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素和杜馨笙在社儿坪派出所同志的带领下在七里沟走访。通过排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网来寻找嫌疑人是最常见的一种刑侦手段,这一趟走访收获颇多。颜素打听到刘辉五天前曾经向村里的一户废品收购商提出想转让他的收购站,价钱开得很低。
刘辉的废品收购站一年的承包费是15万元,刘辉承包了5年,今年是第三年,剩下40多万元的租金他以20万元的价钱转让。而且他在几天前还向本地的一户村民出售他的马自达轿车,只要三万块。村里一些和他走得近的人表示,这个刘辉这些年又吸又赌,把家业都败光了,还欠着一屁股的账。以前和刘辉合作过的几个朋友,他都欠着钱。
刚开始承包的时候,根据村里人反映,刘辉的买卖还是不错的。大概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刘辉沾染上了毒品,生意才一落千丈。后来,他又在网上赌博,村民称为“转蛋蛋”。最近这段时间,网上赌博呈现上升态势,A市已经有不少人输得倾家荡产,颜素也略有耳闻。这种“转蛋蛋”就是其中之一,也就是俗称的百家乐。
村民说,这个刘辉虽然经营不善,不过赌博和吸毒却从未停止过。颜素推测他的赌资和毒资极有可能是拐卖儿童的非法所得。现在的行情,一般男孩能卖到三万到五万,而女孩这些年的价钱伴随着市场行情反而有超过男孩的迹象。目前掌握的证据显示,刘辉单从这一项可能获利将近百万。一夜暴富的人钱来得快,自然去得也快。所以,他沾染这种败家行当倒是不让人意外。
至于这个周睿,他原本是C市人,是刘辉的狐朋狗友之一。早些年来到七里沟做废品回收买卖,也是因为又吸又赌把家业败光了,媳妇也和他离婚回到了C市,已经重新嫁人。周睿因为吸毒被强戒过两年,2015年从戒毒所出来,迅速和刘辉成了好朋友。颜素还打听到,刘辉和周睿两个人经常去南方做买卖,一走就是一个多星期。
其中有一条重要的线索,是从本村村民赵振国嘴里得知的。吸毒的人都有一个圈子,因为买毒品的人很少,他们往往经过彼此介绍认识。一个吸毒的人落网,通过他毒资的流向抓到贩卖毒品的人,一抓就能抓一串。根据颜素的经验,这些在底层搞毒品销售的人并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穷凶极恶,更没有什么黑社会性质的庇佑。他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大多是因为贪婪,要么就是因为以卖养吸。贩卖毒品是要判刑的,可吸食毒品最多也只是强戒。
而这个赵振国就是吸毒圈子里的人。他在本村经营一家小饭店,刚走完社区戒毒的程序,一见到有警察来,二话不说撒腿就跑,结果让颜素直接给按到了地上。通过尿检,再次检查出他有吸毒的迹象。按照程序,赵振国将要被强制戒毒。
强制戒毒其实和住监狱没有什么两样,赵振国当时就怂了。通过他的供述得知,和刘辉一起吸毒赌博的,除了周睿,还有一个人叫作陈国华。赵振国没钱的时候经常去刘辉的废品收购站去蹭毒品。他曾经亲眼见过陈国华给刘辉送过好几次钱,每次都厚厚的一沓,大概有三四万。
从派出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陈国华是G省人,今年46岁,在西矿街经营一家烟酒茶店,在派出所有吸毒的案底。从刘辉和周睿的行迹上看,不排除他们把拐来的孩子交给陈国华。因为G省是拐卖儿童流入大省。颜素决定去找一找这个陈国华。
西矿街和社儿坪街相连,开车三十分钟就找到了陈国华经营的名为诚心烟酒茶专卖的门面。派出所的同志和颜素先后进入了烟酒店,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陈国华,而是陈国华的妻子宋美玲。宋美玲48岁,穿着一件青色的印花连衣裙,妆化得很浓,手指和脖子上到处都是黄金首饰,显得十分富态也很得体。
宋美玲看到颜素和派出所的人穿着警服进来,显得有些慌张。颜素并没放在心上,大多数老百姓见到警察都很紧张,这倒没有什么特别的。颜素观察了一下四周,店面很普通,货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名酒。正对面是一个卖烟的柜台,中央是一个根雕的茶几,上面摆满了各种茶具。
