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客厅,一直以来都有专人打扫,还原着贺聘婷还在世时候的模样。墙上还挂着贺聘婷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眉眼带笑,永远的停留在了最年轻的时刻。
顾然听见声音快速的跑上去,看见贺存希半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呼唤着潘慧贤,而在潘慧贤的另外一边,赫然还有一个人也躺在那里,正是一直醉生梦死的贺承厚。
贺荆南走进去在他的身边蹲下,一言不发。
贺承厚的表情看起来很安详,甚至还带着笑,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和潘慧贤手牵着手,潘慧贤也同样带着笑容。
两个人双目紧闭,在他们的脚下,凌乱的摆放着几只酒瓶。
“叫救护车!”顾然忙回头跟小福说道。
旋即,转过身来看向贺荆南,他虽然没像贺存希那样痛哭,但是很明显,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眶也微红。
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墙上的画,画上的贺聘婷还是笑着,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人间的疾苦。
救护车很快便赶来了,但是也只是证实了两人已经死亡的消息,连急救都不需要做了。
领头的警察,迅速调来的法医对死者进行了检验,以及对现场暂时封锁。
剩下的警察,则是对贺家所有的佣人进行了审讯。
从白楼出来之后,贺荆南一直一言不发。顾然也不说话,就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也不知道绕着花园走了多少圈,贺荆南走到了一个十几厘米粗的意大利杨树旁,抬头看着那高高的树梢。
有风吹过,便可以听见树叶哗啦啦的作响。
顾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索性走上去与他并肩而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贺荆南的脸上,顾然突然鼻子一酸。便听见他低沉道,“这棵树,是他亲手带我种下的。”
他没说是谁,但是顾然知道,她说的是贺承厚,没想到贺承厚曾经也是慈父。
仿佛是在回答顾然的想法似得,贺荆南说道,“他本来不愿,是奶奶要求的。”
“……”顾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可是那天,他看起来也是很高兴的。”贺荆南眸光深邃的看着那树根的位置,仿佛眼前又重现了当年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才这么高吧?”贺荆南说罢,抬手比了一下,“那时候这棵树和我一样高,他说做人就像种树,只有你好好地栽培,从小就给它足够的养料,它就会很快成材。”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后来我才发现,那都是假象,他就是个骗子。”
贺荆南声音很低沉,叙述的语言也很淡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顾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这种滋味她感同身受,他们都是孤独的一个人。默默的在心里恨着自己的亲人,可是那毕竟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就像苏国锋一样,她一直恨他在自己坐牢的时候,就放弃了她,可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她一定也会很难过。
更何况,贺承厚虽说没有对贺荆南多么好,毕竟也没对他多么坏。
两人就那样傻站了一会儿便有警察来叫了他们,说是有事情要宣布。
见面的地点是在顾然和贺荆南所住的白楼的一楼客厅里,两人走进去的时候,贺存希已经在那里了。
他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是整个人已经安静了下来。
为首的刘警官先是邀请两人坐下,才表情凝重的拿出了一份检验报告,递到两人面前。
“法医在死者的胃液里提取出了乙酰氨基酚,随后在她们身边的酒瓶中也发现了同样的物质。经过现场侦查,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留下其余可疑的证据。所以我们初步认定,两位死者是自杀。”
刘警官说完,三人都没有反驳。
这倒是远在他的预期之外,一般情况下,死者的家属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亲人是自杀,被告知后总要闹一阵子的。
眼前的三个人只是沉默,想来是悲伤过度。
“请各位节哀!”刘警官不由得劝慰道,说罢,有电话进来,他便起身朝着门外走。
突然,一直没有说话的贺存希问道,“刘警官,我妈的遗体,可以由家属自行安葬吗?”
刘警官一愣,回头道,“可以!”
贺存希得到肯定答复之后,起身走了出去。
顾然抬手握住了贺荆南的手,贺荆南冲她回以一个目光,两人也走了出去。
贺长安和贺燕回,以及贺成材杨婉柔他们得知了消息,也纷纷赶来到了贺家。这时候,都聚在前厅里。
杨婉柔瞥了一眼贺成安,阴阳怪气的说道,“也不知道二嫂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就去自首了?还把贺家害的鸡犬不宁的。二哥,这件事,你事先知道吗?”
