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人和生物会衰老一样,血液也会衰老。
血液贮存的时间越短,就越年轻,其质量就越好;反之血液则变老,质量就较差。美国克利夫兰医院也发现,心脏手术病人如果输血输入的是年老血液,他们的死亡率和患病率会升高,相反,输入的是年轻血液,就较少死亡和患病。
但之于正统,他们找到了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摒弃传统的换血疗法,直接性地一步到位进行造血骨髓移植,通过健康优秀的造血骨髓直接从体内焕发出年轻的血液,在一定时间内源源不断地向脆化、僵硬、不再痉挛的血管里输送年轻的力量。
在更换造血骨髓之前,老人们血管内的血液是粘稠的,难以置信地高龄让他们血管壁弹性减弱,管腔变狭窄,使细胞挨着细胞,密度增高,引起血粘度增高患上高粘滞血症。
可一旦更换了造血骨髓,再进行一次透析,划开他们的血管后流出的鲜血就会是醇红色的,就像是一桶年轻黑皮诺,口感柔和,颜色较浅,带着一股覆盆子、草莓、红樱桃的芳香。
当然,血液像是红酒一样香醇也只是夸张的比喻手法,当真正划破他们的喉咙,看着那些鲜血如泉般从动脉汩汩涌出,殷红浓稠的液体在地面上缓慢交纵出树状的复杂图纹,空气中细嗅只能闻见那浓郁的血腥味,像是刺鼻的铁锈,夹杂着一股浓厚的硫酸气息。
一个影子从红墙上跳了下来,落入了墙边如火般艳丽的枫叶树林,他踩着枯红的叶瓣,从熊熊如火的林中走出,但却又停在了那从院落中心流来的,比火焰还要鲜红的液体前止步不前。
他抬头看向院落中央,目光落在了石桌旁站着的,那个始终以一席严谨灰色中山装面人的女人。
她站在那里抬头望着无星无月的漆黑天穹,璀璨的黄金瞳内情绪就像微凉的开水,并不冰冷,但如果饮下始终会令人生寒,从口腔到喉咙,再到心脏,那种向着浑身蔓延的不适。
李秋罗。
林年认得这个女人,只要他愿意认真记住的事情很少会忘记,正统狼居胥的总指挥使这个身份,足够让他花一点时间将她的名字、模样、身姿摆在记忆殿堂中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毕竟林年在机场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就猜到了之后总还有见面的机会。
但他却没有猜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
林年的目光渐渐平移到了李秋罗身旁的石桌上,在石桌的周围有五张椅子,椅子上分别坐了五个人影,四位很陌生,其中一位林年是认得的。
那五人再度汇聚在龙凤苑中,却并未像平日那样窃窃私语,嘶声交谈。
今晚的他们睡得很沉,趴在石桌上就像贪睡的孩子,不为夜色的寒冷,不为那肆掠在院子内的恐怖的杀意而惊醒。
他们睡得太沉了,一定做着同一个甜美的梦,汩汩欢快流下的溪流汇聚成五道长河流动,他们乘在飘摇的白色纸船上摇摇晃晃地驶向河流尽头那个深沉的,永远的美丽梦乡。
鲜血流到了林年的脚面前,润湿了他的脚趾,风也吹过了院堂,惊醒了其中一人的梦乡。
石桌上,一个影子毫无征兆地栽倒在了地上,溅起大片血花,就近的李秋罗轻轻侧身避开了血滴,耀眼的黄金瞳望向地面死去的司马宗族长,就像是见到了一个摔碎的玻璃杯,有些可惜,也有些无奈,但绝不为之痛惜和缅怀。
“你干了什么?”平静的询问声在院落中响起了。
李秋罗看向赤脚走进院内的林年,见到了他身上有些不合尺寸的大衣以及残破的裤子,嘴角掠过一丝释怀的笑容,情绪有了如释负重的变化,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安了什么心,终于舍得转头看向四合院聚落更深方向的漆黑天穹。
“要起风了。”她说。
眺望的天穹,随着那徐徐的夜风云开雾散,一轮明月照向了大地,那皎洁的月光明亮了龙凤苑的光景,在枫叶林上洒下一捧月辉,同时也没有吝啬小气地照亮了石桌前后,那淹死在了血泊中,死相格外惨烈的五位正统宗族长。
朱氏家主,司马氏家主,刘氏家主,赵氏家主,李氏家主,今夜齐聚一堂...
