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李斯再度坐在客厅等候吕不韦,心境与以往大不同。以前是期待,现在换成恐惧。
“哈哈,李斯,你终于舍得上老夫的门了。”
“拜见相爷”,李斯躬身行礼道,待吕不韦落座,屁股挨着半沿,稍稍坐在椅上。
古语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便是一个“怕”字,李斯此前为吕府门客,受吕不韦威势震慑深入骨髓。在他面前坐着比在赵正面前还恭谨。
“不知李大人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这一刻,吕不韦枭雄本色尽显,明明刚才怒冲冠,甚至溺死一个侍女,而今和蔼可亲,一幅老好人模样。
于无声处听惊雷,久经官场之人都明白,越是平静无波,越是危险重重。
李斯差点纳头拜倒,死死攥着扶手才止住身子。
吕不韦见状冷笑声道:“官场得志,李大人最近忙的,身子都憔悴不少,坐也坐不稳。老夫惭愧的很,身为右丞相整日无所事事,不如将这位子让出来,给李大人坐,如何?”
“噗通”
李斯终于没忍住,纳头拜倒。身子颤栗如筛,豆大的冷汗掉到地板上,头埋在地上不敢说话。
“哼,好你个李斯,以为成了中书省左侍郎就达了,可以忘了老夫这个恩主。
别忘了你今时今日之所以能坐在这个位子,都是老夫一力促成,若是老夫觉得你不适合,随时能将你撤下来。”
暴风雨前的平静,好短暂。李斯跪在地上,感受到握着的金牌,想着如果他没有被吓得跪下来,结果是否又是另一番。
“起来说说,嬴政叫你来作甚?”
竟敢直呼其名,吕不韦好生猖狂!
李斯咬着牙,无声低吼,转过身恢复唯唯诺诺,抱拳道:“今日中午相爷可是出城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吕不韦一惊,还以为赵正知晓他打算密会蓝田大营。
“相爷在城门可与一个鹤童颜的老者交恶?”
“原来不是这事”,吕不韦靠在椅子上,“是有这么人,冲撞了老夫的座驾,差点将老夫摔死。
怎么,那老货不已送到廷尉府,押入天牢。你是廷尉,干嘛到老夫这里询问。照章办理即可。”
秦律虽比较开明,但终究是帝王将相的律法,其中涉及阶级森严,百姓冲撞官员,最高可以判流放十年。
吕不韦这意思,也判流放十年即可,不必杀人为他出气。此时他以为李斯拜码头,讨好自己。
“还请相爷高抬贵手,放了这老者。”
李斯犹豫了下,终还是说出来。
“嗯”
“他是你亲戚?”
李斯摇摇头。
“他是你好友的亲戚?”
李斯躬身道:“岂敢称友,俯唯共事矣。”
“那你还敢让老夫放了他?”
“职责所在,据门下调查,那老者并无罪行,一切罪过都是城门官黄奎,而黄奎已被二管家当场击毙。
所以”
吕不韦打断道:“所以老夫放了那厮,权当此事没有生,对吗?”
李斯尴尬地愣了下,随即点点头道:“相爷明鉴,门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相爷。”
“哈哈哈,为了老夫?难道那老丈是个神仙不成?”
吕不韦笑不出来了,因为李斯一脸凝重,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胡言,世上岂有神仙?”
李斯躬身道:“世上又无神仙门下不知,然那老丈在我秦国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因为因为当今王上是他教出来的。”
“什么!”
吕不韦一趔,倒在椅子上,不相信地说道:“你是说嬴政的师父,就是这个邋里邋遢的老丈?”
“大概是了。”
吕不韦喃喃自语道,他幼时也曾遇见过隐士高人,看起来并无奇特,但传授给他的阴符经绝非凡人可为。
以往,吕不韦也曾猜测赵正的师父也是位隐士高人,却不想今日被他碰见,还被他打入大牢。
时也命也,吕不韦一身才学起于隐士,可不想绝于隐士。他突然想到,城门口那一切也许都是木匠的安排。
秦国,吕相的名号不必秦王的低。一山不容二虎,赵正时刻算计着除掉吕不韦,吕不韦也算计着改换王庭。
王相斗法,势均力敌。突然冒出的木匠,既然是隐士高人,又是赵正师父,自然会帮赵正除掉吕不韦。
天地君亲师,不管东西南北,华夏诸国伦理同一。因此木匠才自甘入狱,为得是给吕不韦扣一个残害帝师的帽子。
赵正弱冠后回秦,此前二十年与师父相依为命,如今师父被吕不韦打入大牢,暴怒的秦人会掀翻吕府一切,让赵正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尽情欣赏吕不韦的狼狈样。
想到这些,吕不韦不禁打了个冷战,“还不将老丈请出,难道你想看老夫被万夫所指吗?”
既然知道后果,吕不韦想不通李斯为何多此一举,来此吓唬他,干脆将木匠放了,灾难就此消失。
李斯苦着脸道:“非是门下不想,而是卷宗在贵府上,没有卷宗门下如何为老神仙销案。”
卷宗,怎么带回府上了。吕不韦暗骂吕义不当规矩,险些害他于死地。
打个下人,卷宗很快被取来。李斯掩不住眉角喜色,仔细检查三遍,小心放在胸口。
吕不韦额头也浸出细汗,扶着椅子暗道:隐士果然不能得罪,随便出手便能陷他与如此死地。
四十五度角看天,吕不韦突然想起了赵姬。若是当初没有订下赌约,没有遇见子楚,而是他与赵姬成亲,双方和和睦睦该有多好。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来人,备车,老夫要进宫。”
得罪了个神鬼莫测的隐士高人,吕不韦自觉彻底落入下风,萌生退出咸阳,保留实力的想法。
不管怎样,他都是赵正亲口承认过的舅父,让出咸阳为代价,换个颐养天年,想必不会受到为难。
咸阳宫,郑高自从成为宦官后,心性变了好多,似乎一切性子磨圆了放在心里。无论宫女侍卫,抑或是大臣贵族,他遇见了都送上笑脸,似乎没什么人让他讨厌。
此时他拿着本奏折,淡红色封皮,低声念着给赵正听。赵高坐在一侧,轻轻给赵正锤着肩。
“王上,今个儿最好的消息是吕相败了,心里觉得斗不过您。据吕府的探子说,他回府后洗了三桶水。
而且,吕府二管家吕义,似乎对吕相渐生不满,探子问是否接触,争取把他拉过来,毕竟他是吕相的身边人。”
赵正闭着眼,享受着封建社会的福利,摸着桌上的茶杯浅酌一口,笑道:“不急,吕相毕竟是寡人舅父,呵呵,就算是吧。
寡人总要给他点面子,刚才他不是说要告老颐养天年吗,答应他,放他去蜀中。
另外派人送份礼物给王绾老丞相,寡人要将秦国的水,弄得更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