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华那么好的一个人,一直在做着救死扶伤的工作,怎么就会……”我觉得自己好难受,到底是疼还是痛压根就分不清楚。
我只知道,杨子华不能有事儿。
“不会有事的。”顾云琛终于开口说话,可看着他的那个表情,我居然觉得他说这话安慰我的过程中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打电话来的护士说,“杨医生一直独来独往,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有什么亲人或者是有关系比较亲密的人,他手机中总的也就只有三个人的号码。院长已经在这儿了,可是院长说,他身边总归还需要有个熟悉的人在场,另外一个号码打不通,只有这个了。”
她还说,“先生,您是杨医生通讯录中联系最多的人,您若是知道另外一个,不可能的人的话,能不能把她也带过来,我想,那个人对杨医生一定非常重要,他现在昏迷不醒,若是那个人在的话,或许会好一点。”
“我会带上她。”顾云琛当时如是说。
我不知道护士口中的人是谁,那个被杨子华存为不可能的人又是谁,只是接到这个电话之后,顾云琛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先生,子华心中,真的住了一个人么?”
顾云琛抿唇不说话。
“所以说,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了、”从他的反应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所以说,我之前说那些话的时候,真的是在往子华身上捅刀子,所以……他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过分的话以后,精神恍惚才会出的车祸么?”
顾云琛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揽住肩膀的力道有些大。
“别瞎想。”
许久之后,他给出了我这么几个字。
我死死的扯着他的衣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医院到了。
我们快速下车,几乎是飞奔着朝医院跑去。
之前护士打电话的时候杨子华刚刚被送到医院,我们还不清楚到底被送送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手术室在哪。
“杨子华,子华在哪里?”
顾云琛很急速,一向恪守本分礼貌待人的他在这一刻居然直接穿越人海跑到最前面直接问了路。
护士小姐一呆,还好也只是片刻。
“您是顾先生?院长已经交代过了,若是您来的话……”
“他在哪?”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云琛十分粗暴的打断。“七楼第山间,正在手术中。”
闻言,顾云琛转身就朝外边跑去。
“喂,顾先生,手机……”
“我……我也是杨子华的朋友,给我……”
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压根就跟不上顾云琛的这个速度,护士小姐似乎还在确认,看着已经跑远的顾云琛,我一把扯过手机直接追了过去、
我在转角的位置看到顾云琛直接朝着楼梯跑去,而电梯已经显示到二楼,实在跑不动的我只好等了片刻。
进了电梯,快速按下七楼,索性里边并没有人,我打开手机,里边的内容让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因为我看到,那个不可能的人上边的电话号码……是我的。
我一直没有想到会是我,因为我几乎没怎么用过手机。
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是我,虽然曾经因为李方媛的话在心中确实对杨子华有了一些怀疑,可是他明明亲口跟我说过,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们是好朋友啊,他心中的人怎么挥是我呢。
我咬住嘴唇,死死的捏住手机,七楼到了,我快速跑了出去,顾云琛的身子跟我擦肩而过,速度之快,差一点将我撞飞。
然而他并没有回头,我想他是太过于着急,所以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撞了人。
手术室门口只有院长一个人,只是几天未见,我居然觉得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
“您是,顾先生?”
或许是没有想到来的人居然真的会是顾云琛,院长显然愣了一下,跟小护士一样,时间十分的短暂。
“原来您跟小华真的是朋友。”
他咧开嘴唇,似乎是想笑的,可是笑容里边尽是沧桑,“小华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平日里在医院也很少跟人接触,虽然医院中有许多的女护士喜欢,但他从来不正眼看一下,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有些问题的孩子,没想到……”
院长话音未落,侧目的时候便又看到了我,以及我手中那只血淋淋的手机。
“顾小姐。”
我扯唇,十分僵硬的打了招呼,“院长。”顾云琛已经转身朝手术室的门口走去,他紧紧抿唇,眼中全是担忧。
我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他。
那么的脆弱和没了主见,他蹲下身子,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抱着头垂头不语。
“原来是你。”院长说,我再次扯唇,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顾小姐算是我们医院的常客了。”
“院长都记得。”
“当然,每一次只要你住进来,小华就会完全变了一个人,十分的着急和担忧,甚至原本安排好的手术也会因为要帮你做一个小检查而临时换人,实在换不掉的,手术结束后也不知道休息,硬是要亲自过去看看你才会放心。”
“是么。”
“嗯,大家都说,你是杨医生的女朋友。”
闻言,我有些紧张的看了顾云琛一眼,顾云琛抬头看我,那个眼神,是那么的悲凉。
我突然就明白了刚刚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以及看我的那个眼神代表了什么意思。
院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我跟顾云琛的对视。
他说,“小华是个十分单纯的孩子,他很简单,一旦爱上了就会为爱付出全部,所以顾小姐,如果你真的是他的女朋友的话,请好好对他。讲真,我只见过他对着你露出最真挚的笑容来。”
“院长,我叫顾倾城,是顾云琛的女朋友。”
“我们之间,还有过一个孩子,至于子华,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不忍心看到顾云琛更加的纠结和伤心,我快速打断了院长的话。
我看到顾云琛十分震惊的看着我,也看到院长终于回神,他朝我跟顾云琛看看,之后,长时间的叹气。
“抱歉……是我误会了。”
我摇头,顾云琛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杨子华是顾云琛少数朋友中的一个,顾云琛确是杨子华唯一的朋友。
曾经我以为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可是眼下看来,我似乎要排除在他的朋友圈范围之外……