这个店面是商住一体的,在卖烟的柜台后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往仓库和居住的地方。因为陈国华的吸毒史,宋美玲认识派出所的同志们,赶忙给他们倒茶,这是南方人待客的习惯。颜素对喝茶没什么研究,开始了解陈国华的动向。
聊天中,宋美玲口述,陈国华因为老家有事,开车回南方去了。颜素不动声色地问道:“陈国华是哪天走的?”宋美玲一边给颜素斟茶,一边说:“9日下午走的。我本来打算跟他一起回去,但是这店里没有人照看,就留下来了。”
颜素观察着宋美玲,她说话的时候不敢抬头,眼神飘忽,显得很心虚。颜素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到了茶桌上,别有深意地问:“确定是一个人走的?”宋美玲赶忙点了点头。
颜素注意到宋美玲的鼻尖上沁出了汗水,室内温度并不高,凭借颜素的审讯经验,她知道宋美玲一定隐藏了什么。她云淡风轻地说:“你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问问陈国华的情况。对了,你知道不知道七里沟有一个叫刘辉的人?”
听到“刘辉”两个字,宋美玲手上的动作有些迟缓。不过,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一面给其他人斟茶,一面讪讪地说道:“我知道那个人,是个赌鬼,经常来我这里借钱。不借给他,就赖着不走。我和老陈烦得要死。不知道那个死鬼怎么认识了这种人。”
宋美玲在回答前经过了短暂的思考,颜素继续问:“那周睿你认识不认识?”宋美玲点头。颜素继续说:“他被人烧死了。”宋美玲显得很诧异,抬头看了颜素一眼,又赶忙低下头说:“真的啊?我们家老陈和这件事可没关系。”
颜素打断了她的回答:“我也没有说陈国华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周睿是11日晚上被杀的,你不是说陈国华是9日就离开了?具体的情况,我们会等老陈回来再找他询问。不过,有证据显示陈国华和刘辉、周睿拐卖儿童有关系。我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宋美玲一下愣住了,赶忙解释道:“我们家老陈一向老实巴交,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颜素起身,拿起手机拨打秦儒的电话,接通后说:“我要带这个宋美玲回去。另外,让技术中队过来我这里一趟。如果推断得不错,陈国华夫妇应该和失踪儿童有关系。”
宋美玲情绪有些激动,派出所的同志就喝道:“老实点,别乱动!”颜素挂断了电话,低头望着强作镇定的宋美玲说:“现在的技术很发达。如果被拐卖的孩子在这里停留过,一定会有证据留下来。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先好好想一想。”
颜素一边说话,一边盯着宋美玲。当颜素说到一定会留下证据时,宋美玲的瞳孔明显有收缩,眉毛上扬眼线拉紧,这是恐惧不安的迹象。颜素知道,这里一定有确凿的证据。
张昭是四十分钟后抵达的,他要确认陈国华和刘辉贩卖儿童的案子有没有直接关系。宋美玲已经被颜素带回到了市局审讯。陈国华从未沾手过废品收购的买卖,他向刘辉提供的资金的问题需要问个清楚。如今有赵振国作为人证,不怕宋美玲不交代。
儿童贩卖一般会经过好几个人。如今的儿童妇女贩卖团伙分工明确,下游负责挑选和拐带儿童,他们一般会利用哺乳期妇女来运输孩童,这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上游负责组织联系,然后再传递到下游销售。这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条,各个环节在相互联系中一般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大都用手机单线交易。
2004年6月,福建长汀县警方和云南盐津县警方联手破获拐卖儿童特大案件,涉案人员80多人,涉及被拐儿童60多名。由于这个贩婴集团都是找哺乳期妇女运送婴儿,这些被贩卖的婴儿没有一个是在运送途中被发现的。
王刚这个团伙也基本类似,他们利用互联网和高速发展的手机平台建立起一张庞大的供销关系网,刘辉只是这个供销关系网的下游平台。张昭拎着现场勘查工具箱进入了门市,推开了隔间的门,店铺后是一个小型仓库,上二楼的楼梯就在仓库一侧。