贺成安蹙了蹙眉,没有回复杨婉柔。
不过他的心里也是很担心,事先他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不会让倩蓉冒冒失失的就去自首。
“是啊,大哥。”贺成材也是颇有微词。“二嫂不是天天吃斋念佛么?怎么会和下毒的事情有关系的?”
贺燕回冷眼看着自己的两位长辈话里话外对他们这一房和他的母亲的怪责,心下十分不满。这个时候,母亲还在派出所,家里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们非但没有为家里担心,反而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夫妻两个说完,见面前的也两个只是眼神嫌弃的看着他们,却连一个字也不回答。杨婉柔顿时一身邪火,不好朝着他们发,只好叫道。
“人都死哪去了?怎么来了大半天连口水都不上?”他们还不知道,潘慧贤和贺承厚的事情。
正喊着,贺存希从门外走进来,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恍恍惚惚的。
几人坐在客厅里,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瞄一眼。
杨婉柔忙叫道,“存希,发生了什么?”
贺存希没有理他,脚步不停的朝着楼上走去。
杨婉柔顿时觉得没了面子,叫道,“贺存希,你怎么回事?看见长辈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贺成材见状忙扯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太苛刻。
毕竟,贺存希在分部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听话乖巧,如果他真的能成为代理董事长,对自己还是很有好处的。
杨婉柔只是脾气不好,但是也知道什么有好处,什么没有。所以经过贺成材的提醒,她也不说话了。
不过心中难免还是有不满,只小声的嘀咕,“不就是要升官了,就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贺存希便在几个人的目光中浑然未觉的走上了楼梯,上了二楼。
贺成安不由的蹙了蹙眉,仿佛感觉到了哪里不对。“这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连佣人都不见了。
杨婉柔撇了撇嘴,“二哥你是不是太多疑了?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口那么多的,难道不是人?”
杨婉柔的说的那么多的,是门卫,比平时的时候多了一倍。
经她这么一提醒,贺成安终于确定了,真的不对劲。
他霍的一声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贺燕回领悟到了自家爸爸的用意,也跟着走了出去。杨婉柔见状,拉着贺成材也跟了出去。
……
二楼,贺存希穿过走廊,走向潘慧贤生前的卧室方向。
门没锁,仅仅是轻轻一拧,便开了。
房间里打扫的很干净,和平时一样,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点潘慧贤的气息。
贺存希心下一涩,心中大恸。
一直以来,爱着他的母亲,从他的生命中就这样消失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甚至一点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留下,她便走了。
看着眼前这空荡荡的房间,他不敢再停留,逃也似得离开了这里。
自己的房间里,一推开门,贺存希便愣住了。
他床头柜上的那个木雕的半成品,此刻已经成为了成品。身上穿着一袭灰白色的运动套装,头上扎着马尾,整个人都充满了阳光活力。
这个声音与记忆力那个人重合在了一起,很显然就是她,贺聘婷。
他的心里一直对她有所亏欠,那是因为当年她烧炭自杀的时候,他是有机会救她的,可是潘慧贤当时怕他有危险,拉住了他。
等到他说服了潘慧贤再赶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贺存希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仔细的打量着那个莫名完成好的木雕。这些年来,他雕刻过无数个她的木雕,可是没有一个最后成品。
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敢,他不敢承受良心的谴责。甚至,整个院子里因为他的存在,连一颗木芙蓉都不能种。
就像那次,他种了木芙蓉,还是被潘慧贤连根拔起,妈妈总是将他保护的太好。
走近之后,贺存希才发现木雕的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存希,当年是妈阻止了你,妈对不起你,妈会给你一个交代。”
贺存希看完手一抖,终于明白为什么潘慧贤会选在贺聘婷的房间里自杀!
如果所谓的交代需要用你的命来换的话,那他宁愿一辈子活在亏欠当中。手中的木雕滚烫,烫的他手一松,那木雕不偏不倚的掉进了桌旁的垃圾桶中。
……
贺成安一行人走到后院发现白楼前围了很多人,忙走了上去。
杨婉柔一把拉住了一个佣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佣人缩了缩脖子,瞥了一眼封锁线外站着的警察,小声道,“老爷和夫人自杀了,就在这楼上,现场已经被禁戒了。”
“什么?自杀!!”杨婉柔不由得大叫一声。“你这个丫头不会是在胡说八道吧?大哥大嫂怎么会自杀?”