共赴黄泉。
林年只认得栽倒在地上的司马家主,他们曾在龙凤苑里,也正是现在这个地方见过面,和李获月的那一场会谈。剩下的几位家主很是面生,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很老,老到了骨髓里,隆起他们的华丽陈旧的衣裳也难以掩饰内里的空虚,就像是竹竿子揭起口袋。
穿着红袍,走着含蓄儒雅、质朴简约风格的那位骨架稍宽的圆脸老人大概是李氏家主。
香色芝麻纱立领大襟,衣领有宝石纽扣,更显雍容华贵,张扬个性的那位老妪大概是朱氏的家主。
直身单衣,绫罗绸缎,通体黑红纹有蟒龙,从水德,尚黑色,的那位大概就是刘氏家主。
剩下的赵氏家主一席白袍,纯洁、无垢,但代表着正气和祥瑞的白衣已经被染成了血红,终究没有得到天道的庇佑。
地上的司马氏家主,红黑的服饰,两块玉别在两侧肩领垂下深黑的带条,原本该是磅礴俯视一切的装扮如今却躺在地上血水中死不瞑目,苍白的发须吸着饱满的血水,将那枯槁的皮肤泡发,泡胀。
这五位家族长们都死了,死得透彻,脖颈被割开近半,心脏的位置钉着银色的长钉,就像是茅山道士防止尸体复活,保险起见插入的定尸锚,对于混血种来说剧毒的炼金银钉洞穿心室,目的是让最后几次心脏的搏动带着那些剧毒之银走遍全身的血管。
林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最后还是落到了李秋罗的身上,这个女人,这个狼居胥的最高指挥,这个正统手中虚握着明面兵权的女人。
这一切都得是她做的,毫无疑问,毋庸置疑。
在林年身后的枫叶林中响起了栽倒的叶落响声,那是被放下的赵蔹蔓没有听从林年下来的时的警告,让她在枫叶树后闭眼待好,从而好奇心驱使向院子里多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几乎让赵蔹蔓惊恐骇然地坐倒在了地上,倚靠在树干上浑身颤抖。
只有正统的人知道这一幕代表着什么,任何一个正统的人看到这个场景都会出现类似于赵蔹蔓的反应,甚至更加严重。
“你是李秋罗?”林年问。
是疑问句,他不确定面前的这个人是否是自己认识的李秋罗,龙生九相,说不定这个女人是龙王易容而形的,借正统皮囊杀死了高层想要看混血种这一方陷入内乱?
“我是李秋罗。”李秋罗回答了林年,“你是林年?”
“我是。”林年也回答。
两人确定了互相的身份,四目相对,凝视,然后死寂。
风吹过院子,吹淡了一些血腥气,但吹不掉那疯狂交错缠绕的思绪。
“看来你完成了获月交给你的任务。”李秋罗欣慰地看向林年背后失神的赵蔹蔓,“看来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呢。”
“顺利么?大概吧。”林年颔首,面无表情,“说实话,我有些意外,李获月和我交代的任务里没有提到过这个。”他的目光瞥向那五具还稍许温热未凉的新鲜又腐朽的尸体,意思不言而喻。
死人见得多了,但这五个死人却不同,他们的死亡足以让整个混血种世界发生一场大地震,无数规则将改写,无数利益将易手,伴随而来的争端、杀戮、生死将会爆发性地涌出火山口,向着无辜的、罪孽的人无差别地洒向审判的火雨。
“这是我的任务,不是你的,你的任务仅仅是救出蔹蔓,现在来看你完成的很成功,而我也做到了我应尽的职责。”李秋罗温和地说道。
“嗯...我记得李获月跟我提过她和你的关系,你好像是她的小姨?”林年忽然问。
“获月连这个都给你说了么?看来想取得你的信任的确很难,但她还是做到了啊。”李秋罗的声音里有些感慨。
“亲属关系称谓中,如果我没记错,大概率我也不会记错,小姨一般用来称呼母亲的妹妹。”林年侧头看了一眼树旁的赵蔹蔓。
“显而易见的事情,所以我和李获月一样,很感谢你救出了蔹蔓。”李秋罗向着林年轻轻鞠躬,话语中充满了纯粹的感谢。
“交易归交易罢了,不需要感谢,我也会从李获月手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们互不相欠。”林年说,“顺带我救出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脑子早已经被正统弄乱了。”
“我们会找办法解决的,这是我们该烦恼的事情,就不牢您操心了。”李秋罗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已经解决了。”林年盯着她,“举手之劳罢了。”
“真的么?”李秋罗的眼眸中亮起的意外之喜的光,但很快就压下了浮动的情绪,用阔别已久的目光看向树林中的赵蔹蔓,可如今的赵蔹蔓却还是呆呆地看着那五具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
“实在是...太感谢了!原本我们准备的办法可能还会有风险,但现在...能透露一下你是怎么解决蔹蔓问题的吗?”