张昭上了二楼的时候,社儿坪派出所的同志们已经开始寻找有关证据。二楼的面积和一楼一样大,有两个卧室,60多平方米。张昭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次卧里有两张婴儿床,婴儿床上很干净,上面铺着一次性医用床单。按照正常推断,陈国华夫妇这个岁数,孩子至少都应该上初中,这两张婴儿床无比可疑。
张昭打开工具箱,开始提取指纹。大多数的罪犯都自作聪明学着电视里销毁证据,这其实只是一种心理安慰,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证据会隐藏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张昭打开证物袋,将婴儿床上所有的东西依次装到了证物袋里,他并没有采集指纹或者脚纹。根据陈建勋反映,三个被拐走的儿童中,两个不满两周岁,一个不满四周岁。这样孩子的指纹很浅而且不稳定,价值很低。现在,不少医院在孩子出生后都会采集脚纹。不过,作为法医的张昭知道,婴儿脚纹看不到纹线,成年人的赤足足迹才有研究价值。
相比这些,DNA技术就很靠谱。犯罪学家艾德蒙·罗卡提出了触物留痕。最简单的,比如当一个人出汗的时候,他皮肤中的细胞会被汗液中的湿气带走,然后被衣服的纤维吸收。
现在的犯罪分子往往一个人要对付整个公安技术部门的侦查,很难做到不留下证据。等收集完这床上的证物后,张昭又仔细地检查了房间的垃圾桶,然后将整个垃圾桶装袋带走。只要被拐卖的孩子在这两个屋子里待过,张昭有信心找出足够的证据将犯罪嫌疑人定罪。
宋美玲被带回到A市公安局之后,颜素并没有马上审讯她。大多数的罪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是不会主动坦白的。尤其是这种大案要案的罪犯,他们单纯地以为,凭借他们的智慧,耍耍无赖就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颜素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下午七点一刻,她知道张昭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刚才,江之永过来跟颜素反映,他们下午在刘辉的垃圾收购站里发现了第三个人的可疑足迹。颜素感到有些诧异。这个老年人为何会杀周睿?
周睿的情况要比刘辉更加糟糕。一个小时前,C市公安局打来电话,周睿在家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这个周睿自从沾染上毒品和赌博之后,几乎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老母亲被气死,老父亲瘫痪在床,由周睿姐姐照看。
从周睿的社会关系上看,没有符合这个可疑足迹的人选。不过,刑侦工作最关键的是顺藤摸瓜,将零碎的片段组成案情的线条,最后还原成犯案的经过,这一切都要等陈国华来揭开谜底了。
秦儒和陈建勋两个人正面对面地抽烟。失踪的三名被拐卖儿童可能会有下落,陈建勋此刻的心情很好。他一直盯着监视器,观察着宋美玲的一举一动。作为老刑警,他心里清楚颜素在等什么。
这个时候,颜素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颜素打开后看了一眼,回头说道:“张昭那边传来消息,在陈国华家中的婴儿床上发现了名叫武龙的失踪儿童的DNA。”陈建勋将手里的烟头捻灭,起身说道:“可以开始审讯了。”
颜素起身,朝着审讯室走去。今天,她的搭档不是杜馨笙,杜馨笙正在追查陈国华的手机信号,确定他的位置。她今天的审讯搭档是江之永。
宋美玲此刻正坐在审讯室的审讯椅上。这种椅子很不舒服,人坐进去之后,全身都被控制住,几乎无法动弹。坐在上面半个小时的工夫,宋美玲就感觉全身一阵酸痛。她现在已经从最初的慌张慢慢地镇定下来,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她经常在电视里看到警察会提取指纹,所以格外小心,房间每天都会打扫一遍,昨天上午她还亲自用抹布擦拭了好多遍婴儿床,自信家里不会有什么证据。
