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连一排集合完毕!”
“三连二排集合完毕!”
“敬礼!”云峰嘶吼。
“回礼!”连长回应。
两个人维持着敬礼的姿势,默默对视着。
那身后,作为突袭部队的一排二排,和作为留守部队的三排战士们同样如此。
放下手,云峰轻声说道:“走好。”
连长点了点头,侧过脸去嘶吼道:“出发!”
“是!”
星夜,北风萧瑟。
仅存志愿军的三分之二悄悄摸出了坑道,朝着敌军营地进发了。
一支死守的,伤亡已经超过三分之二的部队,谁能想到他居然还会有战斗意志发起反攻呢?
这在任何一本军事教材上,都是不符合逻辑的。
然而,这本来就是不符合逻辑的一群人。
云一先孤零零地坐在大厅里,呆呆地对着篝火堆,对着一排排的尸体。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有一种掩不住的凄凉。
夜色下,马彪悄悄地摸到一个站岗打瞌睡的美军身后,一捂嘴,一刀了结,又迅速将对方推入草丛。
另一边站岗的士兵听到声响转过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连长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同样一套标准动作。
云峰站在山腰上远远俯视着。
绕过美军装甲营,数十名志愿军战士躬着身子,悄悄猫到了美军后方的树林边上。夜色下,睁着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小心地看着。
美军营地里寂静无声,大部分的美军士兵都在睡觉。除了站岗摸鱼的之外,就剩下六七个围在篝火旁聊天抽烟的。
一个军官开动了四联装防空战车,将炮塔转向志愿军阵地的方向,“哒哒哒”地打了一梭子,完了哈哈大笑,下来与守在旁边的卫兵聊着什么。
连长轻轻一摆手,四周的志愿军战士当即悄悄摸了上去,迅速了结了正面方向的四个哨兵。
几个志愿军围着,快速地将哨兵身上的装备全分了。
云峰静静地看着。
云一先呆呆地望着火堆,眨巴着眼睛,眼中漫起了泪光。
风呼呼地吹,吹动流云,遮蔽了圆月与星辰。
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志愿军战士悄悄穿行在美军的营地之中。
天灰蒙蒙地亮了,缓缓照亮了云峰的脸。
此时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默了。
一只手悄悄伸入营帐,伸到熟睡的美军身旁,拖走了一把冲锋枪。
探照灯划过,一个志愿军战士悄悄拉来了一整箱的军火。
黑暗中,一双双脏兮兮的手悄悄分派着刚刚“缴获”来的武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云一先呆呆地面对着已经熄灭,只剩下点点火星的篝火堆。
张秀兰靠着石壁,透过缺口望着缓缓亮起的天空。
潜伏在营地中的志愿军战士们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
日光线沿着山川缓缓滑动,照亮了皑皑白雪,也照亮了满目疮痍的战场。
连长悄悄抬起了一只手,开始倒数。
“三。”
“二。”
“一。”
“轰!”
一声巨响传来,坑道中志愿军战士们一个个都提了提神。
云一先依旧呆呆地凝视着已经熄灭的篝火。
美军营地之中腾起了滚滚浓烟。
手榴弹被扔进了军帐、扔进了坦克驾驶舱、扔进了油料库
爆炸声、机枪声、惨叫声、嘶吼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一群美军冲出了营帐,被一个志愿军战士用冲锋枪通通扫倒。
三个美军交替掩护着前进,不断射击。
密集的子弹击倒一个个的志愿军战士。
轰鸣声中,防空战车弹起又重重砸落,燃起熊熊大火。
云峰站在山腰上,远远地看着。
指挥部里美军的通讯兵对着电台用英文疯狂地尖叫。
大批的美军已经开始朝着这里聚集。
一个志愿军战士背着炸药包,嘶吼着,直接冲了进去。
云一先静静凝视着篝火,泪流不止。
一辆吉普车在营地前停下,大批的美军步兵与它交错而过,迅速涌入。
马彪被击倒,却还握着冲锋枪徒劳地扫射着。
美军踩着焦黑的地面快速前进。
连长带着仅存的十余名志愿军战士,且战且退,直到退无可退。
慢慢地,枪声,爆炸声越来越零碎,直到彻底平息。
连长躺在吉普车旁空旷的地面上,鲜血顺着地面缓缓流淌,身体微微抽搐着,睁着眼睛望着蓝蓝的天。
大批的美军从他身边奔过。
云峰在山腰上静静地看着,平静得好像连脸上也覆盖上了厚厚的冰霜。
“六十年后的人还会记得我们吗?”云一先的耳边响起了连长的话语。
“会。”低下头,他紧紧交握着双手,微微颤抖。
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他什么都阻止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轰鸣声。
天边,大群的美军战机缓缓而来。
山脚下的美军步兵也开始重新集结了。
一个盛世的降临,需要燃尽多少灵魂?
