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得让夏末猛的惊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都裹上了层层的冰片,冷得她几乎打颤。她坐了起来,望着周围的环境,古旧的木板做成的门窗,边边角角里渗着一些因为潮湿而染成的水渍,不过,却刷上了桐油,很是结实的样子,偌大的船舱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是吗?只有她一个人吗?
夏末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来昨天的事情,立刻转头看去,只发现原本暮离躺着的地方早就没有了人,只留下了一张泛黄的竹席和一个摆放得整齐的竹枕,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有那么一种错觉,夏末觉得暮离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在这里躺下过,她脑袋里的那些记忆,不过是她迷迷糊糊之间的想象。
她又眨了眨眼睛,将目光转到了两张席子中间那盏油灯上,早就已经熄灭了,灯芯冷得象冰。她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身上盖着的斗篷滑落了下去,露出了她那一身黑色的劲装,夏末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紧紧的握着大腿两次的弩枪,因为保持了这样的姿势一晚上,她的十根手指头现在早就已经麻木了,她抬起了双手,想要费力的张开,却发现是徒劳,两只手好像是鸡爪子一样缩在一起,实在是难看。她将两只奋力的在大腿上磋磨了一会,让它们渐渐的带了一点温暖的温度,这才慢慢的舒缓开。
坐在那里。夏末忍不住想,昨天晚上真是诡异啊,她居然跟一个极度危险的杀手就这么躺在一个屋子里睡了一晚上。更诡异的是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她居然发现自己还活着,夏末扯了扯嘴角,觉得这真是一个天底下最为好笑的笑话了。
从席子上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一晚上保持着一个姿势入睡再加上寒冷的室温和没有什么保暖作用的斗篷都让她的身体觉得酸痛无比。她弯下腰,双手按着自己的膝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之后,才缓缓的站了起来,转身拿起了斗篷,披在了身上出了船舱。
阴沉了多天的天气居然在这一天的早上放晴了。这样突如其来的阳光让夏末走出船舱的时候差点被那灿烂的光线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她连忙用手挡住了面前的阳光,习惯了好一会才觉得舒服。
甲板上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夏末眯了眯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才看见暮离居然跟船老大两个人坐在甲板上摇色子。船老大的身边的筹码已经高高的码了起来一小堆,而暮离面前的筹码已经只剩下三两个。输赢显而易见。不过,那个男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或者不耐,甚至连他的眸子深处依旧还是一片平静,连一丝的波澜都没有。
倒是一边的船老大高兴得抚掌大笑。看那个样子几乎要跟暮离称兄道弟了。夏末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自己对于杀手这个职业了解得实在是够片面,或者说是够脸谱化,大概是原来看过不少小说,总觉得杀手是冷酷的冷成了自己都变成冰坨子才算是对得起观众。至于杀手有什么业余爱好的话,不会吧,杀手的业余爱好不就是杀人吗?
好吧。夏末承认自己对于这个不见光甚至连存在都不合理的职业认识的有点脑残,但是,当她看见暮离再和一个NPC赌钱并且输很多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点崩溃,原来,杀手也可以是手很黑的衰鬼啊……
暮离抬眼就看见那个女人站在船舱门口,她一脸平静的望着自己跟船老大在打牌,不过,就算她一脸的平静,他还是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见鬼一样的表情,他忍不住扯不住笑了起来,啊,看起来好像很意思。
“嘿,那个小妞醒了。”顺着暮离的目光船老大看了过去,就看见夏末站在船舱门口望着他们,他那张布满的皱纹的黝黑面孔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转过头看着暮离压低了声音道:“昨天我的安排如何?晚上有没有成事儿?”
