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燕在代教授和施大头身后找了一圈, 遗憾的发现只有他们两个来了,其他的同学都没来。她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呢, 一时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代教授人精一个, 不等她继续自我批判就说:“大家都很高兴你订婚了,说等你回学校以后要吃你的喜糖呢。不过现在外面情形不好, 我就没让他们来。”
施大头跟着说:“我这身衣服还是找代教授借的呢。好几个人不来都是因为没衣服说。”
苏纯钧:“可以租啊, 他们怎么不早说?我可以介绍好几家当铺给他们。”
施大头拍了苏纯钧一下, 没留神说穿了:“少来了, 你的名声现在有多难听自己不知道啊?”
话音没落, 代教授就笑着说:“大头啊大头, 你这张嘴啊真是该打了。”
说完半真半假的打了施大头一下, 周围的人一起尴尬的笑起来。
杨玉燕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虽然同学们并不是讨厌她,可讨厌苏纯钧跟讨厌她不是一样吗?他与她在别人眼里是一体的,他要是贼公, 她就是贼婆, 他要是贪官污吏,她也不可能清白干净。
杨玉蝉倒是怕妹妹心情不好,轻声在她耳边说:“别在意, 我在学校也被人骂呢。”
杨玉燕点点头, 小声说:“仔细想想,妈也没少被人骂。咱们家名声最好听的是张妈呢。”
杨玉蝉摇摇头:“你知道租户们都怎么说张妈吗?张妈替咱家去催收各种费用的时候,他们嘴里可没一句好话。”她都不能说给杨玉燕听,租户们都悄悄说张妈替祝家收钱也不能给自己买棺材, 讽刺她白忙一场。
杨玉燕能想像出那都是什么话,说:“那正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坏了名声的苏纯钧装做没听到刚才的话,让王万川留下招待客人,他说:“我送我恩师他们先进去,王先生替我在这里招呼着。”
王万川今天来就是来做好事的,亲热的点头答应:“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他衣着光鲜,八面玲珑,在这里接待客人再好不过了。
苏纯钧就放心的把人扔下,先领着代教授一行人去找座位。
施大头从没来过这么豪华的地方,一路走过来眼睛都不够使了,左右张望,问:“好家伙,你订这个婚花了多少钱啊?”
苏纯钧也不瞒他,说:“酒席没有花钱,是找和平饭店的经理订的。”
施大头张大嘴:“白送?!”
苏纯钧点点头,承认人家白送他这么大一排场。
施大头这回也没话说了,神色上十分的纠结。人人都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来,哪怕他原来并不相信苏纯钧是个贪官了,现在也开始怀疑这个旧友已经被金钱和权力腐蚀了。
所以后面他一直很沉默,直到坐下来也没说一句话。
杨玉燕担心的拉了拉苏纯钧的袖子,向施大头那边使一个眼色。
苏纯钧安慰她道:“放心吧,大头太老实了,教授带他来就是想让他长进长进。”
杨玉燕:“见识一下这腐败的世界?扩展一下知识面?”
代教授在他们后面听到这话,笑着说:“燕燕常有智慧之言。”对施大头说,“你要跟你这小学妹多学一学。”
施大头刚才光顾着自闭了,一句没听到,此时只好诺诺应是。
大厅里其他的桌子基本都坐满了,唯有最前方的主桌上只坐了一半的座位。最中央的四把椅子与众不同,显然就是给今日的主角准备的。左起都留着,右边则已经坐上了廖太太一行人。
代教授要做男方的主宾的,所以他的座位跟祝颜舒他们的挨着。廖太太也在这张桌上,正与她的好朋友们谈笑,这片酒席中八分的热闹都是托廖太太的福。
苏纯钧和杨玉燕带着人过来,看一看座位,苏纯钧就先请代教授坐那四把椅子中的一个,剩下三个就该是给祝颜舒和今天的新人坐的了。
杨玉蝉与杨玉燕挨着,往下排就是张妈和施大头。现在张妈和祝颜舒都不在,众人就先坐下,等人到齐了再调整。
在这一片吵杂声中,代教授一行人落座。廖太太转过来扫了一眼,没看出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代教授气质出众也不在她眼中——看着不像官也不像有钱人啊。所以廖太太就等着代教授其人来与她搭话。
不想,祝颜舒不在,杨玉燕和杨玉蝉二人皆没长那根八面玲珑的弦。苏纯钧倒是极为玲珑了,可他不认识廖太太。
于是这一行人没有一个与廖太太说话就坐下了。
廖太太的性格是不喜欢被人忽视的,无人张口,她自己说话。
她喊杨玉燕:“燕燕,小蝉,这是谁啊?怎么坐到这一桌来了?”