“小手段而已,上不得台面,就不露出来献丑了。”林年看着她欢喜的面庞说。
“是么...既然如此,按照约定,你应该送蔹蔓去和获月会合,这里就交给我善后好了。”李秋罗脸上的欢喜渐渐缓和了下来,向着林年轻轻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善后,是准备收拾掉这些尸体么?火化掉,还是收拢到其他地方。”林年像是随意询问一样说。
“火化吧,人这种东西本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宗族长们本就该回归到泥土里去了,在火化之后我会在郊外找一个不错的山头把他们埋下,以供后人参拜。”李秋罗低声说。
“这样么。”林年说,“多问一句,下手的时候过程顺利吗?”
“很顺利,甚至没有反抗,宗族长们虽然位高权重,但他们本身是没有战斗的能力的,即使血统尊贵,但他们还是太老了,唯一不会伴随着他们衰老的只有他们与生俱来的权,无论时代如何改变,事物如何变迁,权力始终像是古老的石砌建筑,能屹立数百年。”李秋罗轻声道,“但权仅仅只是权,失去了力量的权很容易就会被摧毁,这个道理宗族长们是知道的,所以当我杀死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应该不会心有不甘。”
“权这种东西从古至今都会得到大量的附庸,先有权,再有力,权力本就是不分家的,越是高位的权越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力簇拥在他们身边。”林年同样轻声说,“所以,我重新整理一遍我的问题,在我引开了那四位本该保护五大宗族长的京观的时候,你下手的过程顺利吗?”
李秋罗没有回答,她不说话,院子里就显得那么安静,风也不再吹了,能听见那些纵横交错的血液在地上缓慢爬行的簌簌声,阴暗,扭曲,丑恶。
很久,或许也没有那么久,只是那种空气的氛围,让那结冰般的对峙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
“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很顺利啊。”李秋罗抬头看向林年,眼中,表情里,再也没有了喜悦,没有了感激,也没有了温和,只有平淡,死一样的平淡。
“我其实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在和那四个京观交手之后,我回顾整个流程,从潜入,到战斗,到撤离,整个过程都给了我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直到现在我才想清楚了违和感出在什么地方。”林年说,“京观...强度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在处理掉那四个死人后,我回头再想,作为防止赵蔹蔓被抢走的底牌一定会很棘手,但绝对不会棘手成这个样子。因为赵蔹蔓是很重要,她直接代表着‘月’的掌控权,但那四个京观的组合已经凌驾于‘月’之上,用超过一件事物价值的东西来保护这件事物是不合常理的。”
林年目光幽然落在了那五具尸体上,“正统拥有‘京观’这样的部队,但外界却从未听说过他们的存在,这代表着在正面战场上你们从未想过派出这支部队大放异彩。即使是次代种恐怕也会在‘京观’的手上陨落,这样的战力藏掖着不用恐怕只有一个理由——他们恐怕没法离开这个院子。”
“又或者说。”林年垂眸,“他们没法离开那五位家主的身边,因为他们的使命就是护卫家主。”
“对也不全对,京观这支部队并不仅是你遇见的那四位,你遇见的那四个京观是相当罕见的通过前代‘月’的尸体改造而成的,‘月’的尸体本就难以完整保存,再想要制作成京观更是难上加难,数百年的呕心沥血,正统不过成功制造了五具以‘月’为模板的特殊京观。”李秋罗缓缓说。
“而那五具京观生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五位宗族长。”林年淡淡地继续说,“所以他们从不向外出击,只会一直藏在身份尊贵的宗族长身边。”
“宗族长们齐聚一堂时,往往会有人觉得那是颠覆正统最好的机会,但实则不然,五位宗族长聚集在一起,就意味着五个京观也会聚隆,在制造京观时的特殊考量下,五个京观出现在同一个空间时,便是他们最强的时候,五位宗族长也是最为安全的时候。”李秋罗说。
林年说,“你们可以一个一个暗杀宗族长,因为这样的确更容易得手,但恐怕在杀死第一个的时候,你们所酝酿的革命就会暴露,想要完成革命就必须铤而走险,在最危险,那五位宗族长齐聚的时候,他们自认为最安全的时候进行刺杀。”
“是啊,但想要杀死宗族长们就必须过五个京观这一关,可京观从不离开宗族长身边,想要拆分京观就只有一个办法。”李秋罗停住,看向林年,“我们需要制造一个巨大的威胁,能将京观调离宗族长的身边,想要完成刺杀的话,大概需要调走三个以上的京观,并且死死拖延住他们一段时间...可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能胜任这个任务的角色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就只有龙王了...又或者。”
一个能杀死,并且的确杀死过龙王的超级混血种。
答案不言而喻。
看来当时夕阳中李获月告诉林年,这个任务只有他能给胜任不是在夸大其词,她算了很多东西,也隐瞒了很多东西,可唯独对于林年价值的重视,她从头到尾都是以明牌,她反复告诉林年这个任务非他莫属,却未曾讲清楚非他莫属的原因。
“看来正统认为四个京观就能解决我...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一些?”林年淡淡地问。
“不,四个京观已经是极限了,宗族长们身边必须留下一个京观作为底牌,就算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也能依靠这个京观拖延到那四个京观回来。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那四个京观联手无法快速解决的,这是正统的自信。”李秋罗说,“但这份自信也是有着自知之明的,京观的极限总是客观存在的,那就是他们即使再强悍,投入了再多心血,也注定会倒在龙王的面前...”
