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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叁回(1/1)

“老太爷,怎么办?”

景顺在一旁着急问道,景氏三兄弟也都看着景如天,大家都在等他拿主意。

“莫慌,知府大人与我们是亲家,平日里对我们一向照拂,文儿又是他嫡亲的外甥,该不会……”景如天本想说该不会对景府如何,可转念一想到李顺青那狠戾起来六亲不认的性格,不由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不管如何,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这样,老三,你去找找李大人,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你派人去联系京城的铺子,让他们去寻好大夫。老二,你跟我去书房……”

“老太爷……”

景如天安排好事情后,众人正要散去,忽然外院小厮跑了进来。

“知府的衙役们,绕过了我们,直接去了旁边的赵家。”

大家听他这样说,顿时松了口气。

只有景佑丰,双眼微微眯了眯,而后便道:“爹,我现在便去派人飞鸽传书。”

景如天抚着胡须点点头,“去吧!此事紧急,万万不可耽误。”

“孩儿知晓。”景佑丰对父亲作揖后,转身走了。

“爹,”景佑年也说道:“我回屋换件衣裳,即刻便去李大人府上拜访。”

“好的。”

“慢着!”景佑年正想走,景如天又叫住他,“礼物不可薄。”老太爷想了想又道:“把你媳妇也带上。”

“是。”

那边,景佑丰匆匆走出空青园后,带着随身小厮,一路疾行,直到把空青园远远的甩在身后,才停住脚步。

他警惕地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在附近,这才拉着小厮闪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耳语。

小厮边听边频频点头,最后肯定道:“放心吧大老爷!”说完,一路小跑着跑远了。

景佑丰目送小厮远去,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面,这才轻轻掸了掸衣袖,从容不迫地走了。

景如天带着景佑润,刚刚回到空青园的书房,远远听见景府二门外传来一阵噪杂声,且声音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

“不清楚,”景佑润也是一脸的疑惑,“我去看看。”他说完出去了。

景如天走到书桌边,才刚刚坐下,景佑润便神色慌张地跑回来,“爹,是府衙的人,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他们现下直奔景天苑而去,已经过了二门了!”

“什么?”景如天被这个消息惊得猛然站了起来,定了定神急促道:“快,迅速安排人,送文儿去庄子上,从后门走!我去堵着他们。”

“爹,我们的庄子都太远了,文儿身子这样弱,又有疫症,怕是不妥!”

“唉,你说怎么办?现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先把他送出去再说!绝不能让他被带走!”

“是,我去安排!”景佑润又急匆匆地跑出去。

景亦文感觉自己好像身在扁舟中,一摇一晃的,隐约还能听见车轮轱辘滚动的声音。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费力地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马车中,微微转头,看见容歆绿侧身贴在窗口,掀起竹帘的一角朝外望去。

看了一小会儿,便放下了,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立刻欺身上前,小手捂住他的嘴巴,似是怕他会突然出声,皱着眉对他摇摇头。

看的出来,她的神情很是紧张,景亦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她如此,便也配合的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容歆绿这才松开手,贴到他耳边,极其轻声道:“等出了城,你就安全了。”

听见她这样说,景亦文更加疑惑: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还想问些什么,容歆绿的手复又覆上他的眼睛,“再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也不知是她的手掌心太过温暖,还是药性还未过去,景亦文只觉得在一片黑暗中,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地,他又昏睡过去。

景亦文再次恢复意识时,眼皮依然沉重的睁不开,嗅觉变得灵敏起来,只觉吸入的气味很是……说不出的特别,像是泥土的气息,又有些潮潮的感觉,并不是他闻惯了的甘松香的味道。

忽然吱呀一声,似是老旧的门不情不愿地被推开了,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床边,接着一道陌生的女声轻轻响起,“囡囡,这就是那景家的三少爷?”

