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吾踉跄着离去,朱元璋冲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总还是心存侥幸。”
张希孟笑道:“主公,何真是小吏出身,管盐务的官,刘三吾两个兄长死在了义军手里,心中排斥义军,也不奇怪。而且他們在岭南好几年了,不了解中原变化,也是情有可原。”
“还是不了解咱的手段啊!”老朱哼道:“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
朱元璋气势汹汹,直接让人,叫来了两员大将。
一个是朱亮祖,一个周德兴。
老朱看了一眼他们,随即道:“咱让你们陈兵梅岭,虎视岭南,做得如何?”
朱亮祖抢先一步,躬身道:“回上位的话,臣已经练兵完毕,又买通线人,尽得岭南虚实,此去必定一战成功,请上位放心!”
朱元璋这才微微点头,却又道:“朱亮祖,你是刚刚才升任指挥使吧?”
朱亮祖立刻点头,“就在湖口破敌之后,臣侥幸立了点功劳,又承蒙上位恩典,才让臣当上了指挥使,还授予臣南下讨贼的重任,臣铭感五内,恨不能以死相报。”
朱亮祖说得情真意切,老朱却是微微摇头,朱亮祖这人能打是真的,但他的毛病也显而易见,作为元廷旧将,朱亮祖贪婪,弑杀,任人唯亲,小毛病一堆。。
如果放任下去,肯定会出大事的。
放在以往,朱元璋多半不会在乎这些。
用朱亮祖,就是用他的骁勇善战,以后出了事情,按律办事就是了。
但是这些年下来,朱元璋真的受到了张希孟的影响,尤其是前不久张希孟对虞家用的手段,四两拨千斤,当真是有名臣风范。
臣子都这么厉害了,自己这個上位也不能太差了。
“朱亮祖,咱迟迟不愿意提拔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这人旧习未改,每当咱把你的名字填上,就有种种消息传来,不得不把你划去。”
朱元璋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摞小纸片,递给了朱亮祖。
朱亮祖瞪大眼睛,眼神之中都是惶恐,难道自己干的事情,朱元璋都知道了?想到这里,他的手竟然不自觉颤抖。
“上位……”
“拿回去看!”朱元璋沉声道:“咱不给你升官,并非因为你是元廷降将,你懂吗?”
朱亮祖汗流浃背,立刻道:“臣明白,臣惭愧。”
老朱哼道:“你还是不懂!咱的意思是他日咱办你,也不会因为你的功劳,就心慈手软!懂了吗?”
朱亮祖浑身一振,他当然明白了,不论赏罚,朱元璋都有一条标准,并非因为感情因素。
国法昭彰,谁敢违法,当然不饶!
“上位,臣,臣明白了……此番用兵,臣必定会小心仔细,不会残害百姓,滥杀无辜,也不会贪污钱财,天日可鉴!”
朱元璋这才点头,“咱也不要求别的,每逢大事,你就看看咱刚给你的纸条,再扪心自问,要作何选择就是了。”
朱亮祖连忙答应,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
朱元璋这个老大,果然不是元廷那种糊涂官可比……明察秋毫,神目如电!
朱亮祖暗暗摇头,回到了军营,他环顾四周,见确实没人,这才低头,看了看床上,足足两个箱子,都是岭南豪强送来的礼物。
他现在需要靠着这帮人提供道路,收礼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有这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拿了人家这么多钱,就不能不办事。
国法无情!
功劳再大,也没有用。
朱亮祖咬了咬牙,终于俯身,把箱子推出来,就摆在面前。
他凝视了好半天,这里面可都是金银财宝,足够花几辈子的了。
但,但问题是收了这些钱,还能活几辈子吗?
朱亮祖犹豫了再三,几次站起,复又坐下。沉甸甸的黄白之物,真是抓人的心。一直纠结到了半夜。
他才一横心,取来纸笔,写上封条,把箱子封起来。
拿惯了刀剑的手,捏着薄薄的封条,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好在最后,到底是贴上了,只不过后背已经湿透了。
朱亮祖坐在了箱子上,呼呼喘息,仿佛经过了一场鏖战似的。
从今往后,收到的所有礼物,悉数登记封存,而后交给吴王……再有,等平定了岭南,务必请求领兵北上,免得把自己牵涉进去。
转过天,朱亮祖领兵南下,直接杀入了南雄路,与此同时,周德兴也率领兵马,进入韶州路。
朱家军正式进军岭南。
坦白讲,朱亮祖和周德兴,都只能算是二三流将领,远不到一流名将的程度,更算不得帅才。
可即便如此,也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只用了七天时间,朱亮祖就轻易攻下了南雄,抢占了进入岭南的门户……随即他马不停蹄,直取循州。
兵贵神速,就是一个字:快!