又或者是那个连龙王都能杀死的人。
“最后一个京观你解决掉了吗?”林年扬首问。
李秋罗侧身,露出了自己后面的景色,在四合院的另一头,枫叶林内的红墙上一具四分五裂的黑袍尸体被钉在了墙壁上,在它的身后是一副巨大的,繁密的炼金矩阵,完整封印了他体内的所有炼金系统,在被破坏掉关键枢纽后,再强的京观也只能沉默。
“五只京观可以瞬息杀死我,但同样,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我也可以杀死仅一只京观,毕竟他们是死人,而我是活人。”李秋罗抬手轻轻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凝视林年,“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会布局。”
“所以你也很强?”林年凝望她问。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混血种,对比起你和获月来说,我太孱弱了,你们是天生的强者,超级混血种,像是你们这样的人才能杀死那些抱团结营的怪物,而我只能用偷袭的方法取巧。”李秋罗淡漠地说,“幸运的是我做到了。”
“那么恭喜。”林年说,“可现在,你的运气似乎走到头了。”
他的语气冰冷,熔红的黄金瞳也悄然燃起。
“...我不明白,这又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分明可以带着赵蔹蔓离开这里,去找到李获月完成你的任务,你和获月之间的交易就完成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你杀死京观,我杀死宗族长,这分明两不相干。”李秋罗选择了避开那双熔红的黄金瞳,用平淡的语气询问。
“你以为我是蠢的么?”林年沉声说,“京观是保护五个宗族长的最后底牌,而杀死京观的人是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秋罗侧着头垂首,低声道,“...我猜,这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认为,今夜杀死宗族长的人是你?”
死寂,冰点的对峙,浓烈的火山硝烟味甚至冲散了那刺鼻的血腥。
月黑风高,四合院聚落周围大范围停电,EMP毁掉了所有的电子设备,没有证据,没有画面,唯独留下的事实是有人悄无声息如鬼魂般闯入了四合院聚落,杀死了五只能围剿纯血龙类的京观,五位宗族长也死于非命。
好像,接下来就只差一个凶手的名字了。
“一个指认,一个简单的指认,一个人站出来,念出我的名字,把我摆在嫌疑人的位置。”林年淡淡地说,“那么似乎一切都合乎逻辑了,是我潜入了四合院,是我杀死了京观,也是我将五位宗族长灭口。至于动机...我是秘党的人,这一点足够了。”
至于理由?
林年的存在以及发生的事实恐怕就足够成为理由了。
“但给你任务杀死京观的人是李获月,你也知道是我杀的五位宗族长,你完全可以和我们自爆,告知天下一切啊。”李秋罗说。
“谁会信?”林年面无表情,“秘党的人可能会相信,但正统的人恐怕只会不疑有他,随后在猜忌和愤怒中,忽然有人站了起来,高呼复仇的名号,掀起秘党和正统的对立,将战火点燃,那么五位宗族长的死亡真相就不再重要了,因为焦点已经被转移了...一切都顺理成章。”
“那时候会站在正统最高处带领所有人前进的人是谁呢?”李秋罗说。
“当然就是你了,狼居胥的最高总指挥使大人。”林年冷漠地说道。
“不。”李秋罗忽然摇头,“我不适合这个位置,作为精神领袖,获月或许才是最适合的那一个,她的声望比我高很多,也是当代的‘月’,也会是...最后一任的‘月’。”
林年陷入了沉默,轻轻吸了口气,熔红的黄金瞳渐渐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