或许是实在受不了这么诡异的气氛,院长说有事儿暂时离开了。
所以手术室门口,就只剩下了我跟顾云琛。
手心中的手机变得无比炙热,汗水从手心溢出,将原本已经干涸的血液重新染透,鲜血沾在我的手上,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迈开脚步,艰难的朝顾云琛走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头又垂下了,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显得十分的痛苦。
我没有坐下,而是在他身前蹲下,我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脑袋,然后就传来顾云琛十分压抑的哭声。
这是第一次,我见到一个男人哭。
“我知道先生很难过,事实上我也一样,可是先生……您这么淡漠的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刚才像是说错了话。”
我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显得太自私了,可是先生…我们之间曾经经历了那么多,也都说好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离开彼此了,所以……我只是承认了这个事实。就算……就算我们终究走不到最后,可我……也不会喜欢子华,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可既然这是事实,我就不能从一开始就欺骗任何人。院长……他是很在乎子华的人,对于他,我更加不能说谎。”
“可是如果……我这么做让先生觉得为难的话,那么,我向你道歉。”
顾云琛一直没有抬头,但是哭声却是越来越压抑,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除了我之外,子华在江城,不,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曾经说过,我就是他的亲人,可是……”
“我没有责怪你,子华是我们的好朋友,他一直都是最清楚我们关系的那个人,所以就算是在这种时候,若是我们放弃自己的幸福陪伴他,他也不会接受,而这样做,我们大家都不会快乐,我只是责怪自己,他最近的情绪其实一直都不是很好,而我……居然还误以为,多刺激他一下,让他知道并且认清楚这个事实对他也好,说到底,是我错了。我照顾不好自己心爱的人,也没有照顾好自己唯一的兄弟,倾城,我真的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
我摇头,“不,先生不要这么自责,错的人是我,是分不清事情的真相还说出了那些伤害他的话……”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我们一直在互相安慰各自责怪,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杨子华的手术一直没有结束。
哭着哭着,就觉得累了,想在凳子上靠一下,结果一不小心居然睡着了。
梦中,全是杨子华的样子。
初次见面,他的毒舌与冷酷,再次见面,他柔软了一些的脸部线条。
之后,我们互诉衷肠,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犹记得在我当初说要离开顾云琛的时候,他气急败坏的骂我不能太自私时的气愤样子。
更加记得,在我被夏璟年弄掉孩子之后,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医生居然独闯夏璟年的住宅,为的只是看我一眼,确定我还是不是好好的。
他说,“顾倾城,如果你跟安然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安然,是顾云琛曾经爱过的人的话,那么,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顾倾城,从今以后啊,我就把你当成好朋友了,有什么话,记得跟我说。”
“顾倾城,这不是你的错,生死有命,当初若是没有你的签字的话,李方媛连跟她妈妈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顾倾城,你何苦这么作践你自己?”
“顾倾城,皇冠会掉,贱人会笑,不管任何时候,请记得照顾好你自己、”
这是他关心的时候,然后画面就突然跳转,我看到杨子华厌恶的瞪着我,“喂,你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自爱?”
他也会替顾云琛打抱不平,“真不知道你是喜欢顾云琛的人还是他的钱,也不知道你留在他身边到底图的是什么,但是不管是什么,顾云琛那人太孤独了,我希望……你既然已经开始了就要好好对他。”
作为好朋友的时候,他也会给我加油和鼓气。“顾倾城,你对顾云琛来说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存在,那你倒是去追他啊。”
杨子华……
我们用了两年的时间,从彼此厌恶到无话不谈,从陌生人成为可以为了对方死而后已的人,这样的关系来之不易,却要毁于一夕之间么?
顾云琛说,“在高中之前,子华是个很开朗的学生,我们初中认识,之后成为好朋友,他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因为他觉得自己放荡不羁的性格不该是上班下班这种循规蹈矩的工作可以接受的,那时候,他的才华是真的很好,学校论坛,作文评选,不管什么,他都能写得生龙活虎。可是命运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他的父母是医生,再一次援助过程中沾染病毒双双身亡,那时候,我们刚刚高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彻底变了一个人,办了父母的葬礼之后,他就彻底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高考填写志愿的时候,他毅然的写上医学专业,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放荡不羁,少言寡语,彻底变成了老师心目中的好孩子,他跟我说,他要学医,要研究一切可怕的疾病,他要尽自己的力量,尽最大努力拯救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们。”
“他放弃了自己的诗和远方,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他刻苦钻研,每天看无数的书籍查看很多的医学教学视频和手术视频,毕业之后,他进了医院,过起了自己曾经最不喜欢的,朝九晚五被人约束着的生活,终于,他成功了。他研究出了三个十分杰出的病毒解决方案,成为国内年纪最小却拿到医学界最高级别的证书,可是……他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倾城,杨子华只有我……他只有我……”
顾云琛的声音渐渐减弱,突然就变成了杨子华的。
那天在医院中,安然跟我打架之后,他神情悲伤的问我、
“顾倾城。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对吧?”