她现在比较担心老陈。根据时间计算,老陈应该把那两个孩子出手了,现在多半已经在返回来的路上。想起陈国华,她的心里是爱恨交加。爱的是她跟老陈多年夫妻,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老陈对她确实也不错。2002年之前,她和老陈都在G省做小买卖,老陈的一个堂哥在S省承包了一座煤矿,可是不放心外人管理,就叫老陈过来帮忙打理他的煤矿。
老陈手里有了点钱后,就开始做洗煤厂。那个时候,煤矿的效益很好,每天大把大把的钞票入手,她的烟酒茶门市也是那个时候开的,他们在A市买了房和车,把孩子送到了国外读书,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但是,对老陈的恨也是真的。暴富之后,老陈倒是没有学那些男人寻花问柳,而是吸上了毒品。宋美玲不以为意,毒品虽然昂贵,但对他们通过煤矿积累的财富来说,吸几辈子也绰绰有余。真正让这个家庭走向衰败的主要原因,是赌博。
2008年后半年开始,S省的煤炭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调整,整个行业开始出现低迷。老陈的洗煤厂没有以前赚钱,但也还算凑合。可是人生,总是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那段时间,老陈和他堂哥频繁去澳门考察项目。2009年春节前夕,宋美玲原本打算提前一周回老家过年,却等来澳门那边的催账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宋美玲都傻眼了,老陈欠下了三千多万的赌债。人已经被扣下,让她拿钱去赎人。她一时间想不明白,赶忙给堂哥的嫂子打电话,一通电话才知道,在宋美玲眼里精明强干的堂哥也被关押在那里,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原来,老陈和他堂哥一直谎称去澳门做生意,其实就是去赌博。澳门那边的赌场专门为他们这种煤老板开设了“绿色通道”,不仅免费接送,还会根据你大概的资产情况给你赊账。为了赎回老陈,宋美玲用尽了家里的存款,他们辛苦打拼了七八年的积蓄消耗殆尽。
回到S省,宋美玲又得知陈国华在外还欠下了不少债,2010年,S省的煤炭行业迎来了最大的寒冬。老陈的洗煤厂开始亏损,给老陈借钱的朋友们开始催账。宋美玲决定变卖家产还债,等彻底还清了老陈的赌债,他们也只剩下了这间门市,老陈从此一蹶不振。那段时间,他变本加厉地吸毒,毒资就成了最大的花销。
伴随着S省煤炭市场的萎缩,宋美玲的烟酒门市买卖越来越差。她不止一次地劝老陈戒毒,可是老陈答应得痛快,却没有一次能戒掉。2014年,因为孩子高考,宋美玲没有精力去管老陈,没有想到老陈又迷恋上了网上赌博。这次她发现得很及时,不过老陈还是欠了三十多万。
当时,宋美玲恨不得把老陈千刀万剐了。可是看到他跪地求饶又毒瘾发作的场景,宋美玲除了眼泪,也只剩下了一声叹息。宋美玲把最后一辆代步车给卖了,也不够还老陈的赌债。亲戚为了钱,和宋美玲翻了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陈认识了刘辉。
起初,老陈做这件事的时候,宋美玲是坚决反对的。但是,老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通过这个买卖,老陈不但还了赌债,还赚了十几万。宋美玲一直揪着心,可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事,她也就默许了。
如今伴随着二胎的开放,宋美玲打算做完这一单,趁着童装火热,把门面重新装修一下,开一个童装店。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如今坐在这里,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颜素和江之永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审讯室。颜素知道,审讯椅的滋味不好受,宋美玲在审讯椅上坐了几个小时,一定很疲惫。她给江之永打了一个眼色,江之永明白过来,走到审讯椅边上松开了宋美玲的手铐,并打开了卡在她面前的桌板。宋美玲一下轻松了,她赶忙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问道:“警察同志,我能走了吗?”