佣人吓得脸都白了,“三奶奶,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拿这种事情来诅咒夫人和老爷。”
贺成安和贺成材也被吓了一跳,顿时面面相觑。
看见刘警官出来,他们迅速围了上去。
贺燕回则是看见了贺荆南和顾然走出来,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便看见贺荆南已经走了过来。
“我……”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次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刚才他听那佣人的意思,潘慧贤是因为被警察抓才自杀的。
而她之所以被警察抓,明显就是因为他的母亲一早上就去警察局自首。
现在去世的两个人,一个是贺荆南的母亲,一个是贺荆南的父亲,贺燕回越想,越觉得心下冰冷,不由得便垂下头去。
耳边响起熟悉清冷的声音,“三天后举行葬礼,不需要大办。现在家里很乱,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葬礼的事情就麻烦你安排。”
声音清冷,却没有半点对他的责难。
“荆南……”贺燕回感激不已。
贺荆南蹙了蹙眉,“是非对错我会分辨,二婶的事情警察局自会查清,你还有什么要说明的吗?”
贺燕回顿时摇了摇头,肯定道,“我会办好的。”
警察宣布了潘慧贤和贺承厚系自杀之后,就退出了贺家。
第二天上午便送来了关于老夫人被下毒一事的调查诊断书,根据二婶余倩蓉提供的下毒证据和线索。
余倩蓉事先并不知道佛珠有毒,她只是每天都喜欢拿着佛珠。潘慧贤就是找到了这个机会,偷偷在她去洗手间的时候,将她的佛珠浸泡了浓度极高的有毒物质。再通过她帮助老夫人端茶倒水,喂饭擦汗,喂药之类的事情中无形的融进了老夫人的饮食中。
而且,她自己在察觉事情的真相之后,便主动到警察局自首,其情可嘉。
所以,在结案后,她很快便被放了出来。
三天后,葬礼如期举行。
来吊唁的人很多,毕竟贺家的百年基业在那里。
潘慧贤的娘家,因为女儿毒杀自己的婆婆而畏罪自杀,一个人也没来,等于直接断绝了这门亲戚关系。
贺家的人也没什么心思去挽回,便由他去了。
顾然站在灵堂前,麻木的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停的鞠躬,心下也有些沉重。这一天下来,人来人往的,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失聪了。
贺燕回看她脸色不好,便看了看门外回来道,“嫂子,现在没什么人来,你先到后面休息一下。”
顾然点了点头,看了身旁的贺存希一眼,沉吟道,“要是累的话,就叫我。”
贺存希低低的应了一声,继续站在那里。
顾然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了后面的休息区,坐了一会儿,她觉得好像浑身更加酸痛了。看来累急了真的不行乱坐。
索性,她起身走出去,决定绕着走廊走一圈。
刚走了两步,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走廊的尽头。顾然蹙了蹙眉,苏半夏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不知道?
正想着,她突然柔柔的说道,“节哀。”
顾然一愣,她在跟谁说话?又往前走了两步,她才看见被墙体遮住的地方,贺荆南与苏半夏面对面的站着。
如果顾然没记错的话,刚才明明是安浩叫他出来说有事要说,顾然环视了一圈没看见安浩。
倒是贺荆南声音低沉的回了句,“多谢。”声音不热络,依旧冷漠的很。
顾然脚步一顿,转身便要回头。身后苏半夏仿佛已经发现了她,叫道,“顾小姐。”
顾然被迫转过身,但是没什么和她寒暄的心情。
反正,她也是在葬礼上,所以也无须跟她假情假意。
她直接上前说道,“荆南,你离开好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贺荆南闻言点头,“好。”
苏半夏没想到她会一上来就这么说,本来叫她过来只是想让她看清楚,自己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她强劲的对手。
也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装蠢,竟然毫不在意?