“喂,杨子华,你哪里都不差,怎么就没有一个女朋友呢……”
我被自己当时说这话的时候那种好奇的语调给惊醒,猛然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凳子上。
只是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顾云琛的肩膀上,手机还在我手上,只不过上边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我知道那是顾云琛做的。
身上盖着顾云琛的衣服,熟悉的味道让我恍惚的思绪渐渐回笼。
“多久了,手术还没有结束么?”
“七个小时。”末了,他又接了一句,“还没有。”
我坐直了身子,揉了一下发疼的眉心,顾云琛有些心疼,“你身体还没恢复,今天又受到不小的刺激,要不……回去休息吧,我打电话让管家来接你。”
这么说着,顾云琛已经掏出了手机,我赶忙伸手拦下,“不,我要在这里等着子华醒过来。”
“你……”
“先生不要误会,我……”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云琛打断,“我不是误会,我只是担心你,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不多,景言去了国外,子华生死不明,你要是再熬出点什么事情来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心中的芥蒂也终究因为这句话而烟消云散。
我看着顾云琛,眼泪都快出来了,“还好先生并没有因为这些原因抛弃我。”
顾云琛伸手揽过我的肩膀,“瞎说什么呢,我说过的,不管是任何理由也不能让我们分开了。这话,是真的,而且终身有效。”
我伸手将他眉宇间的褶皱扶平,“先生别着急,我这种祸害,出了那么多意外都没死掉的人,杨子华这么好的人,上帝怎么可能会那么无情,他……一定会没事的、”
“嗯,我知道。”若是以往,听到我这么调侃自己,顾云琛一定会含笑让我别乱说话,可是今天,就算知道我是为了调节气氛故意拿自己开刀,顾云琛也没有了安慰我的兴致。
只是听到我说这话的时候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知道,这就是无声的安慰。
我侧头,朝窗子外边望去,走廊的尽头,已经是晚上了。
夕阳西下,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美。
杨子华,你不会有事,对吧?
“你们先吃点东西吧,一天没有离开过这里,该是饿了。”
院长重新出现,手中拿着几分饭盒,可是我们都吃不下。
“谢谢院长。”
顾云琛礼貌的接过,但是并未行动,他转头问我,“倾城,吃一点吧?”
我的厌食症本身就还没有完全好,遇到这种事情之后就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于是我摇头,顾云琛便也就放着没动了。
“人是铁,饭是刚,你们若是都不吃,到时候手术结束之后,又哪里有力气照顾他呢。”
院长说的话有道理,于是顾云琛真的就拿起饭盒吃了起来。
里边的菜,我看了一眼,并不是他平时喜欢的,可是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埋头就吃了起来。
他吃的很快,很急,那种感觉,就像是只要他吃完杨子华就会醒过来一般。
实在看不下去,我一把扯掉,顾云琛有些疑惑的转头看着我,“我知道先生心中都在想什么,但若是您要这么吃的话,我不同意。”
从事发到现在,接近八个小时的时候,顾云琛一直很少说话,我知道他很着急,不说话也只是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保持冷静。
因为他是男人,是我的精神依靠,他知道若是连他自己都倒下的话,我就会更加的崩溃,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克制。
之前不说,不代表我看不出来,而是我知道自己不能说。
他不想让我们看到的脆弱,我就努力帮他维护。
可是现在这样,我看着真的好难受。
“先生其实不必这样的,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这件事让我们难以忍受,可是我们也还是有思想的,您也是凡人,也会难过,你若是实在憋得难受,你就……发泄出来好了,但是,请不要这样为难自己。”
闻言,顾云琛眼神一闪,然后将目光转向院长,“院长,您跟我说实话,杨子华,到底怎么样了?打电话的护士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院长叹了一口气,在我们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他说,“很严重。”
我们真的要被他这话给急死,光看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手术还不出来,就已经知道很严重了,我们想知道的,到底怎么个严重法。
“车祸现场一片狼藉。”
“怎么发生的车祸,院长您知道么?”
“据说是被大货车撞到的,在一个转弯的地方,小华的车子被直接撞成碎片,全身是血,血肉模糊,送来的时候全身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我估计……”
“估计什么……”
我紧紧的盯着院长,然后他说,“送来的时候一只手没有了,筋脉尽断,就算抱住了命,他的手,也恢复不了了。”
我猛地靠在身后的凳子上,院长的意思是,杨子华的手已经断掉了么?
可是,作为一个想要将父母愿望延续下去的人来说,若是没有了手,他还怎么做医生,怎么做手术呢?
从顾云琛的语气中不难发现,成为医生是杨子华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若是良心,连这点动力都没了,那么……杨子华又该怎么活下去?
很显然院长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那么的惆怅。
我抿唇,还想问点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