,身份高贵的内相,竟然会跟自己一个孩子过不去。
就在齐麟已经闭上眼睛,放弃了生命的渴望,垂首等死的时候,竟然再次出现了转机。
转机很轻微,小齐麟甚至只是感觉萧敬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一下。
小齐麟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因为他抓到了生命的渴望。
事实证明,公公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在乎的东西也跟别人不一样,他们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杀一个人,也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放过一个人。
“不谦虚的说,知道我们家爷到底如何的,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个人,您若是阉了我,只会惹得我主子愤怒,您和我们家主子的合作,就更是妄想。”
小齐麟扔下了一句保命的话。
萧敬的呼吸明显比刚才更急促了很多,最终愤怒的说了一句:“我不阉了你,但是我揍你一顿呢?”
小齐麟笑了,自己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您若是不杀了我,我就用一辈子跟您斗,您身份高贵,是大明的内相,但是你也没有后人,若是有个人用一辈子跟您斗,我想你这后半生也不会痛快吧。而且我家主子,乃是深得圣上和太子宠幸的人,我家主子飞黄腾达只是时间问题,届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看您该如何是好。”
萧敬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这对主仆真的太可怕了。
小齐麟见到萧敬停顿,立刻见好就收:“公公若是饶恕小的一命,小的愿意将知晓我们家爷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沉默……许久……
“从此以后,你们家主子的行动,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然你的父亲会死的很惨。”萧敬的声音无比的冰冷。
但是听到小齐麟的耳朵里,却仿佛晴天霹雳一般。
“噗通!”
齐麟的膝盖,突然非常没有尊严的跪下了。
这个消息来的很突然,齐麟来不及思索,便毫不犹豫的跪下了。
这是此时他表达情绪最直接的方式。
先是用自己的生命要挟自己,然后又用父亲的生命来要挟自己,威压如同海浪一般涌来,让人瞬间没有了抵抗的力气。
小齐麟的苦难瞬间来了。
“怎么,现在愿意说了?”
“我想看看我爹!”小齐麟执拗的看着萧敬。
“给我打!”萧敬一声吩咐之后,身后的力士将厚厚的皮裘披在小齐麟身上,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力道很大,小齐麟忍着剧痛不敢开口,眼睛渐渐变成了灰色,仿佛瞬间没有了生机。
过了许久,暴打才停止。
“我告诉你,下次你若是在这么不听话,我也不打你,我打你爹,现在说不说?”
小齐麟咬咬牙,说道:“我们爷突然暴病,现在已经不能下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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