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绿跟在景李氏的身后,进了紫苏厅。
刚跨过门槛,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容歆绿顿时觉得鼻端发痒,赶紧用帕子捂住口鼻,拧身往旁边,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抬头时,见老太爷与老太太分别端坐在主座两侧,而老太太则快速地瞥了自己一眼,厌恶的表情,自她脸上一闪而过。
容歆绿心中一惊,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众人请完安后,都在下首的座位上坐好,丫鬟们自然跟着站在他们的身后。这时,碧青端着茶盘进来,上面码了两只小巧的,绘有兰花的白瓷盖碗茶盏,走到容歆绿身边,示意她该敬茶了。
容歆绿端起其中一只,稳步走到景如天面前,双膝跪下,双手高高地举着茶盏,恭敬地说道:“孙媳妇恭请祖父用茶。”
景如天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拿起杯盖轻轻拂了拂,浅浅地抿了一口,递给碧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底金边的锦囊,递给她,“用心照顾亦文,好好过日子。”
她低着头,双手接过锦囊,“谢祖父赏赐。”
容歆绿又从碧青那里拿起另一只茶盏,依样举到景老太太俞氏面前,“孙媳妇恭请祖母用茶。”
景俞氏没有接过茶盏。她端坐在主位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皱着眉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容歆绿。
俞氏也是淮南大家出身的女儿,规矩对她来说,如同性命一样重要。容歆绿刚露面便打了个喷嚏,这让她非常不悦,女子怎可在众人面前打喷嚏,真是没有教养!
过了半晌,她依然没动。
容歆绿的胳膊都举酸了,却也不敢动弹分毫。
容歆绿暗想:她这是想给自己下马威呢?还是把对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虽然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屋子里十分安静,容歆绿低着头,看不见众人的神色,但想也知道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
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任由她这样跪着。
忽然,紫苏厅外响起一道清新的童声,“祖父祖母在吗?”
“在的,三少爷小心脚下,”景俞氏的另一名大丫鬟碧蓝轻声唱喏:“三少爷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说着,打开紫苏厅的门,景亦文在春熙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
听见他缓缓前行的脚步声,不知怎么的,容歆绿直了直腰,似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不被他家人喜欢的这一幕。
他进来后,眼睛在她跪着的背影上遛了一圈,连她那挺直腰的细小动作,也尽收眼底。
景亦文走上前,与她跪在一起,高声道:“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给爹爹娘亲请安,给伯伯伯娘请安。”
虽已是极力高声,气息却明显不稳,略带些颤音的请安,让景老太太心疼不已,景俞氏让春熙赶紧把三少爷扶起来。
兄弟姐妹之间又是一番问安后,老太太这才问道:“我的乖孙,不是让你卧床休息吗?怎么跑来了?”
“今早起来,感觉大好了。刚才李大夫来看过,说是适当走动,有助于恢复。孙儿想着,这几日着实让长辈们操心,哪里还躺得住,便赶紧过来了。”
“我的孙儿真是懂事,快,碧青,给三少爷看座,”景俞氏拍拍椅子的扶手,示意碧青把座位放到她旁边,“就放在我身边,我要好好看看我的乖孙。”
景亦文坐到老太太身边后,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说:“祖母,您还没喝孙媳妇茶呢!”
景亦文的反应让在场的众人大感意外,容歆绿更是不解,昨日还对自己冷眉冷眼的,现在居然帮着自己,难道他休息一个晚上就转了性?
“文儿,你现下还小,不懂这亲事的重要性,万万不可草率!”景佑年听见景亦文这样说,顿时急了。
他本以为景亦文定会极力反对这门亲事。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以景亦文的性格,寻常姑娘是入不了他的眼,更何况眼前这位乡下姑娘,他再在一旁推波助澜,事情定可顺利解决。
谁知……竟然这样!!
“爹爹,”景亦文起身转向景佑年,朝他长揖到底,而后缓缓道:“长者赐,不敢辞。”
“好,好,还是我的乖孙懂事,来,祖母喝孙媳妇茶。”景俞氏笑着伸手,接过容歆绿一直高举着的茶盏,轻抿了两口,然后递给她一个红包,“好好照顾三少爷。”
景如天的心思,俞氏自是知晓的。
三儿媳妇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儿子,自己主持中馈又j□j无术,男人们都忙着生意,景亦文如此孱弱的身体,若是不找个人精心伺候,怕是连成年都难,更别说为景家争光。
待他成年后,若是不喜欢这个媳妇,再娶个平妻,也不是不可以。
“父亲,”景佑年见自己娘亲也同意了,更加忍不住,“文儿这么小,何必……”
“好了,我心中有数!”景如天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景亦文是我的嫡亲孙子,我还会害他吗?此事不容再议!”