江之永一拍桌子喊道:“给我老实点,先交代你的问题。”
宋美玲愣住了。这个时候,颜素笑吟吟地接过话:“你别紧张,我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还有机会,最好想想再说。”
宋美玲已经48岁,这些年经商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她知道,这个男的是个愣头青,只是在吓唬她,面前的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最不好对付。她想了想说:“警察同志,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你们可别吓唬我。”
“少废话,我们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会带你来这里?”
宋美玲听完后眼圈一红,低声啜泣了一阵后抬头说:“警察同志,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你们要是有证据,直接把我抓了就行了,还问我做什么?”
颜素听到这里,只是笑了笑。她每年要亲自审讯几十个人,对付这种外强中干的女人,她有的是办法。她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宋美玲一定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用眼泪来博取同情。
颜素起身,递给了宋美玲一块纸巾。她说:“你可以继续装傻,不过陈国华可染有毒瘾。我们见过不少瘾君子,被铐到这把椅子上,不用几个小时,他毒瘾就犯了。像你们家陈国华那样的软骨头,我觉得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什么都会说的。你说是不是?你是个体面的女人,其实不用拿出泼妇那一套跟我们对抗。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陈国华先交代了,你反而就被动了。”
宋美玲有些错愕,但还是选择了沉默。她见过陈国华犯毒瘾的样子。那个时候,别说审讯他,只要能抽一口,他跪下来当儿子都行。她开始有些担忧,不过又一想,陈国华现在人在G省,不会这么快落到公安手里。
颜素回到了座位上,继续说:“根据定位陈国华的手机信号,他现在在二广高速上。为了他的人身安全,我们不准备在高速上抓捕他,不过一下高速口,他就会被我们控制。我这里其实有两个坏消息:第一个是陈国华还有五个小时就会抵达A市;第二个是我们在你家发现了一名被拐儿童的DNA。”
宋美玲心中一跳。不过,她当即摇头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江之永冷笑道:“搞错?大姐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知道不知道人的DNA很好采集的。比如孩子睡过的床,比如你们家的垃圾桶。对了,你猜我们在你家厕所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什么?”
宋美玲听到这里,顿时觉得手脚冰凉。一般情况下,他们家的垃圾桶每三四天倾倒一次。陈国华走了之后,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厕所的垃圾桶这个星期还没有倒过。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颜素看到宋美玲的额头冒出了冷汗,打开手机递给江之永,江之永拿着手机放到了宋美玲眼前。宋美玲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魂飞魄散。那是个一次性奶嘴。
颜素提高音量:“这上面沾满了被拐孩子的DNA!你现在还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不过,作为女人,我有一点要提醒你,单凭你包庇陈国华藏匿拐卖儿童的罪行,就足够判你五年至十年的有期徒刑。如果陈国华拐卖的儿童超过三个,有可能你判处无期徒刑直至死刑。你儿子今年念大三对吧,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夫妻都被判刑了,他怎么办?以后的学费谁来出?你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考虑。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关系到你的儿子,请你一定要慎重。”
