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告辞出宫,刘询站在东殿门槛边,目送他远去,眼里是满满意的无奈。最近朝中多事,偏偏丙吉腰疾发作,强撑病体办公,奏折还是越积越多。要是程墨肯多分担一些,就好了。
小陆子见他望着程墨的背影沉默不语,以为他忌惮程墨,陪着小心道:“陛下,北安王少年得志,难得的是没有猖狂。”
刘询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道:“所以十分难得。朕登基三年了,能不骄不躁的,唯大哥。”
有几人能下大决心在人生颠峰激流勇退?可他这心志未免太坚决了些,要不是自己苦苦挽留,他早走得没影儿了。刘询苦笑。
小陆子神色微动,道:“陛下说得是。”
程墨回府,先去霍书涵院里,一见霍光便行礼道:“岳父。”
这一年多,霍光深居简出,出府的次数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他在其位谋其政,觉得政务由自己掌控,理所当然。他有底气,也有自信。他是武帝的托孤大臣,又一手扶持昭帝,在昭帝驾崩后,另立新帝。
谁有他这样辉煌的功绩?也正因此,发现刘贺行为不端,不宜为君时,他有底气纠正这个错误,重立刘询为帝,哪怕他清楚此举会在史书中留下污点,会成就他权臣的坏名声,也不在乎。
他退下来这段时间,除了调养,剩下的时间便是读书静思,他有充裕的时间回顾自己的一生,渐渐意识到昭帝对他的忍耐,和刘询对他恭敬得过份。看他不问政事后朝堂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可见刘询并不是如表面上那般不通政务,这个人,隐藏得很深。
想清楚了,程墨劝他退隐的怨气也就消了。他微笑道:“五郎快快起来。我这次来,有几句话对你说。”
程墨道:“岳父请到书房叙话。”
两人在书房坐下,程墨煮水烹茶。霍光道:“你岳母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她呀,刀子嘴豆腐心。”
这是代霍显向自己道歉?程墨惊讶,道:“岳父说哪里话,岳母是长辈,我们做小辈的,哪敢有不敬的想法。”
以你的奸诈,就算有想法,我也死不承认。对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权臣,程墨心底忌惮得很,哪敢把他的话当真。
霍光似乎对他的话很满意,道:“你要闭门谢客到什么时候?”
程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道:“我想避避风头,没必要成为众矢之的。”
“大可不必。大丈夫立于世,想干则干,何必在乎人言?”霍光傲然道:“现在司隶校尉在你手中,乔洁等人又与你交好,你曾为相,手下也有一些人,到这地步,何需畏首畏尾?”
程墨很想说,我只是想放假,避风头神马的,不过是借口。不过,古人实诚,看样子霍光相信他的话,才会这样劝他。
他原来的计划,是放假到过完年,活了两世,就没一次过年能轻松的,前世过年得去给某些人拜年,也有很多生意来往的人向他拜年,哪怕是发微信拜年,心也累。穿到这儿更不用说,正月初一得进宫向皇帝拜年,君臣同乐,然后同僚互相拜年走动,唯一一次例外,是在路上,正月初四回京,再次加入拜年大军。
他想安安静静过个年,然后再开始征程,不行吗?
看霍光的眼神,答案是肯定的。
程墨道:“陛下可曾对岳父说过什么?”难不成刘询请霍光劝自己出山?
小泥炉的水沸了,霍光示意程墨泡茶,道:“听说陛下多次要你回朝,可是你一直没有答应?照我说,大可不必,陛下若是多心的话,就不会封你为北安王了。”
程墨把一杯茶香四溢的茶放在霍光面前,笑道:“岳父,请用茶。”
您老人家对刘询太不了解了,他是仁君没错,可一旦涉及皇位,哪个皇帝会心慈手软?前世,程墨偶然在博客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刘询钓鱼执法,在霍光死后,纵容霍显、霍禹,以致他们野心膨胀,最后谋反未成,被灭族。从此,朝政回归皇帝手中。程墨脑中浮现那篇文章的内容。
霍光道:“我老了,不能再照拂你几位舅兄,你以后对他们多照看一些。”
“是。”程墨道:“岳父是要为舅兄们请封吗?”
霍光四个儿子,除了霍禹外,其余三子在昭帝朝时,已封侯,若要请封,只能为霍禹请封了。程墨不清楚他当时为什么没封霍禹,照当时的情形,朝政大权他一言而决,又兼待诏,负责为皇帝拟诏书,要封霍禹为侯,最多知会昭帝一声便行。
霍光道:“那倒不用。”
程墨明白了,这是为霍禹的事怪他呢。霍禹和乐圆密谋诬他谋反,他不过让江俊打了他一顿,霍显便不依不饶,霍光倒没什么表示,现在看来,霍光不是没表示,而是在等他表示呢。
“是,岳父放心。”有些话还是摊开来的好,程墨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道:“四舅兄遇袭,司隶校尉曾查过,是一个和四舅兄在萌花馆争风吃醋的嫖/客气不过,请了游侠儿出手,后来那人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霍光叹道:“侠以武乱国,这些人果然留不得。”
不管霍光相不相信,今天他算是给霍光一个交待。
朝臣中小范围流传乐圆被程墨派人所杀,霍光也听到传言,叫霍禹过去问,霍禹死不承认和乐圆见过面。今天他来,主要还是担心程墨对霍显有意见,会连着对儿子们也不待见,因此嘱咐一声。
霍光对帝国的未来有诸多设想,难得有机会和程墨畅谈,当晚夫妻俩在北安王府用了晚饭,饭后翁婿接着谈。程墨清楚,霍光希望他完成自己的心愿。
临近三更,霍光夫妇才告辞离去。
霍书涵对程墨道:“父亲已经表态,你以后就别再跟母亲计较了。”
程墨知道瞒不过她,给她掖了掖被角,道:“好。”
只要霍显不太过分,他何妨大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