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萝路
和上次一样,虞姬收到了热情的招待,只不过不同的是,上次是因为钱,这次是因为脸。
一个离得近些就脸红的小家伙,坐在他身边,起码不用怕被揩油。
烟萝路虽然是诗馆琴楼,但也就是面上好看些罢了,坐在那儿,没有谁没有被咸猪手摸过几把的。也就是那几位,牌子大,又以清高闻名,身后大都有人肯捧着,谁都不敢太过分。
这个叫绿萝的琴姬这般想着,手里抚着琴,不时地抬头朝着虞姬放个电。
“绿萝姐,今天晚上别抚琴了。”
琴声少歇,复又续上,“姐姐是琴姬,不抚琴还能做什么。”
虞姬起身,将手按在了琴弦上,一时弦绝。
“我不会做什么,只是想你歇歇。”看着绿萝神色有些犹豫,复道,“那床太小,我躺着不舒服,你去我那儿躺着,这地方换我坐坐罢。”
绿萝呆呆地起身,一边往小床那儿走,一边不时地回头看向虞姬。
虞姬本来身量稍长,脚下垫了东西后,一米八多的个子半蜷着腿坐在矮琴凳上,倒是显得有点委屈。
“姐姐是周城人吗?”
绿萝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虞姬,眼睛里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听见虞姬这般问起,神情有些恍惚,“周城人?还是别处的,其实哪有什么分别……”垂了眼睑,“我在这烟萝路已经十一年了,烟萝路在凉水城的时候我在凉水城,它在周城的时候,我就在周城,哪儿还谈得上哪儿的人呢?”
虞姬又问了几句,绿萝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原本明艳的外表却兀自有些黯然神伤。
江湖里,其实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
一个十三岁被卖到烟萝路的女孩子,十一年走过来,也曾遇到过想要倾心相许的男子,也曾听到过很多次有人对她说要带她走。她等待过,也失望过,其实来这里的,大多都是逢场作戏而已,谁有资格托付真心?活了二十四年,也尝过抛弃孤苦,受人欺凌的滋味,也曾是盈盈花魁众人托捧,至于现在,不过是想要保住这身子的清白罢了。
其实所谓的自由清白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对于那些真正的贵人来说,大不了千金一掷,和买了只猫狗也没什么区别。
她不想这样,所以,她只能不停地弹琴,搏个清白之名,守个清白之身,不求别的。
平日里也有人像虞姬这样问过她,也有人对她说别弹了,歇歇吧,可她知道,那不过是在逼着她的底线,要个面子。其实像她们这种人,剩下的底线真的不多的,再退一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会浑浑噩噩地活着,还是换了个凌空一跃的江心水花,噗通一声,听了个凄凉,也看了个热闹。
只有今天,她在虞姬的眼睛里看见的不是故作关心,也不是那些来这儿买格调的文人的故作施舍,她把她当做是个人,如果绿萝若是在当代读过书的话,她就该知道,这是把她当做了一个自由的灵魂。
忽然房中响起了琴音,琴还是那把琴,只不过抚琴的人换了一个。
“烟火星繁,暮色晚,千家灯盏。风送怨,箫音遥遥,琴声幽咽。人停伫车马门前,更那时闭月涟涟。明眸流转琵琶手谈,冷似弦……”
“十一年霜凝路,廿四载空泪弹,何凄凄,便应做一生休?寻芳不为暮春事,劝君寒夜更披衣。往西塞暖烟东风处,绕江南。”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趁着夜色不慢不急地走着,至于要去到哪里,马车里的人不知道,马车外的人也不知道。
人生下来当然不是为了去死,而漂泊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
而此时虞姬则是站在了四姨太房间外的院墙上,盘膝坐着,虽然这里的灵气和昆仑自是无法相比,但也聊胜于无了。刚刚突破,境界不稳,若不及时巩固,恐怕不进则退。
绿萝告诉她,四姨太,也就是雪若,真名叫做白鸥。
在大约一个多月前,烟萝路大管事亲自告诉她们,如果有人问起雪若的事,银子可以收,事情也可以告诉,但必须如何如何,给她们编了一个统一的故事。
这种事其实常有,因为这里的人大多都有一些不能说的往事。白鸥在烟萝路的时候为人一直寡淡,很少有人知道她的事。而她嫁进花府之后,只回来过一次,见过了大管事,之后大管事便这般吩咐了下来,她以为是要瞒过那些从前认识她的人,重新开始生活。
雪若就是白鸥,所以大管家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就是白鸥。那么,之前原本被推翻的猜测,也就重新得到了证实。
而刻意地回去见了大管家,极有可能是贿赂了大管家,帮其隐瞒姓名。其实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就算被查出她之前有过其他的名字,原本也没有什么,可如此这般刻意地去隐藏,这只能说明,这个名字一定和什么有所牵扯,而事实上,她不愿被人查出的并不是“白鸥”这个名字,而是这个名字背后的牵扯。
大管家,一方手帕,白鸥亭,展翅欲飞却被困住的“鸥”字,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而同样,当这个牵扯成真之后,原本四姨太身上的破局点就转移到了大管家的身上。
到底是四姨太和大管家威胁了薛青峰,还是薛青峰威胁了四姨太,又或者是薛青峰威胁了四姨太和大管家?
那条密道到底在哪里?
丢失的金鞍血玉马又被藏在何方?
三个疑问,解开任何一个,就可以直指事情的真相。
既然想要破局的人不止她一个,如果能够顺水推舟毫不费力,那何乐而不为呢?
原本,如若不是虞姬给薛青峰下了药,此时的薛青峰也不会在一间破屋陋室里昏迷不醒。贾三使了手段让他欠下的高利贷越堆越高,达到了他能偿还的底线。所以如果东西真的在薛青峰的手上,那么即便是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他也必将会铤而走险。
花府某破屋
草垛子上的一个不明物体突然鼻子翕动,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惊得身上堆的一层薄灰都跳了起来。
那人醒过来,脑袋有些迷糊,摇摇欲坠地想要站起身,却一屁股复又摔在了草垛子上。
开口想骂,却是有气无力,盏茶功夫后,终是攒了些力气,踉踉跄跄地推门出去,“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