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侗与房玄龄、凌敬决定让罗士信南击雒县之同时,成都城的李世民也在与文武重臣紧急商议应对之策。
益州南部的失守,只是让李世民感到紧张焦虑,毕竟益州南部囤积了大量的军队,一时半会还威胁不到成都城的安全,而清化、义城、普安、金山、平武五郡的失守,就仿佛是一把锋芒毕露的神剑县在头顶,令李世民压力倍增。
可绵竹县的失守,则像是一把毒匕顶在了成都城的咽喉、刘弘基所部唐军的下腹,它所引发的震动和恐慌完全不亚于杨侗几年前火烧大兴宫,整个成都城人心惶惶,短短一个上午,成都城的粮价便暴涨三十多倍,引发了第一波抢米风潮。
李世民还没从益州南部、蜀郡北部被占领的消息中恢复过来,又遭遇绵竹县失守的打击,他又急又怒,连忙紧急召集群臣在武德殿商议应对之策。
众人也知道暂时不要提益州南部、益州中部五郡之事,否则多重压力会让太子殿下暴发雷霆之怒,所以众多臣子都显得小心翼翼,尽量就事论事,绝不涉及之前发生的事情。
刚刚从雒县巡视回来的陈叔达比较了解蜀郡北部的最新情况,他率先对李世民说道:“绵竹县和雒县是连在一起的两头,除了绵竹关,也就两县内有驻军,如今绵竹县已经失守,另外在雒县还有两千郡兵,就凭这点军队肯定是无法抵御隋朝骑兵的进攻,但玄武县有一万五千驻军,这本来是准备反攻金山郡涪县的精兵,老臣认为可以从这里抽出一部分兵力协防雒县;而玄武县方向虽然因为兵力减少,失去了进取之力,但县境有险要的三堆山,守御之力绰绰有余。且涪城和玄武之间没有多少可供骑兵驰骋的地方,殿下只需派员良将率领五千士兵镇守即可,只要日夜来防,微臣估计隋军很难拿下三堆山军堡,所以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形势还没到那么紧迫的地步。”
“陈相国言之有理。”旁边窦轨站了起来,向李世民行了一礼道:“殿下,战报上说,隋军是利用我大唐境内的谍者偷袭了三大险关,而为了取得出其不意的奇效,这支蜀郡之北的隋军没有多少兵力,不然的话,根本瞒不过我军细作。而如今,隋军虽然已经攻占了清化、义城、普安、金山、平武五郡,但也意味着为数不多的隋军已经一分为五,每一支军队的兵力都不多,从对方只派五千士兵攻入绵竹县便可窥出这支隋军已经有些后续乏力,呈现出强弩之末之势。这应该是汉川隋军的一次独狼进攻,目的是扰乱我军部署,造成朝野不安。我们自己现在需要稳定下来,千万不能让隋军扰乱了心神。”
陈叔达和窦轨之言,让李世民稍微心安了一些,但他明白雒县和成都只有雒水、湔水、府河之隔,而且地势也远不如成都平原之北险要,隋军能攻下地势险要的清化、义城、普安、金山、平武,也一定能攻下这三条大河,就算拿不下这三条河,也可以攻打蜀郡西部的九陇县,然后沿着泯水、江水进占郫县,从西北方向威胁成都城。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立刻解决。
李世民的目光投向了李神通,在自己成功夺取权力之前,蜀郡防御都是李神通在部署,自己来不及对蜀郡防御作出大整顿,隋军便大举来犯了,李世民现在倒要看他怎么给自己一个交代?
