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 白色的噩梦(1/1)

源稚生听过老爹给他讲述过一个故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那时的他还身上还并未穿着这身衬里浮华金银的西装,久到那时的他还长居在围绕八百年历史的鹿取神社建造的那座山中小镇的时候。

故事的具体内容,他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只能说一个大致。

但在那个故事里,一切都始于一个白色的大坝,它伫立在山上,洁白而宏伟。在那山下,有一个依仗着大坝而繁荣的小镇,在那里面生活着一群勤劳又懂得感恩的人们。

白色大坝积蓄着雨水、湖水通过各种管道输送到各家各户之中,为每一户人家带来甘甜可口的水源,为农家菜园带来充足干净的滋养。大坝流下的水就像母乳,为整个小镇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养分,使得他们茁壮成长在这个世界上。

没人知道大坝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它似乎在小镇出现之前就存在在那里,工艺惊人的宏伟,白色的城墙就像神殿令人敬畏。

所以小镇上的人们总是会上山去向大坝祈福朝圣,所以通往大坝山上的路多了一个鲜红色的鸟居与神社,人们将一年来赚到的钱总是会分出一些来投入捐赠箱中,以供给大坝每年定期的修缮。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进步,各种新潮花式的文化冲击了小镇的田园生活,人们不再对大坝虔诚,上山的山路被野草覆盖,鸟居的红漆也剥落斑驳,神社之中的巫女在无人后继之下老死在卧居之内直到尸体发臭也无人知晓。

无论如何大坝总是屹立在那里,为山下小镇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水源,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大坝总有一天会干枯,它似乎成为了一种自然现象,成为了一座与山峰融合的事物留在那里。

人们渐渐遗忘了大坝,在享受着大坝的滋养之中忘记了一切的源头。

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一群小镇之中富有冒险精神的孩子,听闻老人说起曾经大坝为小镇带来繁荣的故事,涌起了探险的欲望,成群结伴劈开山路的野草,穿过古老的鸟居,来到了那白色的城墙前。

他们仰望城墙为之惊呼感慨,又嬉笑着通过安全梯登上大坝的顶端,纵览那如深湖般的水池,在大坝的墙壁奔跑追逐,向平静的水面投下巨大的石块,讨论着水池中是否藏着比尼斯湖水怪还要巨大的怪物。

然而在那叽叽喳喳的孩童之中,有一位不善言辞的孩子却没有参与这场游戏之中,他留在在了那白色的城墙之下离群独处着。

孤独的孩子同样也是听着大坝的故事长大的,但他本身却对大坝本身并不感兴趣,也对小镇的繁荣也从不在意,他是孩童之中的异类,所以每个人都讨厌他。

他唯一的兴趣是观察蚂蚁,观察那些从不引人注目的微小的生物,这些小东西往往都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阴暗地爬行,欣欣向荣地生存着。

孤僻的孩子一如既往的进行着自己寻找蚂蚁的过程,沿着白色大坝城墙般的墙壁一路行走,因为他知道,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是不会生长在大坝之上的。

在沿着白色墙壁行走寻找蚂蚁窝的过程中,他忽然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那水流的声音就像是导引一般,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寻了过去。

在阳光照不到的大坝角落,他发现一条微小的裂缝在那白色的墙壁上存留着,细小的水柱从裂缝之中缓缓流出。

即使那条水柱弱微到洗手都是一件难事,但对于下方那沿墙而建的蚂蚁窝来说却是一场滔天的洪水。

在那孤僻孩子的注视下,那道细缓的水流冲毁了蚂蚁窝,无数溺死的蚂蚁漂浮在水面上,密密麻麻。

到这里,老爹的故事就结束了,没头没尾。

老爹为他讲述那个故事的缘由是什么,他已经忘记了。

那个年纪的他总是浮躁忘事的,现在想来故事本身带有着寓教意义,那大抵是那时的他做错了什么事,被借事喻人的教训了一顿。

不比得那些崇尚棍棒教育的酗酒继父,老爹总是对他很有耐心,为那时山中世界仅限于神社与学校的他带来许多新奇的故事和见闻,也为之后踏入那刀光剑影的浮华世界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雨垂れ石を穿つ。

老爹总是对他说这句话,这是一句日本谚语,意思类似中国的水滴石穿,雨滴经过长年累月,也就能在石头上凿出洞来,即使是很小的努力,只要持之以恒就一定会有很大的成果。

本是很励志的一句话,可若是在那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之后从老爹的口中说出,现在想来总是让源稚生发自内心的不寒而栗。

可能是自己吓自己,也可能是偶发性的潜意识作祟。

在那之后,他常做的噩梦之中,也总是会出现那一幕。

无论他走到哪里,他回头都能看见高山上白色的城墙,而他的耳边也永远能听见老爹故事中所讲述的,那条裂痕中流出的细微水声。

无法忍耐的他,就像是故事中的那个孩子一样,走上了那条野草丛生的山路,穿过斑驳的鸟居,来到那白色的城墙之下,沿着角落慢慢地寻找着水声传来的地方。

他焦躁不安地想将那条裂痕堵起来,那么水声总就会结束了,被水流冲垮的蚂蚁窝有朝一日也会重建吧?这场噩梦也终于可以画上休止符。

但那到底这是一个噩梦,噩梦的规则便是你永远无法寻得想要之物。

所以在梦里他永远都无法找到那条大坝上的裂缝,只能听见萦绕在耳边的水声不断。

这个噩梦似乎象征着他少时成长环境导致所积压的郁郁不安和焦躁,在离开曾经居住的那座山中小镇之后,噩梦就停止了,不再困扰着他。

但不知道为何的,那梦境之中困扰他童年的水声在最近一段时间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阔别已久的噩梦却是出现了一些变化。

在梦里,源稚生终于找到了那条白色的裂痕,只是当他真正找到它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那条裂痕早已经顺着仿佛没有边际的四面八方爬去,占据满了整面苍白的墙壁。

透过那些裂痕,源稚生能恍惚见到,那之后的水库之中幽蓝如深海的颜色,水流那么的平缓,在平缓中又带着一丝异样的湍急,就像那幽蓝之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搅动,在压迫着水流,积蓄着震天撼地的力量。

他回头看向山下,见到了成为一座座孤岛的钢铁丛林,那是被洪水淹没的东京都市,人们就像蚂蚁一样漂浮在水面上,密密麻麻。

在背后白色的城墙后,深水中的东西对他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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