没有人知道。
云峰静静地站在山腰上,握着枪。
张秀兰小心翼翼地躲在战壕里,同样拿起了枪。
连长静静地躺在敌军营地中。
马彪被两个美军抬着,如同垃圾一样丢在一旁的尸体堆上。
坑道中躺着的,还有狗杂、段宇兴、宋学铭、李招福,还有一百一十六具志愿军的尸骨。
一缕阳光透过采光的孔,斜斜地照着。
战机飞越。
阵地燃起了熊熊大火。
美军渐渐加快了脚步。
云峰轻轻推了推眼镜。
“准备战斗!”
“是!”
激战又一次开始了。
猛烈的炮火铺天盖地。
冲锋的敌军一波接着一波。
迎着敌军,志愿军在云峰的带领下展开了白刃战。
张秀兰躲在一旁的角落里,畏畏缩缩地放着冷枪。
轰鸣声中,身旁水杯里的水微微颤动。
云一先呆呆地坐着,神情呆滞,麻木。却又泪如雨下。
一个狙击手趴在远处的雪地里。瞄准镜中,云峰拼尽了全力,握着刺刀与一个美军搏杀着。
那手指无声无息地往扳机移动了过去。
水杯里的水微微颤动着,映出了云一先的身影。
瞄准镜随着云峰的身影移动着,直到他与一个美军僵持住,定格,十字标瞄准了太阳穴。
扳机轻轻扣下。
心电监护仪忽然变成了“滴——”单调的声响。
病房中,云援朝睁大了眼睛,望着已经不再起伏的胸膛,眼中漫起了泪光。
云一先呆呆地坐着,仿佛失了魂一般。
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时代过去了,那个让我们所有人都为之悲痛,又为之骄傲的时代。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当沉重,哀伤的曲调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平静,是温馨,是和美,是岁月静好。
有一种悠扬,带着坚强的味道。那是漫长道路上终于见到的曙光,又有一种淡淡的伤感。
四周的一切渐渐地开始扭曲,越来越亮,渐渐失去了轮廓,直到如同沐浴在乳白色的光华之中一般。
整个世界,只剩下云一先一个人。
只剩下他一个人,除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消散了,整个世界不复存在。
如同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可是它如此的真实,以至于让人无法忘却。
缓缓地起身,云一先平视着前方,呆呆地看着,等着。
白茫茫之中,云峰的脸庞缓缓浮现在了他的面前,穿着干净整洁的军装,一如那张老照片中,他来时的模样。
然后是连长、张秀兰、狗杂、马彪、宋学铭、段宇兴、李招福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三连的所有人,一个个地出现在面前。
云一先含着泪,默默地看着他们,看着这些中学课本上就学过的,最可爱的人。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他们在本该读书,感受青春的年纪,扛起了民族复兴的重任。
他们也看着云一先,带着好奇,迷茫,与彷徨。
许久,有人小声问道:“所以我们真的,已经死了六十年了吗?”
云一先微微点头,哽咽着答道:“你们活在我们心里。”
“我们赢了吗?”
“赢了。”
“大家大家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
“穿得暖吗?”
“穿得暖。”
“都上学了吗?”
“都上学了。”
“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吗?”
眼泪已经止不住了,云一先缓缓地摇了摇头:“再也没人敢了,谁也不能欺负我们,无论是在哪里。我们的国家富强了,大家过上了你们一开始追求的生活。虽然我们已经还有很多不足,但是我们在往前走,生活会越来越好。中华民族的苦难,已经过去了因为有你们。”
每一个战士都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这一刻,彼此都是泪流满面。
“所以,大家跟我回家好吗?跟我回家,不要再留在这里了。战争已经结束,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们是民族的脊梁,是国家的骄傲,是后世的榜样。我想请你们跟我一起回去,回去看看你们梦想中的,那个国度。好吗?”
云一先艰难地,挤出了一抹微笑,带着期盼,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们。
白茫茫一片之中,他望见每一个战士,都在微笑着,看着他。
云峰、连长、张秀兰、狗杂、马彪、段宇兴、宋学铭、李招福
每一个人,又都是满面泪痕。
“好”
那是比阳光更加灿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