宋美玲其实并没有仔细听颜素在说什么,她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回忆起这些年的艰辛,人生的起起落落,日后孩子可能要面临的悲惨境遇,一时间委屈、后悔、气愤,绝望在她的脑海里萦绕。她开始崩溃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泉涌一般地流了下来,然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江之永和颜素都没有说话。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审讯不会再有什么难度。此刻,站在监视器后的秦儒和陈建勋并没有感到怎么意外。当张昭将证据锁定的时候,颜素又搬出陈国华吸毒的事情双管齐下,他们就知道宋美玲会招供的。
秦儒拿起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接通后说道:“在A市所有进入高速口设卡,全力抓捕陈国华。”
张昭带着详细的鉴定报告回到专案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在宋美玲的家里,除了发现被拐卖的武龙,还发现了其他六名被拐卖儿童的DNA。这只是刘辉拐卖儿童的一部分,有些儿童遗留的DNA因为各种原因已经无法找到,具体还要看宋美玲的交代情况。
颜素的审讯还在继续着,宋美玲经过二十分钟的号啕大哭后,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开始一五一十地交代问题。被拐卖的孩子大多都没有名字,而只是一个代号。她没有做实际的记录,仅凭借自己的记忆,已经说出17个被拐卖儿童的下落,让人触目惊心。
陈建勋点着烟,守在监视器旁。他更关心刘辉最近从王刚那里带回来的那三名儿童。根据宋美玲的交代,陈国华于9月7日傍晚从刘辉处带来两名被拐儿童,在宋美玲的烟酒店待了两天后,于9日下午开车前往G省出售。陈国华的家族在当地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家族,他出生的那个镇,百分之六十的人口都是他的那个家族成员。陈国华富有的时候给家族也出了不少力,在当地人脉关系很广。被拐的孩子主要是通过陈国华的二婶寻找买家。如今,陈国华已经在返回途中,估计那两名被拐儿童已经出售。
根据以往的工作经验,有了这些线索,这两名被拐儿童很快就能找到。眼下唯一的问题是:剩下那一名儿童去了哪里?第三名儿童即将满四周岁,一般来说,三四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自主意识,拐带的路上很容易暴露。其次,买家担心养不亲,很少会买。
早些年的时候,陈建勋破过一个拐带儿童的案子,七八岁的儿童会被卖到黑心作坊去当童工。可是,三四岁的孩子还没有劳动能力,他的去向是哪里?难道会被走私到国外?陈建勋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因为S省地处黄土高原,在中国的中部,没有走私条件,这种案子一般发生在沿海地区。
“老秦,第三个孩子的下落,我看要从刘辉的身上寻找了。”陈建勋递给秦儒一根烟,沉重地说道。秦儒默默地点了点头。经过两天来的排查,公交站、高铁、民航都没有刘辉出去的记录。他的马自达轿车还在家里。一个人怎么可能人间蒸发呢?就算是死了,也总该有个尸体吧?
这个时候,宋美玲的审讯已经结束了。颜素和江之永回到专案组,已经快十点。秦儒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虽然找到了两个孩子的下落,不过刘辉本人还没有落网。小杜,陈国华现在的位置是哪里?”
杜馨笙说道:“已经过了我省C市,距离我们还有150多公里。预计需要两个半小时抵达。”
陈建勋接过话:“秦队,我看这样吧,等陈国华落网后,让你们的人休息一下。刘辉还没有落网,陈国华的审讯工作交给我们。他一个瘾君子,又有宋美玲的证词,我想问题不大。你们养精蓄锐,明天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寻找刘辉的下落上。”
秦儒点了点头。专案组的首要任务是抓捕刘辉,刘辉一日不落网,他们的工作就不算结束。秦儒下了命令:“现在来安排抓捕陈国华。陈国华的烟酒门市在万柏林区,他极有可能从滨河高速口进入我市。为了保险起见,颜素你带一队去小店高速口拦截,我去滨河高速口拦截,江之永去机场高速路拦截。剩下的人留在队里,随时注意陈国华的动向并及时报告。抓捕小组的人注意安全。散会。”
等众人都走后,专案组就剩下了杜馨笙和张昭两个人。张昭坐在办公桌前,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着周睿死亡的现场照片。通过周睿挣扎痕迹和火势走向来看,周睿被拖进旱厕的时候是双脚朝着旱厕的门口。对大多数有预谋的纵火犯来说,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他们会选择风险小的位置纵火。只有少数疯子才会不顾自己的人身安全近距离点燃火焰。
如果张昭作为纵火人,一定会选择退出旱厕,从周睿的双腿那里放火,如果说点燃头部是为了掩盖被害人的身份,张昭又觉得现场倾倒的汽油量偏少,不足以毁尸灭迹,另外还有一点,纵火人为什么会选择在露天的旱厕动手?那天下着小雨,虽然汽油不溶于水,密度也比水轻,但火流会顺着雨水乱窜不好控制。假设周睿当时已经没有行动能力,在办公室点火不也一样?他为何大费周章地把周睿搬到了厕所?