暮离的眸光缓缓的转动了一下,然后落在了船老大的身上,望着这个男人一幅好奇的样子唇角勾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他的眸光深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不可察觉的诡异,“十分的印象深刻。”
船老大显然是朝着自己想的方向理解了暮离的话,笑得越发的暧昧,他伸出手拍着暮离的肩膀,声音越发的小了起来:“我跟你说,我活了那么大把年级了,看人很准的,你别看这个女人瘦,一看就是床上很那个的……”他的鼻子上甚至冒出了几点汗水,一张脸甚至憋得红了一些。
暮离只是唇角带着疏离的笑容,目光高深莫测,他缓缓的望了船老大一眼,没有人能知道他这一眼里到底存着什么样的意思,他说:“还继续玩吗?”
“要,要!当然要!”船老大继续哈哈大笑着:“我就说为什么你今天手气这么差,跟昨天晚上比可差远了,原来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啊!”
暮离只是用眼角冷冷的撇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夏末望着远处的两个人,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自己身上看,虽然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看看那船老大猥琐的目光她也大致能才出来他们在说什么。一时之间内心难掩的愤怒就涌了上来,她淡漠的看了两人一眼,便站到船头去了,背对着两人,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很快,泽泽城便到了。
夏末看了坐在甲板上的暮离,他依旧闭目养神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要下船的意思。既然如此,夏末便毫不犹豫的先下了船。才刚刚走到了船舷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坐在甲板上的暮离开口叫自己,他说:“流火。”
夏末微微愣了一下,这可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男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时之间,她有点愣住了。有很多人叫过自己的名字,可是却从来没有被这样清冷的声音叫过,听到耳朵里竟然有一种寒入骨髓的感觉。她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子,一阵江风吹来,将她那一头水草一样的乌黑长发缭绕了起来,丝丝绕绕,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她就这样逆光站着,从暮离的角度看过去,竟然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她的声音实在是平静,平静地让人心生不快。她说:“什么事,暮离。”
那么平静的声音。甚至连这样一句明明的疑问句在他听来也变成了一句陈述句。可是,很奇怪。当她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声音是柔软的,少见的柔软,和那些矫揉造作故意装出来的柔软不一样。那是一种天生的的柔软,仿佛是流水一般,舒缓、柔软却又充满了韧性,听到了耳朵里面就好像真的是水一样,顺着血管流淌进了他的身体里。瞬间之后便融入了他的骨血。他微微的顿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领地被占有了一般。
可是,就算是不喜欢又如何,他还是听到了那声音,听到了那声音叫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什么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一切又归于了平静。所以说,暮离并不喜欢这个女人如此的平静,虽然,这样柔软的声音应该是配上安静绵软的女人才对,可是,他却始终觉得,那个充满泠泠杀气的样子才最配这个声音,而如此的平静,听起来仿佛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说不出的颓败。
“我会杀了你。”暮离坐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夏末看着金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打在他的如同缎子一样的乌黑长发上,打在他那从斗篷里露出来的如玉一般的手指上,一切的一切,美好的像是一幅水墨画。就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狠戾的情绪,安静恬淡的就好像是他坐在一池春水中向她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的自然。
突兀又和谐,真真的奇怪。
夏末点点头,并不意外,她微笑起来,脸上的笑容好像是望着情人一般的柔软和温柔:“那你要活得久一点。”
“要多久?”