李神通现在比谁都惶恐,绵竹关为主要天险的绵竹县,李渊原本驻有一万五千名精兵,但由于他担心李世民把兵权全部夺走,便在李世民成功发动宫廷政变之后,让心腹悄悄手持军令,把绵竹县的一万名精兵撤回,导致绵竹县只有几千名战力不强的郡兵。
正是因为他的私心,绵竹关守将徐师仁率领的军队都不强,作战意志、士气也都不高,可以说,绵竹县的失守完全是李神通的责任。
李神通此时察觉到李世民目光中狠戾之色,只感到脊背生寒,连忙躬身说道:“启禀殿下,末将愿率成都城内的两万驻军北下,歼灭这支南下的隋军,夺回绵竹关。”
不等李世民表态,一直默不做声的宇文士及拱手说道:“殿下,淮安王的军队不能这样草率北上,否则会引发更为严重危机。”
“为何?”李世民问道。
“殿下、诸位同僚。”宇文士及拱手答道:“我们既不知道这支隋军是来自哪个军团军队,主将是谁也不知道,其战力如何、主将能力如何完全都不知道,微臣认为我们在派兵之前,首先要弄清楚这支隋军的来厉,及其主将是何人,这才好评估对方的战斗力。要是我们贸然出兵交战,不仅讨不到半点好处,反而把我们有限的军队折了进去。”
李世民点了点头,顺势询问道:“那宇文相国觉得这支隋军主将是谁?”
“殿下,其实我们能够从隋军十大军团部署来分析。”宇文士及说道:“在隋唐边境,分别有江源郡第一军团、临洮郡第九军团、汉阳尧君素部、汉川郡第七军团、涪陵郡第六军团,眉山、资阳一带为第十军团。而第二军团在交州作战,第三、第四、第八军团防御北疆,所以隋军能够动用的主战之军,只有谢映登负责新编的第五军,和号称天子之军的玄甲军。如果微臣没有犯错的话,蜀郡北部这支军队应该就是第五军团,而占领绵竹县的五千精骑应该就是杨侗的玄甲军。玄甲军号称是隋军中层武官的摇篮,哪怕一名普通士卒,都是从十大军团旅帅中挑选出来精悍之士,战斗力、战斗意志、忠诚力度、武器装备无不冠绝天下;如果这支骑兵是玄甲军,微臣担心淮安王的两万军队打不过。一旦这两万大军被击败于野外,玄甲军必然趁势杀到成都城外,其引发严重后果我们承担不起啊!”
宇文士及从隋朝军队构成和部署方面入手,分析得合情合理、清晰透彻,不仅让李世民等人信服,便是叫嚣着要收复绵竹关的李神通也知道宇文士及说得没错,绵竹县的五千骑兵极可能就是玄甲军,否则怎能一路攻城掠地、杀得唐军溃败连连?
想到这里,李神通再也不敢主动请缨,默默地静候李世民裁决。
李世民看了眼默默缩回去的李神通,知道他已经害怕了,十分不屑的皱起了眉头,又向宇文士及询问:“那依宇文相国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这路隋军?”
宇文士及再行一礼,说道:“回禀殿下,微臣认为绵竹关、绵竹县一定要夺回,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轻易使用成都方向的军队,帝都之军的主要使命是严守成都城外围防线。帝都之北的隋军应该从调用外围军队来打。臣建议将巴西阆内的李仲文军队调回新城郡盐亭县,从南面进攻金山县魏城县;而玄武县的一万大军则先一步驻防雒县,毕竟从行程上说,玄武到雒县,比绵竹到雒县近了数十里距离,若是加急行军,绝对比隋军先一步到达。如果雒县稳固,魏城有所进展,成都方向的军队立即北上绵竹,三支军队同时进击金山郡,将这支深入我大唐境内的隋军斩为数部,然后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歼灭之。与此同时,让刘弘基将军以坚守为主,火速派一支精兵攻占平武郡,于汶山县为这三路大军牵制部分隋军,并起到巩固汶山郡防御的作用,防止裴行俨东进。”
“那巴西郡怎么办?”李世民又问道。
“殿下,臣觉得隋军应该已不在巴西郡了。”宇文士及说得十分含蓄,言外之意就是提醒李世民,巴西已经守不住了,与其将有限的军队分派各处,被隋军逐一击破,倒不如收缩防线,将散布各方的军队凝聚起来,先歼灭蜀郡北部这路隋军,打通帝都与刘弘基的联络通道。
李世民自也明白宇文士及的意思,如今南部暂时无忧,而刘弘基方面又有山川之险,只需派遣良将坚守关山,隋朝的第九军、第七军和尧君素部插翅难飞。所发当务之急还是把这支突入益州腹心的隋军歼灭,以免对方进占汶山郡,否则的话,这路隋军一旦和战力最为强悍的第一军连成一片,那唐朝就全完了。
他点了点头,问向其他重臣:“大家觉得宇文相国的建议如何?”
