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脚步虚浮,在寝宫中走了半圈,腿便软了,走不动。
程墨也不勉强他,扶他坐了,道:“长时间跽坐腿部的血液不流通,要是没有接见臣子,陛下还是坐官帽椅的好。”
昭帝要了官帽椅后,看着新鲜,却没机会使用。他虽然没有亲政,政务还是要熟悉的,因而每天一早上朝当吉祥物。退朝后大多数时候霍光会来禀事。吃过午饭,午睡一会,睡醒了习惯窝在席子上,等天黑。
这么一来,每天一睁开眼,便跽坐到躺下,除了跽坐和三急,几乎没动弹。
“卿的意思?”昭帝是聪明人,直接就问上了。
宣室殿有四张官帽椅一张八仙桌,他坐在官帽椅上,也习惯跽坐。当初官帽椅送来时,他就是这么坐的。
程墨道:“臣帮陛下布置一间静室,陛下没事的时候可以在里面休息安坐。”
昭帝一听高兴了,道:“好。”
立即催着黄安派人收拾出一间偏殿。廊下霍光等人一听动静,马上急了,目光差点把刘淘甫吃了。
刘淘甫脸色也很不好看,这小子真是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啊。宣室殿的陈设,是他能乱动的么?
不到中午,书桌、椅子,褥子、抱枕等物便送进宫了。一间雅致类似书房的静室出现在昭帝面前。
程墨道:“陛下平时可在这里看书喝茶吃点心。”
其实这就是一间现代的书房,只是没有两排大书架,也没有一本本的精装纸质书。书桌中间一个花觚,插一束花,窗外一架葡萄架。这环境,看着就让人莫名心旷神怡。
昭帝在上首坐了,解放两条腿,吩咐上点心和茶,道:“朕和卿试试这滋味。”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让人别扭呢。好在程墨知道昭帝没有别的想法。待茶端上来,看着那些瓶瓶缺罐罐,程墨一阵牙疼,道:“臣学了一种新的吃茶方法,请陛下尝尝。”
茶这个时候在某些地区做为药使用,宫里以及朝中的大臣偶尔会吃。没错,是“吃”。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饮料是酒,度数很低,但吴朝人动辄饮酒却是风俗。
昭帝风寒还没大好,黄安想阻止他吃茶,但见他难得这么开心,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黄安看着昭帝长大,见他郁郁寡欢,想尽办法却不能让他开颜。现在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宽慰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在昭帝眼里,程墨象有个百宝箱,随手拿出一样,便有趣得不得了。
“卿快点展示。”他两眼放光,像期待新鲜点心的小孩。
程墨放好茶叶,只放茶叶,再添上滚烫的开水,泡起了茶。他前世没有别的噱好,就是喜欢喝茶,对茶道颇为了解。现在手头茶具不够,杯子也不就手,还是专注泡了起来。很快,茶香四溢,弥漫室中。
茶作褐色,澄清若半透明,跟加了各种大补料的茶天差地别。
昭帝喝了一小口,皱了皱眉,又啜了一小口,看着程墨不说话了。
有点苦,可是既然程墨说这个好,他也就没反对。
程墨道:“这样的茶回味甘醇,越喝越让人上瘾。陛下开始可能不习惯,可喝几次这种茶后,再也喝不惯原来的茶了。”
这个时代的茶,加肉沫也就算了,还加各种配料调味料,光是汤色,就跟地沟水似的,看着倒胃口,何况喝下?
昭帝听程墨说得热切,凭着对程墨的信任,加上这茶只是有点苦,倒也不太难喝,于是一小口一小口,把一杯茶都喝完了。喝完后,还真觉得喉咙有点甘醇,于是咧嘴朝程墨笑。
程墨见他一边喝一边皱眉,以为他会搁下杯子,没想他全喝了。他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像奖励考试得了好成绩的孩子,又想眼前这人是皇帝,于是把手缩回来,道:“陛下再吃一块点心。”
昭帝照做了,吃了一块甜糕点。他突然觉得很舒服,像发现新大陆似地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吃。”
吃这种茶,最好配点心。同理,吃点心,最好配这种茶。他对程墨投去敬佩的一瞥,道:“难为卿想得出来。”
不过是一杯茶,一块点心,简简单单,却让他的心一下子熨贴了。比起臣子们都在喝的那种茶,这种真是好太多了。
“再给朕一杯。”昭帝兴致勃勃道。
他想再试试,看这次喝,苦多一点,还是甘多一点,抑或如程墨所说,回味甘醇?
程墨道:“茶能解药,陛下龙体欠安,不宜多喝。待陛下龙休安康,臣再伴陛下喝茶。”
“好。”昭帝突然迫切地希望风寒能早点消退,能快点喝到这种新奇的茶。
一直在旁边服侍的黄安,喉口堵住了。要是再有人说程五郎胡闹,他一定不答应。世上再没有比程五郎更懂事的人了。
程墨道:“坐在官帽椅上,喝茶吃点心,说话聊天,读书写字,是不是比跽坐在席子上舒服?”
昭帝连连点头,道:“卿言之有理。”
程墨说中他的心事,又语气温和,顾及他的感受,事事为他着想,可比霍光老头子好太多了。昭帝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亲政,一定要让程墨接替霍光,让霍光有多远滚多远。他实在看厌了霍老头子那张死人脸。
被昭帝嫌弃的霍光此时心中大怒,面上却依然没有表情,只眼神比往日锐利,声调依然不急不徐,问一个端点心和茶出来的内侍:“陛下喝了茶?”
昭帝每次喝茶,都像喝药,苦着脸,皱着眉,闭着眼,待茶凉了,一下子倒进嘴里。每次,都是不得不喝。平时,是绝对不会碰一下茶的。
小内侍在霍光强大的气场压迫下,缩了缩脖子,动了动嘴唇,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说!”霍光两条长眉拧在一起。
小内侍手一抖,托盘掉落在地,撤下的点心滚了出去,茶杯茶壶摔得粉碎。
刘淘甫看不过眼了,道:“你吓唬他做什么?”
霍光对刘淘甫怒目而视,重重“哼”了一声。始作俑者是他属下,霍光很难不朝他要夺权的方向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