杜馨笙坐在远处的电脑椅上,远远地看着张昭的侧影。她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眼睛里满是好奇。对她而言,张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神秘气息。尤其是张昭专注的神情,更是迷人。
杜馨笙不喜欢那些油头粉面的奶油小生,看着就腻歪。她也不喜欢江之永那样市侩的恶俗男。她就中意像张昭这样的富有学者气息又神秘的人。翩翩儒雅,温良如玉,就像《琅琊榜》里的梅长苏、《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白鹿原》里的朱先生。
这个时候,张昭的电话响了。杜馨笙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只看见张昭起身匆匆地离开。杜馨笙望着张昭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把目光转回到电脑屏幕上。再过五六天就是张昭的生日。杜馨笙注意到张昭的手机是一部好多年前的旧手机。于是,她决定送张昭一部新手机作为生日礼物。
张昭接到的是秦儒的电话,一个半小时前,位于小店区正阳路尽头的杨庄村发生了一起纵火案,灭火后现场和刘辉的案子极为相似,他让张昭马上去现场获取第一手资料。张昭匆匆地从技术中队拿上了法医工具箱,在值班同志的陪同下赶往案发现场。
晚上十一点半,张昭抵达了案发现场。杨庄村是一个城中村,位于小店区东南。不过,这里已经属于A市郊区,大多数居民还住着独院。起火的是一家卫生所,小店分局刑侦大队和附近派出所的同志们已经封锁了现场。
张昭下车后,负责封锁现场的民警放他进去,院子里到处都是工作的警察,大部分隶属于技术中队。张昭正准备把胸牌戴上,就看到小店区分局技术中队的吴志力迎面走来:“你怎么也来了?这案子都惊动市局了?”
和张昭打完招呼,吴志力拉着他说道:“先别进去,里面有让你意想不到的东西。”说着,就拉着张昭先进入了独院内。
这个院子的面积不小,是20世纪90年代的那种火车皮窑洞结构,院子两侧各种着一株合欢树。院子正南面有一栋五间自建房,是院子的正房。吴志力带他去的方向是正房西侧的最后一间。
这时,张昭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最西侧的那间房门窗都是新的,窗是断桥铝结构,一体玻璃,门是内外两层的钢制防盗门。一般来说,主人会居住在正房东侧或者正面。但是,这个独院的主人不住东房和正房,怎么住西房?
当张昭站到西房门口的时候,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一下就愣住了。西房面积大约有二十五平方米,正中央摆着一架电动手术台,上面吊着无影灯,甚至有多功能医用吊塔。里面的配套设施很全面,除了顶部吊装的排风消毒设备,在进门处还设置了洗手台及隔离区。
张昭戴上鞋套进入查看。他发现里面除了电动手术台,甚至还配有呼吸机、全自动麻醉机等设备。投资这样一个豪华手术室,一定需要大量的资金,这让张昭看得咂舌。
这样偏僻的小院里有这样的医疗设备,浮现在张昭脑海里的首先就是黑医疗机构。吴志力神秘地说道:“怎么样?意外不意外?”张昭没有回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二话不说朝着火灾现场走去。火灾现场的火已经扑灭,技术中队的人在现场铺设了检查板,也就是俗称的搭桥,怕工作人员进入随意地踩踏了现场。
这里因为灭火已经显得一团糟。地面上到处都是水,墙壁上也被熏得到处都乌漆墨黑。作为法医,最烦的就是两种情况,河里的尸体和火灾现场。因为水火无情,遗留的关键证据极有可能被一场大火以及灭火过程给湮灭了。
当张昭看到尸体的时候,他心里清楚这个案子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