眼睁睁的看着贺荆南和顾然并肩离去,苏半夏抿了抿唇,来日方长。
将贺承厚和潘慧贤下葬之后,贺存希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顾薇担心不已,每天来家里陪他。
但是却是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
一开始,顾薇还劝他,后来她也不劝他了,就是一直贴着门说话。一边说着,一边注意里面的动静。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顾薇也跟着越来越着急。
顾然看着贺荆南,“想办法冲进去吧?”
贺荆南眸光深邃的看着那道门,“那是心门,硬闯只会两败俱伤。”说罢,他转身下楼,“让他自己想清楚吧!”
顾薇也跟着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这会儿声音虚弱的还继续在那里说着一些两人平时爱说的那种闲话。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说的口干舌燥,几近昏厥。
突然那扇紧闭的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顾薇惊喜的看着门内,“存希……”
说完,她头脑一阵眩晕。还好,贺存希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他将顾薇一把拉进去,紧紧的抱住了她。
顾薇被他吓了一跳,正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肩头一热,伴随着压抑的呼吸声,他说,“顾薇,我让她失望了。”
他哭了!顾薇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心下酸涩,下意识的抬手回抱住他。
“没有,你很棒!”顾薇由衷的说道。“你有才华,还有心气。你明明可以掌握一切,我都知道的,你是因为不愿意去争才放弃的。”
“但是,不管是是什么样的你,我都站在你身边!”
两人就这样抱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黑透,外面亮起了灯光。
贺存希和顾薇两人和衣并肩躺在床上,贺存希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顾薇点头,“当然是真的。”
贺存希闻言,侧首看了她一夜,“谢谢你,顾薇。”
……
因着之前警察局封锁白楼的事情,顾然便和贺荆南搬回了公寓居住。
现在顾家那边也只剩下贺存希在那边,他们便也没再搬回去。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公司那边还是不能松懈的。
早上,两人吃完饭刚要去公司,便分别接到了来自公司的电话。
消息是一致的,就是,“新董事长今早第一天上任,需要全公司的人在门外迎接。”
收掉电话,两人对视一眼。新董事长?
公司门外。
两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员工站在那里等候了。对于新董事长的事情看来大家都一样,议论纷纷。
看见贺荆南,宋媛踩着细高跟走过来,“贺总,您先上去吧,怎么能让您在这里迎接?”
看得出来,这小妮子很是为贺荆南不平。
顾然看了她一眼,朝着舒婷那边走去。
贺荆南凉凉的拒绝道,“不必,我就在这里等。”
宋媛卖了个好没被采纳,不免撇了撇嘴,在贺荆南的身后站好了。
“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贺荆南低声道。
宋媛忙点头,走到一边去了。
有组织这次欢迎的人看见贺荆南,也有些错愕,“贺总,您怎么站这了?”
贺荆南掀了掀眼皮,“我不能站?”
“当然不是!”那人说完,觉得不妥,又道,“当然是!”
只是说是更加不妥,他顿时风中凌乱了。贺荆南睨了他一眼,“行了,你忙你的吧?”
等那人走了,宋媛才凑过来说道。
“刚才得到的消息,说是今天早上七点多钟的时候,董事会直接下达的命令,然后才由秘书部的人一一通知到全公司的员工的。”
“是谁下的命令?”贺荆南直接点到了点子上。
“是……”宋媛顿了一下,“蒋董。”
宋媛说的蒋董就是董事会那位长者,一直以来德高望重,是奶奶那边的人。为人比较古板,循规蹈矩。
“新的董事长是谁?”其实贺荆南早已经知道了,但还是明知顾问的问了一句。
宋媛闻言,忙偷眼看向他。见他表情淡然,并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才道。
“是您的弟弟,贺存希。”
饶是如此,她还是怕他生气一般解释道,“他只是代理董事长……”
话未落音,一辆加长版的林肯缓缓驶了过来,刚才还有些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随着那车门缓缓打开,惊叹声此起彼伏。
要知道以前的贺存希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温暖无害,可今天的他一席黑色的定制西装,表情严肃的时候不亚于贺荆南的气场。
不远处的顾然在看到贺存希的那一瞬间,快速的朝着贺荆南的方向看了一眼。贺荆南冲她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贺存希站定环视了一圈众人,便朝着贺荆南的方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