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年轻,言语中有些许好奇。

景亦文没听见那个被叫囡囡的人回答,想来应是点了点头,因为那陌生的女声又继续说道:“长得真是俊秀,就是太瘦了,还有这满脸的红疹,可怜见的。”

“娘,你看这是水痘吧?”

景亦文一听这声音,立刻清醒了——是容歆绿。他微微皱眉,努力着,试图张开眼睛。

“我看像,你和你二弟都出过,就跟他现在这样一模一样。”

得到母亲的肯定,容歆绿的语气也笃定起来,“我就说嘛,那个庸医非要说是瘟疫。”

“你爹去邻村找林大夫了,你们的水痘就是他给治好的,等他来瞧瞧,保证没事。诶诶,他醒了。”而后那陌生的女声像是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什一般,啧啧赞道:“哟……这双眼睛……啧啧,真是漂亮,我还从未见过村子里有人有这么漂亮的眼睛,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景亦文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深棕色的,简陋而又粗大的房梁柱子。

听见声音他稍稍转头,见到一名妇人,年约三十上下,长得颇有韵味,身量适中,头发全部拢到脑后,头上裹了一块蓝底白花的布,身上穿着浆洗的发了白的粗布衣裳,正站在床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怜爱。

容歆绿站在她身边,样貌有六分与她相似,想来这妇人便是她的娘亲了。

那这里,景亦文朝四周看了看,应该就是她家吧。

“夫君,”容歆绿见他醒了,立刻上前关切的问:“你还难受吗?想不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喝水?”

“呀?”容歆绿的娘亲容林氏见女儿这样,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娘啊,你笑什么?”容歆绿见她娘这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对弟弟也是这样关心的,好不好?”

容林氏上前狠狠戳了她的额头,“翻什么白眼呐?本来眼睛就没别人的漂亮,再白就不能看了!”

母女俩的对话毫不客气,但她们如此熟稔的态度,也只有最亲密的人才可以这样吧。

景亦文也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阿文呐,我是容歆绿的娘,”容林氏倒是没有把景亦文当外人,“也就是你的岳母,你就在岳母家安心住着,你的病完全没问题,娘保管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回去。”

容歆绿三朝回门的时候,景亦文因大病还未愈,当时只有容歆绿一人回来了,所以这桩亲事,从下庚帖到成完亲快一个半月之后,这才是丈母娘和女婿的第一次见面!!!

景亦文知道自己要叫娘,或者母亲也行,可是那个字在他嘴里转了好几圈,就是吐不出来。让他唤一位完全陌生的妇人做娘,他真的做不到啊!

容林氏看出他的为难,笑笑道:“让囡囡陪着你,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说完,在容歆绿的肩头拍了拍,出去了。

“这是……你家吗?”景亦文问。

容歆绿点点头,从桌边拿起水杯,递到他嘴边,说:“来,喝点水。”然后不待他继续问,便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昨日你昏睡过去后,大管家忽然急匆匆的跑来,说是扬州城也发现瘟疫,衙役带了人各家各户挨个搜,让我带你去庄子上避避。后来我想,去庄子上,万一他们也跟着找过来呢?于是便跟管家说不如去我家,地方远一些,但乡下地方,他们绝对想不到的。管家跟老太爷知会一声,也同意了。便让我们轻车简从地先来了,他们会在今日把你要用的东西送来到。”

“如此……冒然的到这里来,不妥吧!”景亦文有些担忧的说:“再说我还病着。”

“就是因为你这个病。”容歆绿把靠垫放到床上,把他扶着坐起来,“隔壁林家村有个大夫,祖上有治疗水痘的秘方,我和我二弟就是他给治好的。他这人有个怪癖,从不到方圆二十里地外的地方去,所以只好把你接过来,再说有我娘和我一起照顾你,你就放心吧!”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被笃笃敲了两下,另有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囡囡,林大夫来了,我们可以进去吗?”

容歆绿去开了门,“爹,林大夫早!”