他的兵马进入循州之后,同何真的部下连战连捷,高歌猛进。
“先生,看样子咱还是高估了何真,这家伙比想象的还要弱啊!”老朱捏着厚厚一摞捷报,都有点麻木了。
张希孟笑着点头,他并不意外。
天下大乱之后,岭南也和其他地方一样,义军四起,元廷统治崩溃。何真作为地主豪强的代表,最终击败红巾,又和绝大多数地主武装一样,选择投靠元廷,当他的忠臣孝子。
类似的操作,在张士诚身上有过,在方国珍身上也有过。
何真也不外如是。
但是他还是脱离不了岭南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整体实力还是相当菜。
根本不值一提。
果不其然,朱亮祖杀入岭南一个月,就已经兵临惠州——何真的起家之地!
岭南的兵马都被朱亮祖杀蒙了,只要听说朱亮祖来了,就立刻溃散,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望风而逃。
身在广州的何真,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先生救我啊!”
何真见了刘三吾,迫不及待哀求。
这段时间,他明显变得消瘦起来,眼睛突出,颧骨高高的,神情十分憔悴。
张希孟要立马广州第一峰,气得何真暴跳如雷,还大骂刘三吾无能,下令把刘三吾看管起来。
可随着战事越发糟糕,何真总算明白了,张希孟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生死关头,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我自愿去掉元廷江西福建行省左丞的官职,接受吴王册封,只要让我继续镇守岭南就好。不然,我,我愿意退守惠州之地。”
刘三吾哭笑不得,“左丞是否觉得,放弃了南越王,是很大让步?吴王会答应?”
何真一怔,随即脱口而出道:“张士诚便是如此!”
刘三吾仰天大笑,真没有看出来,泰山压顶,这家伙竟然这么愚蠢!
“张士诚在高邮,大破脱脱百万大军,他手上又有苏州之地,几十万兵马。就连吴王也不敢说一下子能够吞并下来。左丞扪心自问,比之张士诚,何如?”
你比得上张士诚吗?
比得上吗?
何真愕然心惊,傻傻看着刘三吾,从这位的嘴角上,只看到了淡淡的嘲讽。何真的心仿佛被刺痛了一下,他豁然站起,竟然转身向后,踉跄而去。
这位也算是一方诸侯,但是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脆弱,朱家军对他就是降维打击。
何真躲在自己的房间,放声大哭。
他这一哭,算是彻底把军心哭散了,就连他的夫人都受不了了。
“汝为男子汉大丈夫,事到临头,竟然不如妇人干脆?”
何真看着妻子,无可奈何道:“我岂不知大势如此,但数年荣华富贵,如何能等闲弃之?且不说别人,便是你们,又该何去何从?”
夫人看了看他,冷笑道:“我年轻美貌,用不着老爷担心。不过是一个行省左丞夫人罢了,我无所谓谁来当左丞!姓何姓朱,没什么差别,兴许姓朱的更厉害呢!”
“你!”
何真被气得险些昏倒,咬着牙道:“你,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守妇道?”
夫人更加忍不住笑了,“我是不守妇道,可老爷就守了臣节吗?你没有那个本事,又何必为难妇人!”
“我……我不是不敢吗!”
何真说完,一头扎进了夫人的怀里,嚎啕大哭,夫人两次想要推他,却是哭声更大了。
他的种种丑态,不出意外,悉数被人传出去,绘声绘色,加了十倍不止。第二天就有人从城中逃出,去投靠朱亮祖。
随后各地的豪强也动了起来,出钱出力,给朱亮祖运送粮草,自然而然,还包括了许多金银财宝。
面对这些东西,朱亮祖一律封存,准备呈给朱元璋了事。
多谢上位提前点醒,不然真的要陷进去了。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五天,何真就开城投降,岭南之地,落入了朱家军的手里。
战斗过程,乏善可陈,将来写到史书上,也就是一句:上遣亮祖入岭南,何真降,广州定。
仅此而已,不会更多了。
但是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璋竟然显得格外激动。
“张先生,咱的外祖父就在崖山战斗过!咱这就要去亲眼看看崖山战场了!”朱元璋感慨万千,“张先生,大宋亡于此,咱们这一国,可能兴于此吗?”
张希孟毫不犹豫道:“一定!臣已经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