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了一宿的赵正搂着一摞契书睡到天亮,大营里很安静连声鸡叫都没有。不过卫鼎食的肥手快把门给拍散了,真想将他留在固城当闹钟。
几万两黄金的生意谈妥,端木果和其他商贾赶紧回家安排油坊和人手。赵季常更是一夜未眠,翻来覆去看那纸榨油秘方。价值万金的买卖,怎么可以如此简单,炒几粒豆子压扁就完事。
而且赵正发明榨油术时天气晴朗,鸟语花香,至少也该有个电闪雷鸣助助阵,宣示一件影响万民生活的奇物诞生。
于是他翻来覆去一夜,改造出一桩豆油奇遇记的童话故事,大致意思是孩童时期的赵正偶在深山玩耍时发现一洞府,看见一眼油池大为震惊,而后一个不知几千岁的老神仙现身传他榨油技术和庖厨。
原来赵正一身本领都是仙人传授,众商贾在固城如家分店吃早饭时听着赵季常的“独家揭秘”。
吃干抹净,众商离开固城回乡,仙家弟子赵正却还在梦乡不知与那位神仙神交。
“赵兄,快起来,大事不好了。”
慵懒翻个身子,赵正从鼻子中哼出来:“燕王死了还是太子死了?”
卫鼎食黑线,再怎么说都是读书人,背后议论他人死活失礼至极。
“燕王和太子丹安好,不过你…你就不怎么好了。”
“嗯。”
赵正慢慢爬起来,伸个懒腰搭到卫鼎食的肩膀上道:“莫不是燕王要赐死,也不是啥大事。这样卫兄你回去让你父王禅位于你,拜我为相国,咱们十年生聚,十年强兵,二十年后称霸中原。”
这次换卫鼎食不好了,他一骨碌坐起来:“称霸天下还是算了,不过赵兄你将来闻名天下倒是一定。”
“因为我被你拜为相国。”
“卫国势小,蒙周王垂怜赖以存宗庙,不敢委屈赵兄大才。不过端木兄今早听了一个故事,韩赵魏三家先生也听了这个故事,他们决定回去后在学宫乡社宣讲,助赵兄登仙。”
“他们此时在何处?”
“两个时辰前已经出城。”
赵正叹口气坐在床上,道:“还想要笔形象代言费,这帮家伙溜得够快。说吧,他们说我从哪里发现的豆油。”
卫鼎食瞪大眼看着赵正,似乎那并不是一个传言,赵正真是仙家弟子,否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呦呦,看你那双小眼,都快瞪出来了。别这么瞧着我,广告营销的手段而已,若是我突然买回这么个新奇东西,为了最快让百姓接受也会编造个神奇的故事。”
前世这种故事性营销实在太多了,赵正上街吃碗米线都有励志秀才与贤惠妻子的幸福生活衬托;涮个火锅都有聪明厨师让皇帝最快吃到热乎饭感人故事。
“呜呜呜~”
卫鼎食瞪了许久,忽然哭了起来,两只小眼眯起来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两个小窟窿,豆大的泪珠在高耸的肥脸上流淌。
“卫兄可是因为我太过聪明,自惭形秽。其实也不必这样,自古富人泡妞靠财力,穷人生存靠变异,我若不聪明点此时不知在哪个山沟吃泡菜呢?”
“泡菜,哪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赵正黑线,谈论人生时要专注,不要随便跑题,而且跑题地点也太集中了,每次都能联系到吃上。
“一种小菜,配合白粥味道最好。”
赵正一拍脑袋,笑着道:“昨日想着请卫兄吃顿饭,不想被季常兄打扰了,今日正好他们没在不如我单独宴请卫兄,尝一尝那道‘生活’。”
“我给你穿衣服。”
说着拿着裤子往赵正脑袋上扣,两人你推我拒像是干某种不可名状的事情,还好在军营中没有仆人出没。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赵正照例上操场跑步,卫鼎食也被他强逼着跟着跑,最后吐着舌头瘫在地上才罢休。
看着日晷上的影子,赵正笑着对瘫在地上不动的卫鼎食道:“品尝佳肴必定要有诚心,卫兄一副死狗的样子好要不要吃了?”