进来两名男人,年纪都在三十五岁上下,走在前头的男人,便是容歆绿的爹容文思。

他看见自家女儿后,神色有些讪讪的,似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倒是那林大夫,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说:“丫头,好久不见你了,出远门了?”

容歆绿是作为冲喜娘子出嫁的,这算不得什么好事,是以容家也并未声张,连本村好多人都不知道她的亲事,更别说隔壁村的了。

“不是呢,林大夫,我成亲了。您快来看看我夫君吧,他也出水痘呢!”

“哦?”林大夫似是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他慢慢收敛了笑容,瞥了瞥景亦文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说:“成亲了?这下我家小子……罢罢罢,我看看病人吧!”

林大夫后面的说话,声音有些小,容歆绿和容文思都没有听见,只有离他最近的景亦文注意到了,不禁暗想: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林大夫看病不喜有人杵在一旁。容歆绿给他搬了张椅子放到床边,便和容文思出去了。

刚走出门外,容文思便道:“我……我去看看你娘做好早饭没。”

“爹,”容歆绿叫住他,有些无奈的说:“你是想一辈子都这样躲着我吗?”

“不是,我……不是……”容文思忽然有些语无伦次,他觉得无颜面对女儿。

容歆绿会去当冲喜娘子,全是自己一时冲动造成的。

那日他带着妻子去城里赶集,却碰上几个流氓,想要调戏容林氏,他一气之下,和对方动起手来,没留神把人打成重伤,后面才知道,被打伤的人是个小地主的儿子,颇有点权势,这下揪住容文思不放,非要巨额赔偿,否则就报官。

容家正为难之时,景家出面,不但把一切麻烦都解决了,还把容家的两个小子送去了青松书院。

有了解内情的人,都说容歆绿嫁的好,连容林氏也觉得女儿嫁的不错,她对冲喜倒是没多大意见。她觉得,大户人家的孩子,便是生病,也有钱请那些最好的大夫给瞧病,再说了,都好吃好喝的供着,又能病到哪里去呢?而且女儿往后都有丫鬟伺候着,不用像自己这样,从天还未亮便要忙活一大家子的口粮,家里地头的活计,一直到月上树梢,才能歇息。

太累了,她不想女儿和她一样累。

容文思是打听过景家三少的情况,才同意把女儿嫁过去的,可即便这样,再看到容歆绿时,他总是觉得亏欠了她。

“爹,你别这样,我在景家挺好的,三少爷他也挺好的。”

“囡囡……”容文思轻轻地叫了女儿一声,便有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拉起容歆绿的手,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只是几道暗褐色的痂,看上去有些吓人,“很疼吧?”

“没事的,只是被打了手心。大户人家规矩多,这下挨了罚,便会记住,下次不会再犯了。”

“这次在家多住几天,一会儿爹上山给你挖笋去。”

屋子里,林大夫坐在床边,伸出两指搭在景亦文的手腕上。他闭着眼睛,捻着胡须,专心致志地听着脉搏。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靠近景亦文,查验他身上的红疹,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随即开了方子,“一会儿让丫头去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过三日我再来看你。”

“大夫,”景亦文见他如此笃定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有些迟疑地问:“我这病,还有得治吗?”

林大夫奇怪地看他一眼道:“自然,待红疹变成水痘消去后,好生调理,不出一年,必然身体康健。”

“真的是水痘?不是……不是疫症?”

“疫症?”林大夫捋了捋胡须,笑道:“若是疫症你现在还能在这躺着吗?淮北那疫症可是真真凶险。”

听见他这样说,景亦文心中大石轰然落地,整个人好像都轻松起来。

林大夫收拾好出诊包袱,正要出门时又转身道:“年纪小小还是不要思虑过重,以后长大了,有你烦的时候!”

景亦文静静的靠坐在床头,目送林大夫慢慢地走出房门,霎时他整个人沐浴在清早初升的晨光中。

暖橙色的阳光,是那样的耀眼,就像他刚带给自己的希望。

景亦文恍然觉得自己,彷佛再世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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