众人纷纷表态,都认为宇文士及不仅考虑到了帝都的安全,还兼顾到了整休形势,是现在最为稳健合理的方案。李世民稍微考虑了一会儿,当即决定采用宇文士及的方案。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采纳宇文士及的建议,而是在这基础之上作了修改,派人通知李仲文不管巴西郡,改从阆内沿着阆水北上,进击普安临津县,若是成功,分取梓潼关、剑门关,断掉这支隋军与汉川、清化、义城、遂宁的联系。还让人通知刘弘基,让他南下平武郡。至于玄武县方面,则让主将张长逊亲率一万大军西援雒县;然后再从成都城调出一万吐蕃骑兵,前去支援雒县,一旦雒县失守,便利用吐蕃军和这支隋军于野外打骑战。
……
事实上,张长逊已经不需要李世民下达命令了,他和李景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亦是一名能征善战、文武双全的老将,早年平陈有功,升为上开府,经过多次升迁后,出任五原郡通守,后天下大乱,他自立而依附突厥,后来转战南方,并以武都、宕渠等郡归附李渊。
李渊即位后,派遣右武候骠骑将军高世静出使突厥,以修好始毕可汗。后来李渊派光禄卿宇文歆带着金帛,贿赂突厥处罗可汗,说动突厥派兵与张长逊一起会合于李世民,联合大战西秦霸王薛举。张长逊凭借军功,正授担任右武候将军、息国公。转任益州行台左仆射,任职之处皆有政绩。
当他听说隋军占领绵竹关的消息,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一方面派向李世民汇报,一方面率大军向绵竹县进军,企图把隋军拦截在绵竹县之北,然则行军途中,却被斥候告知隋军已经占领了绵竹县,正向雒县进军,于是又改道奔向绵竹南部的雒县。
雒县有两重防御,一是自北向南的绵水,河水落差大,水流湍急,又正逢夏末秋初,水流变得更为急险,渡河相当困难。
玄武到雒县原本有座铁索大桥,往来商旅和军队都在上面来来往往,并没受到河流影响,但隋军占领绵竹县后,杨侗又让李大亮率领黑冰台战士占领各处战略要地,李大亮心知杨侗手中的兵力不算多,此时的使命更多是为后续大军占领一处南下要点,而不是与唐军大规模作战。所以当他发现绵水上这座桥梁,便让人拆了绵水西岸的铁索桥的铁链,使赶来支援雒县的张长逊军首先面临这第道险阻。
这一段的绵水宽达二十多丈,岸深三丈之多,河中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块,唐军下河试水,但前去试探的十名唐军斥候全部让被大水冲走,一人身负重伤,另外九人下落不明,使张长逊绝了直接蹚水过河之心。
这不仅是因为绵水水流湍急,重要是河对岸还有数百名隋军士兵手执弓弩、严阵以待,可以逍遥自得的射杀冒险渡河的唐军士兵。
午后,站在河边的张长逊注视湍急江水,忧虑万分,他的军队不可能插翅飞渡绵水,但不管船只也好、直接泅水也罢,他们都必须有一个要点来当依托才行,而这个依托就是一根粗索,或者铁链,用之连接绵水两岸,可怎么派几名士兵过去又成了极为头疼之事,毕竟,对岸的隋军是绝对不会容许他们游过去的。
张长逊身边的副将敬君弘低声说道:“张将军,末将有一个过河方案。”
“什么方案?快快道来。”张长逊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又喜又激动。
“绵水的河水虽然湍急,但水却不算太深,我们完全中以在上游截断河水,使河床暂时干涸。只要挡得一时之水,我军就能及时派一两千名士兵过去,只要把这股隋军歼灭,把铁链拉起,就能让这道铁索桥飞架东西。”
张长逊道:“敬将军这办法倒是不错,只是风险也比较大,稍有不慎会使我军灭顶之灾。”
敬君弘说道:“短时间问题并不大,而且也不是完全要让绵水干涸,只要拦住三成之水就能使水流变小,不像现在这么湍急,那时便直接蹚水过河。”
这是能使大军最快渡河的唯一办法,张长逊当机立断的说道:“你立刻率五千士兵到上游去寻找断流之处,要是能把河水引走他处那就更安全了,我希望明天天亮之前,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敬君弘拱手一礼,肃然道:“将军放心,末将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那你立即带兵去择地拦江。”