拍着身上的土,卫鼎食苦着脸道:“还要干什么?”
“淘米。”
淘米下锅是每个底层百姓都会做的简单事,不过要淘够一千人吃的米就不是简单事。
卫鼎食光着膀子足足干了半个时辰,才发现赵正根本没干活,悠哉游哉在厨房里躺着喝茶。
“在下依约辛苦淘米,赵兄却食言而肥,在此休憩。”
被发现了,不过脸皮厚没有事。
赵正正色道:“‘生活’的作法我已教给卫兄大半,怎么能说我食言,我一开始就告诉你要自己做的。”
卫鼎食歪着脑袋想了会,确实赵正告诉他教他亲手做这道菜。
“赵兄赎罪,在下失礼了。还请赵兄教我剩下的步骤。”
拉过一个木桶,里面放着卫鼎食刚淘好的米,指着柴堆道:“火要旺,水要足,半个时辰后我和弟兄们等着卫兄盛饭。”
“赵兄且慢,这…在下要学做菜,可是眼下做的就是白粥而已。”
“怎么是白粥,卫兄只管去做,若是途中有什么不如意就穿上这身衣服,定能助卫兄烧出好菜。”
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袖子只剩两块布片,勉强耷拉着不往下掉。上面时不时传出的那股馊味,让卫鼎食频频皱眉。
“真的有这么神奇?”
卫鼎食半信半疑换上那身破衣服,蹲下来点火熬粥。
弄了半晌仍是浓烟滚滚,不见一丝火苗。赵正和陶园在屋外看着,陶园摇头道:“这小胖子怎么招惹你了,干嘛这么折腾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嫡子。”
“怎么能说折腾他,我是在改造他,顺便交好卫君。卫国地处周室内境,卫君与天子关系也不错,多个朋友终归没有错。”
陶园叫过个火头兵过去帮着点火,他可不信赵正仅仅是为了交朋友那么简单。
半个时辰后,日头已经高挂南天,赵正和一干将士不分大小坐在长条桌上。
“传令火头军,可以开饭了。”
卫火在武阳奋勇杀敌,后来放弃赏赐以白身投保民军,可不是一个小小的亲卫队长,兼任着保民军的纪律校尉。不过这只是一个虚职,除了钱粮待遇不差,其他的一概没有。
军中纪律言明,说吃饭一刻钟内必须吃完。火头军抬着铁锅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黑乎乎破衣烂衫的胖子,脸上两道白印让他看起来如此滑稽。
“卫兄,坐我旁边来。”
赵正将他招呼过来,亲自为其盛上一大碗粥,陶园推过来一碟咸菜,田十亩递上一个汤勺。
卫鼎食被动地接受这一切,不想一往细嚼慢咽也学着军卒们大口喝粥,大口吃菜。
一刻钟到,军卒们离去,只剩下赵正留下陪他,而他手里还捧着一碗粥却是哽咽着如何也吃不下去。
“吃不下就不要勉强了,你已经喝了六碗了。”
“不,这是我辛苦淘米生火熬好的粥,干嘛不让我喝。”
他像个孩子一般,撅着脑袋喝了一大口,胃里实在没地方,差点喷出。
“咸菜没了,再盛一碟。”
赵正端着菜碟盛咸菜,卫鼎食问道:“你们军中吃的就如此清苦吗,一碗白粥一碟咸菜。”
“没有啊,平常都是有肉的,不过今天为了教你怎么生火,暂时委屈弟兄们。”
“生活”
卫鼎食喃喃自语,眼泪又流下,道:“好美味的一道菜,我从未吃的有今天这么痛快。”
夹口咸菜,一仰脖第七碗粥下肚。
卫鼎食擦擦嘴道:“我要回去了,回城濮卫宫。离家这些年从未真正在那里呆过一天,我父王却总是坐在那清冷的王宫里。
我想这些年总算该报答他了,今日赵兄教我的这道‘生活’,便是我送给父王最好的礼物。”
“卫鼎食走了,多谢赵兄的款待。”
望着那胖子黑黑的脸,赵正笑着目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