“久到,你够命来杀我。”夏末伸出了手,轻轻的撩开了水草一般的长发,发丝扬了起来,她转过了面孔,金色的阳光从她的侧脸划了过去,仿佛给她那惨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黄金一样的光泽一样。她的唇角微微的扬了起来,那双细长的凤眼也跟着扬了起来:“所以,你要小心别死了,你的命,我等着收。”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身体已经转了过去,风吹起了她雪白的斗篷边角,舒缓而柔软的撩了起来,好像是一匹上好的绫罗在空气中划下了一笔又一笔,撩拨人心。
暮离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出奇的好听,也出奇的温暖,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男人竟然有着这样温暖的声音,全然不像平时刻意压制的冰冷。
夏末离开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可是最终也没有回头,她朝着驿站快步走去。暮离站了起来,走到了船舷边上,静静的拿着那个甚至可以说有些干瘦的身影,顺着码头那平铺的模板,不疾不徐的朝着远处走去。她的脊背挺得极为笔直,在背上露出了两把长剑的剑柄,远远望去,只看见剑柄上的穗子一摇一晃,分外的好看。
船上的船老大大喊着开船了,然后那艘停靠了好一会的船终于动了起来,而暮离看着那个身影也越来越远,最终错开在视野之外。他垂下了眸子,望着江面上的水花,时不时的跳了起来,又时不时的打了一个旋。江水很清,他甚至能看见在水浅的地方生出了一簇又一簇悠长的水草,随着江水的起伏柔媚的摆动着。
无由来的,暮离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女人的头发从自己的指尖里流淌过的感觉,他抬起了自己的手,稍微动了动手指。好像还能感受那种魅惑人心的顺滑与柔软。最终他转过头,望向了远处,日头正高,微雪初晴,真真的好天气。
许久之后,他才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缓缓的勾起了唇角。淡漠的呢喃着:“流火,千万别死了啊,你的命,我真的很稀罕呢。”
现在站在泽泽城的驿站边上,望着那光秃秃的马栏,只觉得脑袋上冒出一根两根三根无数根的黑线,她扯了扯嘴角,对着那个冲着她摇头的NPC说:“你说没有马是什么意思?你们泽泽城现在连个鬼都没有,我才不信所有的马都被骑出去了。”
“可是,就是没有马啊。”驿站的NPC是一个年级不大的少年。他望着夏末继续摇头,表示自己的无奈。顺便多看了两眼夏末。什么嘛,这个女人怎么凶神恶煞的。
“没有马你开个屁的驿站,站着茅坑不拉屎。”夏末只觉得自己的头上一把火烧的很是旺,要知道她本来是要到青州城才下船的。要不是想着要避开暮离,再加上泽泽城也有驿站她才会提前下船,怎么会想到这里的驿站居然没有马?当然,她也有责任,反正她跟暮离也不是要马上就要开战。那么早早的避开其实没有必要,但是,但是……哪个游戏里驿站里居然没有马啊!!这怎么都说不过去的好不好!
面对夏末的粗口少年也很生气:“你这人怎么那么不讲道理。我这里就是没有马,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有本事你自己买匹马啊,有本事别来驿站骑马啊!”
真是的……
夏末瞪着那少年,过了一会儿,她问:“哪有卖马的?”
在尘埃里,马匹可谓是出门的大件,也算是玩家财产的大件,价格嘛相当的不便宜,所以,一般玩家在游戏的前期都不会考虑买马,毕竟出门有驿站,买马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而少年听到夏末这么问也不免多看了夏末几眼,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女人被他说几句就要去买马,真看不出还是一个有钱的主啊。他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夏末,眼睛珠子咕噜噜的转个不停,显然在打着什么主意。
夏末被他看得皱起了眉头,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少年说:“喂喂,我有个主意,既可以省了你的马钱,又可以免费弄到一匹马你看如何?”
夏末想都没有想,直接拒绝了。免费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局,说是免费,其实往往你要往里面填进去的钱不计其数,与其不明不白的被人掏走了钱,夏末更愿意的是明码标价,就算被坑了,也在明处。
“喂喂,免费啊!”少年诧异的叫起来,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面对免费毫不动心,真是少见,真真的是少见的很!