景如天都这样说了,景佑年只得顺从。他狠狠的瞪了容歆绿一眼,不甘愿的说了声:“是。”
接下来容歆绿再给公婆敬茶,就顺利多了。
待景佑年夫妻喝完媳妇茶后,景俞氏淡淡道:“三媳妇,给你的儿媳妇请个教养嬷嬷,好好学学景家的规矩。”
既然已经进了门,那便好好j□j吧!虽然出生低些,但看着还算聪明。
“是,娘。”景李氏起身答应,想了想又说道:“您看请了我娘家的张嬷嬷可好?她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在我娘家教导哥哥的嫡女,去年大姑娘出嫁后,她就在李家养老。”
景俞氏端起茶盏,揭开盖子轻轻拂了几下,听见景李氏这样说,她的动作停了下来,道:“那张嬷嬷是亲家请的人,我们怎么好意思请来?若是旁人知晓,还以为我们跟着沾光呢。”
“是,还是娘考虑的周到。”闻言景李氏呐呐地坐了回去。
见她这样,景俞氏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自己只是客套的说几句,她便不接下茬,那自己还怎么往下说?
作为正妻,如此懦弱,丈夫抬个妾回来,不但立不了规矩,反而被气的滑了胎,若是今后分了家,她怎么做的好当家主母?
当初娶她,还不是因为她爹是个五品官员,哥哥如今更是有望升上四品,却没想到官宦人家的小姐,怎地如此上不了台面?如今更是连儿子都照顾不好,还得自己替她操心,真是……想想就来气!
景俞氏索性一口气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水,方才觉得心里顺畅了些。
景俞氏这番样子,落在众人眼中,都知道她不高兴了。
景李氏更是不安,她知道定是自己惹了婆婆,可她却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娘,”景林氏见状,安抚地拍了拍景李氏的手,说道:“我想弟妹是觉得,张嬷嬷是知根知底的人,请回来放心,再说我们亦文也是李太公的嫡亲外孙,外公给外孙个把人,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一家人,不兴说那外道话。”
她的这一番话,既帮景李氏解了围,又圆了景俞氏的面子,还把事情办成了,最重要的是,让景老太太舒心了。
“是,老大媳妇说的有理,知根知底的用着放心。老三媳妇,麻烦你跟亲家说说,让那个嬷嬷来景府住段时间,费用从我这里出。”
“是,谢谢娘。”景李氏连忙起身答谢。
景亦文也走下座位,拉着容歆绿一并跪下,“多谢祖母!”
“好了,多大点事,值当你们这样谢来谢去的。”
“祖父,祖母,孙儿还想求个恩典。”
景如天端起茶盏,问:“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孙儿听景安说,您要处置我的如意。我想替它求个情。”
景家的男孩在七岁时,会开始学习骑术,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马匹,而如意,就是景亦文的专属马匹。
“它害得你好端端的摔了下来,差点丢了性命,你还替它求情呢!”景俞氏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如意一向温顺,再说那日我上马前,景安前后都仔细检查过,并无大碍。孙儿也是在后期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后,如意才失控的。”
景安是景如天赐给他的随侍小厮,做事一向稳妥谨慎。
“是什么样的声响?”
“很细微,”景亦文侧头想了想,又道:“有些闷,像是有什么打在马的颈部。”
听见他这样说,景如天放下茶盏,借机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在场的众人,他们皆都没有太大的动作,似乎都在思考景亦文所说的话。
“你说的这点很重要,难怪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你放心,祖父会给你个交代的。”景如天走下座位,把景亦文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膝上的灰尘,“好好养病,年后便要启程去京城,可不能再耽搁了。”
“是。”
景如天又对容歆绿说:“起吧,这几日免了你的请安,多熟悉熟悉府内环境,好好守着三少爷。”
“是。”容歆绿也站了起来。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便都散了吧,老三你用完早膳后到我书房来。”景如天率先走出紫苏厅,其他人等老太爷老太太走了之后,也都各回各的院子。
容歆绿跟在景亦文的身后回了景天苑,春旭已经摆好了早膳等着他们。
景亦文进了花厅,净手后在桌上坐下,待容歆绿也在那红木葡萄纹的圆桌边坐下,刚想要去拿筷子时,只听见他冷冷道:“谁允许你坐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