杨玉燕这才发现好像忘了什么,可她不愿意落代教授的面子去捧廖太太,就装着没听懂廖太太的意思,十分认真的介绍:“这是我的恩师,南京大学特级教授代先生,代先生与军区的关系十分密切。”
廖太太听到前面以为就是个穷教书的,听到最后就动容了,张着一双蛤-蟆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代教授,好像突然发现了他身上的金光。
代教授只觉得这两个学生都不省心,可学生都把架子给他搭起来了,他也只能唱下去——最主要是他也不想应酬这种一看就很麻烦的太太。
至于他与军区的关系倒是确实很密切,各种红头军令他的抽屉里就有一堆。
他稍嫌冷淡的对廖太太点点头,十足官架子。
廖太太今日见到了与祝家亲亲热热的金太太,现在又多了一个据说跟军区有关系的代教授,竟然不敢再拿架子了,她转过头去继续说话,声音都小了八度。
祝颜舒是去躲清闲了,坐在小厅里吃了半盘子饼干才出来,一出来就见主桌上差不多人都坐齐了,赶紧回去叫了张妈一起出来。
两人走过来,先跟代教授打招呼,十足尊敬。
祝颜舒伸出一只手:“代教授,百忙之中还要您抽空过来,真是过意不去。这两个孩子平时多亏您照顾了,今日一定要多喝两杯。”
代教授也赶紧站起来,伸手去握:“不敢当,我也是过来凑兴的。燕燕与纯钧都是十分优秀的好孩子,我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他们。”
他指着那边仍坐着的施大头说:“这是纯钧的师弟,现在跟着我学习。”
这样郑重介绍就算是入室弟子了,不能当普通同学看待。
施大头本来坐在那里就很紧张,现在被代教授一拍,立刻站起来给祝颜舒鞠躬:“阿姨好,恭喜您!”
祝颜舒一下子就被逗笑了,招手让他坐下:“同喜同喜。坐下说话,你与小蝉和燕燕都是同学,今日就当同窗聚会,不要拘束了。”她看出施大头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怕一会儿吃喝聊天的时候把他冷落了,就给杨玉蝉使了个眼色。
杨玉蝉心中有数,对施大头笑了一笑,把施大头紧张的又说了一遍恭喜杨玉蝉。
杨玉蝉不敢笑话他,小声说:“你不用恭喜我,今天不是我订婚。”
施大头更紧张了,额头都冒出了汗:“不不不,我是说恭喜你家。”唉,他真觉得今天是来错了,他与苏纯钧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杨玉蝉:“谢谢你。我常听我妹妹说起,你在学校很照顾她。”
说起杨玉燕,施大头总算放松了一点,想一想,他不止与苏纯钧是同学,与杨玉燕也是同学。就当今日是为杨玉燕同学而来好了。
他说:“小杨同学非常聪明,在课堂上发言很积极,大家都很喜欢她。”
杨玉蝉更了解自家妹妹,说:“也有人很烦她吧?她那张嘴得势不饶人。”
这个,施大头实在无法反驳,杨玉燕小同学刚来时还比较沉默寡言,后来熟悉之后,课堂讨论时常发惊人之语,而且她的观念显然与教室里其他的女生有很大的差别,虽然她也喜欢阅读罗曼蒂克的小说,但她复述起来却全是批判的语气,这就让她跟其他的女学生很难说到一起去,幸好每次发生争执都是在课堂讨论上,还没有发展到课下,那施大头更要担心杨小同学的安全问题了,要是女生打起架来,他连拉都不好拉啊。
他说:“我是赞成小杨同学的观点的。”
杨玉蝉很想知道杨玉燕在学校里都发表了什么观点,她问:“你赞成她的什么观点?”