“喏。”敬君弘立即点齐五千士兵,沿着河岸向北而去,其实敬君弘最希望的还是找到一个可以蹚水过河的地方,即使不用断流,也可率军渡到对岸。
就在敬君弘刚走不久,一队传令兵疾奔而至,为首那名校尉高声喊道:“张将军,太子令到。”
张长逊连忙上前迎接,一名送旨士兵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将命令呈给了张长逊,说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加急军令,先是送到玄武县,可将军已到雒县,于是我们又从雒县送来这里。”
“我知道了。”张长逊连忙打开急讯观看,李世民让他率军支援雒县,配合成都唐军围剿这支入境隋军。这倒是和他的行动不谋而合,只是隋军是五千名精骑,而自己只有一万步卒,且被对岸隋军沿岸追击着监视,根本逃不出对方的耳目,这又如何渡得了江?
张长逊苦思半晌,心头忽然一动,既然太子殿下给了自己作战指令,自然也知道兵力捉襟见肘的自己,实非五千隋朝精骑对手,理应还有其他部署才对,他连忙向送信兵询问:“殿下还有其他的部署吗?确实的说,殿下还有其他军队支援雒县吗?”
“回将军,殿下已让一万名吐蕃骑兵北上,主将是翟长孙将军,距离这里已不远了,估计明天就能赶到。”
张长逊听到这话,心中感到有些失落,太子殿下在指令上都说要他务必把这五千精骑挡在雒县之北,那他应该派重兵北上,其中兵力先把这支隋军歼灭于野,打破隋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从而起到振奋大唐军心的作用,难道殿下以为这一万吐蕃人能把隋军歼灭不成?
吐蕃军的战力如何,张长逊是不知道的,不过他能从侧面看出一二,比如说杨侗在江源郡,就用一场又一场辉煌战绩来证明吐蕃军不如隋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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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个决定,无疑是草率了。
“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吗?”张长逊又问道。
那名校尉点了点头,答道:“好教将军得知,这正是太子殿下和诸位相国的决定,主要是李仲文将军将会进攻普安郡,若李将军突破梓潼关、或是剑门关,那么成都城内的军队便会立即跟进;当然了,太子殿下现在也不是没有行动,他派罗君副、丘英起各率一万士兵入驻九陇县、兴龙县,以为将军之后军。”
张长逊皱眉道:“既然都到九陇、兴龙了,为何不让他们直接压到雒县?”
这名校尉苦笑道:“非是殿下不愿,而是淮安王训练出来的军队,着实是一言难尽,其战力比起郡兵也就好那么一点点而已,这种了位军守守地方尚可,若是让他们上阵杀敌,恐怕反而会拖将军的后腿。”
“唉!”听了这话,张长逊不由得仰天长叹,“这本来是歼灭五千隋军精骑的大好时机,可就因为淮安王练出的兵不堪大用,白白错失了。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很难拥有了。”
张长逊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如今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现有的精兵若是拼光了,又拿什么来坚守?
坚守的话,又能守得了多久?
不过既然太子殿下做出了决定,那自己接受命令就是了。
忧心忡忡的张长逊不再考虑后续之事,怎么渡过绵水、夺回绵竹县、绵竹关才是当务之急。
别的,目前都是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