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泉乃纯净之水,至甘之泉,道德纯净之泽。世间早涸,久不复见,因为前德已弃,后人继法不继贤。
世有神通曰【天一真水】,一滴水可化江海湖泊。
而今左光殊以江海复归!
这一滴醴泉之水,凤凰之泪,不是神通,胜似神通。
当它按在萨师翰的脸上,贴住萨师翰的眉心,便像是凝固了时间。看台上绝大多数观众都瞪大了眼睛,专注于这场战斗的终篇。
萨师翰的眉心璨光大放!
两种力量在他的眉心前对撞,凤凰泪不得落,眉心璨光不得出。
无尽的强光之中,有道文似蝌蚪窜游。抵着那滴凤凰泪,阻止左光殊的食指继续往前。
而璨光本身在萨师翰的道躯里蔓延。
自眉及眼,而后七窍,而后四肢。
他的每一根毫毛、每一寸皮肤,都成了光的织物。
乍一看来,左光殊像是指悬凤凰泪,点着一轮圆月。
萨师翰发出无穷光和冷。
被凤凰泪撞散的星光,亦为灵识所牵引,在虚空中飞速交织,织造成一支烟波浩渺的【水德天师旗】。
此旗一竖,便听澎湃汹涌,八方潮声。
相较于许知意所高举的天师炎旗,萨师翰的这支天师旗要更清晰具体,古意盎然,似初代天师萨南华重临人间。
萨师翰的眼睛一霎转作蔚蓝,狮眸之中,顿见浩瀚与威严。
这双眼睛看着左光殊,似海浪将其席卷,他的视线吞纳左光殊的视线,就像是要把这个人吃掉!“君有凤凰之洁,当浴为丹炉之火!”
星光与水光在他身外交织为仙袍,仙袍一卷,蔚蓝的颜色将纯净的水色都侵染。
一切已经到了最好的时候,萨师翰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准备,立即显化他秘密潜修的【水德真仙】之态,驭水之道身——世间久不闻仙,道门实乃诛仙者,他竟镌以仙征。
当然缺乏九大仙宫的核心传承,没有仙术术介存在,却也是吸收了仙术体系之菁华,成就的此等道仙玄身。
他以仙眸视河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江山百代,有新人出。不必复见吾祖,吾必更胜之!”
其身气势大涨!
台上一时成海,虚空亦为星河。
他双手合指在身前,以星光拟玄龟,以水光化腾蛇,二者合一,玄武之像。镇压下来,当场将左光殊迫开。
又有一座高大的牌楼,立在二者之间。古拙肃穆,岿然厚重。此乃真正的北方天门,玄武照影。
他便在这北天门后,堂皇跃升:“我欲借你砺真,效仿太虞当年,横绝天下而魁!”
陈算在不久前为自己加上了“太乙”的道号。
凡道门中人,谁不艳羡?
若是宗德祯没有出事,继太虞之后而加号的,应该是他才对。
道门虽然强大,人才却也太多,最核心的资源自有其限度。陈算加上了道号,后来者至少要多等五年。
陈算赢得了这一次,但不会一直赢。
他也该在元始玉册录名,为自己加一个‘太’字!
观河台上正是机会。
今不满三十而真,先胜陈算矣。
今于观河台上无限制场,以真得魁,不输太虞!
左光殊的无穷手段,正是他砺真的资粮,左光殊带来的恐怖压力,正是给他最后的锻打。
绝世天骄的门槛,正是要在这极限的状态下跨越。
但他却在此时,又闻凤鸣。
“是吗?”
不止一鸣,并非孤凤。
从萨师翰眉心推开的那一点醴泉之水、凤凰之泪,其间凤影憧憧。
已经披上河伯华服的左光殊,一双灵眸波光万转:“此刻方知你萨师翰亦英雄也!”