施大头觉得她们是姐妹,想必想法也很相近,就毫不讳言的说:“小杨同学对现在报纸上鼓吹的爱情至上言论非常鄙视,她也不赞成女性为了追求爱情放弃家人朋友和事业,她很反感现在的女青年为了爱情追求已婚男子的行为,已经在课堂上骂了很多回了。”
杨玉蝉能想像得到那是什么样的情景。
施大头来了谈兴,说:“还有呢……”
隔着一个人,杨玉燕与苏纯钧说:“没想到他们还能聊到一起。”施大头在她眼里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又是劈柴又是烧灶做饭,杨玉蝉就很阳春白雪了,两人感觉就不是一路的。
苏纯钧也没想到,说:“可能这就是缘分,他们说什么呢?”
杨玉燕悄悄凑过去听了一耳朵,黑着脸说:“他们在一起批评我。”施大头在说她在学校里把人欺负的都说不出来话,杨玉蝉在补充她在家里也是一样的面孔。
苏纯钧安慰她:“这是他们唯一的共同话题,今天是好日子,算了。”
杨玉燕自觉很有大局观,就没有去干涉这二人的话题了。
这时侍者过来说时间差不多了,问要不要现在就开席,祝颜舒问苏纯钧:“你的客人到齐了吗?”
苏纯钧站起来看一看,坐下说:“差不多都到了。何处长可能要到宴席后半才会来,他要先去赶别的席。来不及可能就不来了。”
祝颜舒点点头,说:“那你去把王公子请过来入席吧。”
苏纯钧出去叫回王万川,领到这边席上入座。其间廖太太听说王万川是金家表公子,又热情的上前说话,王万川很给面子的问了声好,就转头热烈的与苏纯钧聊了起来。他的座位在张妈后面,为了跟苏纯钧说话,他不回座,就这么站在苏纯钧身后弯着腰跟他聊天,连杨玉燕这个未婚妻都只能退一射之地,抓着桌上的瓜子花生吃。然后侍者们就上来将各个桌上的瓜子花生之类的东西都撤下去,准备上菜。
众席见撤去零食果盘了,都知道要开席了,纷纷把目光聚集到主桌来。
祝颜舒看一看手表,拿蛋糕叉子在杯子上敲了敲,清脆的声音一响起来,大厅里就安静下来了。
她给代教授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站起来。
廖太太心怀恶意,瞄了这一对男女一眼,对身边的人说:“瞧瞧这一对,多般配啊。”
她身边的人就都嘻嘻笑起来,各种目光乱飞,都投注在祝颜舒与代教授身上。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发现廖太太他们可能说了不好听的话,可此时无法发作,只好都忍着,但道行不够,脸色都不太好看。
幸而杨玉燕身边有苏纯钧,杨玉蝉身边有张妈。
苏纯钧拉着杨玉燕也站起来,四个人站在一起,就不显得祝颜舒与代教授那么奇怪了。
张妈按住杨玉蝉,使眼色叫她千万别恼,不是地方。杨玉蝉只好咽下这口气。施大头看出杨玉蝉不高兴,他也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这桌上的人他都只认识一半呢,可这一半的人好像都不太高兴,连苏纯钧和杨玉燕刚才的脸色都不太对。
这会儿安静,他也不敢多问,就在桌子底下两只手变成个小鸟,一会儿又变成个小鸡,小马,小螃蟹,等等。
杨玉蝉三秒后才发现施大头可能是想逗她开心,顿时哭笑不得,可嘴角到底还是被逗起来了。她一笑,施大头就不搞怪了,张妈也没发现是怎么回事,就以为杨玉蝉没事了,也放心了。
祝颜舒说:“感谢诸位今日来参加小女的订婚宴,小女与南京大学代教授的高徒苏纯钧两情相悦,值此良辰吉日,我与代教授共同祝愿他二人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携手共进,风雨同舟。”
代教授说:“感谢诸位对杨小姐与苏纯钧的支持与厚爱,我祝愿他二人如祝女士所说的一样,在人生路上永远相亲相爱。”
此时侍者给每一个人都送上了一杯香槟。
众人都举起香槟,参差不齐的说:“祝福他们。”
“祝他们幸福。”
杨玉燕和苏纯钧只需要鞠躬致谢,说谢谢大家。
然后就开始上菜了。
但杨玉燕和苏纯钧是肯定不能吃的,他二人还去敬酒呢。请来那么多客人,总要让他们认一认订婚的这对男女都长什么样吧?