听到少年在自己的身后鬼吼鬼叫,夏末转过了身子,看着这个一脸“你听到免费你都不动心你是有病吧”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东西,你当我傻子啊,看看你那张脸明显就是打算圈个套,然后让我费劲巴拉的帮你的忙,结果你享受了我劳动的绝大部分,给我一点残汤剩饭打发我,我还得对你感激涕零,哼哼,要是有事求我,就有事说事,再说免费的话,我就让免费体验一下见阎王的感觉。”
这么说着的时候夏末龇了龇牙,她的牙齿长得极好,又白又整齐,裂开嘴角透出了森森的寒意,看得少年打了一个寒战。所以,他就说,这些没有名堂的外邦人最是可恨了!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还有一句话叫做有便宜不占是笨蛋。本着自己是俊杰也不是笨蛋的想法,少年还是装模作样的挺直了脊背,然后清了清嗓子,接着对夏末说:“既然,既然你都这么诚心诚意求我了,我,我就大慈大悲的告诉你好了。”
夏末忍不住翻白眼,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NPC,不过,到底没有动手,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跟一个NPC做一些口舌之争,只是脸色还是黑得很难看,她哼了哼鼻子:“废话少说。”
少年望着这个女人凶巴巴的目光,又咽了一口口水,哼哼唧唧的组织了半天的语言,然后才说:“泽泽城外面有一块泽泽草场,前段时间来了三个兄弟,他们跟我打赌赛马输一次给一匹马,我看他们只有三匹马,而且还是又老又丑的样子就答应了,谁知道……”说到了这里少年顿住了,一直用眼睛望着夏末,眼巴巴的样子,似乎盼望夏末继续问下去。
不过夏末似乎没有看懂他的意思,就是这么静静的望着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一点,看起来似乎一点听懂的样子。那少年又暗示了几次,见夏末还是不上钩的样子,只能自己给自己放了一个梯子,然后苦兮兮的说:“我看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能不能帮我个忙呢?”
“你从哪看出来我是有本事的人?”夏末却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对方的少年的脸色几乎都要成为苦瓜了,哪有这么不上道的人?他咽了一口口水眼巴巴的看着夏末,好半天才说:“那我有件事求你,你能帮忙不?”
“帮忙是可以,不过我没有什么本事,要是能完成你交代的事情,一定要费不少的功夫,所以……”夏末说着用眼睛瞟了一下少年,然后又保持很平静却又很无奈的语气,甚至耸了耸肩膀,“我可能需要多一点的奖励才行。”
从某一个方面说,跟NPC说话其实就是在做生意,而从某一个方面说,其实做生意跟谈恋爱挺像的。永远都是付出多的那个人得到得比较少,夏末显然不愿意做付出多的那一个,所以,就算知道从这个少年这里能得到一个隐藏任务,她也锱铢必计的讨价还价起来。不过,NPC显然也不太想自己的买卖吃亏,必定积极争取。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下,泽泽城里还没有一个玩家,NPC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委托给夏末的话,便不知道能交给谁了。
这些隐藏任务如果一旦被激发那是一定要交出去的,虽然夏末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根据上一世的经验,当她确认自己已经激发了这个少年的隐藏任务之后,立刻就开始跟他讨价还价起来。少年苦于没有另一个选择,最后只能委屈的答应了夏末,分一半的好处给她。
于是,夏末很不客气的接受了这个明显是NPC吃亏的任务,朝着泽泽草场飞奔而去。
泽泽草场虽然说是草场,可是在夏末看来,说是一片小型的草原也一点都不为过,至少她站在山包上,朝着远处看去,一直到了地平面的部分全部都是泽泽草场的范围。
要找到那三个兄弟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草场太大,夏末完全靠两条腿行走,就算她体力很不错,就算她的速度也不错,但是毕竟比四条腿的马是要差一些的,经过了长时间的奔走之后,夏末只觉得自己的体力消耗的极快,她干脆找了一个草窝子坐了下来,掏出了烤肉吃了起来。
有时候,你专门想去找一个人不见得就能找到,可是,当你不想找的时候,那个人便会送上门来。所谓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是如此。
就在夏末一边休息一边吃烤肉的时候,她听到远远的地方响起了一片凌乱的马蹄声,就算不用仔细分辨也能猜得出来那是很多的马匹一起奔跑才造成的,而根据刚才那个少年马夫提供的信息,在这个泽泽草场上除了三兄弟并没有其他的人放牧马匹,看起来,倒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了。
在没有找到目标之前,夏末还是比较担心的,毕竟在草场上天黑之后就很容易出现狼群,而这里正是跟她实力差不多的地图,要是这里出现狼群,她不见得能对付得了,而现在,她的心便放下了,连带着吃东西的速度也悠闲了不少。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