祝颜舒就拉着杨玉燕和苏纯钧一起去,交待代教授坐下只顾吃自己的就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代教授觉得自己来了就说这一句话不太合适,举着酒杯说:“我也去吧,好歹我也是主宾呢。”
祝颜舒也不太在意这个,人家愿意跟着敬一圈酒就去呗,多几个人喝酒更好:“行吧,那您也来吧。”
王万川是义不容辞的,他又不是来吃饭的,他是来跟祝家套近乎的,更重要的是跟苏纯钧套近乎。别看苏纯钧现在只是在财政局听用,金家到现在可没有一个是官面上的人,他们都是四处拉关系,看哪个人有高升的可能了,就提前下注,进行培养。苏纯钧火箭般的升官速度已经入了金家的眼,以前是孙炤出场,现在金家觉得让下人出来已经不合适了,这才派王万川出场。
所以王万川早早的就拿着酒杯跟在苏纯钧身边了,还体贴的说:“一会儿我来喝,你不要喝太多。”
苏纯钧答应得很快:“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杨玉燕一看都有这么多人了,她延迟发作的人群恐惧症又冒头了,蹦出一句;“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祝颜舒都让她气笑了:“你是谁?你不去就让苏先生一个人敬啊?”
不想,苏先生遇上杨二小姐,标准一向是无限降低的,他说:“燕燕还小,不能喝酒,那就不要让她去了。”
连代教授都说:“我看纯钧一个人敬也可以,他一个人现在就可以代表两个人了。”
王万川只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好,哪里会管杨玉燕去不去敬酒的问题,也跟着说:“燕燕年纪小,到时我多喝点就是了,让她在这里吃菜吧。”
祝颜舒左右望一望,十分服气,甚至觉得自己也不用去敬了,没人规定当妈的要跟着敬酒吧?
不过大半的客人都是她请来的,她不去实在不合适。
杨玉燕后知后觉发现这就让祝颜舒一个人去了,就壮着胆子站起来,说:“我还是去吧,我还没喝过酒呢。”
祝颜舒此时严母之心占上风:“你不许在外面喝,要喝回家再喝。行了,坐下吧祖宗,让纯钧替你去就行了。”
苏纯钧也察觉杨玉燕的孝女之心,说:“妈,你也不用去了,我去就行了。”
祝颜舒还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喊她,毕竟这才第二回听到呢,一时愣了。
代教授笑嘻嘻的立刻把椅子拉开,祝颜舒稀里糊涂的就坐下来了。
代教授笑着说:“让他们这些小的去,您要是不放心,还有我陪着呢。您在这里坐着陪客人说话就挺好的。”
祝颜舒人都坐下来了,再站起来也不好看,转头看着这几个人,没办法道:“那就这样了?我就都交给您了?纯钧,你……你……”
代教授说:“就这样吧,交给我了。”
苏纯钧又喊了一声:“妈,您放心就是。”
祝颜舒被这声妈叫的是方寸半乱,应道:“哎哎,好好,行吧,那就……那你们就去吧。”
张妈站起来说:“我跟着过去,提醒他都谁是谁,免得他叫不出名字来。”
祝颜舒连声说:“对对对,我就说应该这样,张妈,那你提醒着他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