华服鼓荡!无比磅礴的神通之光,堪似山洪奔涌,在他身后凝显一只前所未有的华丽彩凤。竟分九色,华羽横天。
他俊秀的脸上,蔓延出彩色的凤纹,这使得他多出了几分神性的优雅,恰似凤凰张羽。
“因为你我……所见略同!”
都说镇河真君乃天下之魁,当世天骄第一。
天底下和镇河真君切磋最多次的人是谁呢?
是【灵岳】啊!
萨师翰剑指魁名,意图以左光殊砺真,左光殊陪他全方位地对杀,以石撞石,以玉击玉,又何尝不是为了奠定自己的魁名根本,求那跃真一步呢?
那只辉煌灿烂的九色彩凤,在这个瞬间更是神光天炽。伴随着一声声的凤鸣,自其颈羽中,探出一颗颗凤首来。
凤身九首,德之极也。
“龙君酒,飨贤才;凤九类,德不违!”
除却鹓鶵、鸑鷟、青鸾外。
赤凤代表着“德行”的力量,鸿鹄代表“志存高远”。
空鸳有天道之力,伽玄有尸道之力,翡雀有神道之力,练虹有鬼道之力。
凤有九类,聚曰“九凤”。
“九凤”有九种特性,被左光殊修出了九种力量!
此时虚空之中,异象种种,煊赫夺目。
听闻幽冥有“九泉”,乃幽冥大世界的至宝。此刻左光殊的道身之外,就有九道水流……各放异彩,如凤环飞。
有高洁之水名【醴泉】;
坚贞之水名【贞渊】;
代表信使力量的水,其名【流沙河】,时之逝也如流沙,此情此心,虽万里万年能越;
志存高远者,望水为【星汉】;
德行之水名【大泽】,泽被天下是水德;
天道之水是为【雨】;
尸道之水【化骨池】,凡人至此肉身消,道行高者乘皮囊为舟也;
神道之水乃【琼浆】,酒国以酒神奉其位。
鬼道之水曰【黄泉】!
左光殊以【九凤】德泽【河伯】,又以【河伯】驭【九凤】!
两门神通被他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以“水行”为骨血,负阴抱阳,生生不息,自成寰宇。
这是他的神通之光如此磅礴,雄魁当世的根本原因。
这九种代表不同力量的水,要用各种方式来得到。当然也可以用次一等的水流来搭配,只要符合九种力量性质,都能糅入此般神通。
但以左光殊的家世地位,样样选的都是当世最绝顶!
比如【醴泉】已涸,需向古而求。比如【大泽】乃现世南境存在的大河,楚国直接划地一周,尽敕水权于左光殊。
比如酒国在东域,是左光殊找了博望侯的关系,取奇珍换得注有酒神神力的真正神道【琼浆】。
比如看起来最普通的【雨】,也是修筑无上法坛,立南域四十九处绝峰,分为四十九天,等到最佳的时刻,开坛求雨,而取的九天之上落下的第一滴雨水。四十九滴合一滴,方入【九凤】中……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些水流里,最难寻的其实是【黄泉】,它作为冥世至宝,曾经掌握在幽冥最强者的手中,如今随着王长吉游离世外,难有一见。是姜望亲自替左光殊求取一瓢,方有此合。
当它们汇合一处,左光殊一霎高岸,复返先天,俨然势张无极,有沧古之意,仿佛蒙昧时期行走在苍茫大地的先天神灵!
他看着萨师翰所化的水德真仙,声似雷池鸣:“吾乃……水伯!”
身上的神通华服,也在此刻体现了凤纹。
他那闻名天下的【河伯】神通,早就晋为【水伯】。
河伯驭水一地,水伯驭水无极。
从九种绕身的水流中,飞出九种截然不同的水行道术瀑流,轰然前撞!这一刻无尽道术迸发的光焰,真像是九天之上的丹炉火,炼成了人间的霞光。
轰轰轰!
当场掀翻玄武,撞碎天门!
九道术法瀑流,仍在空中交错,尽成天网,织捕萨师翰!
这些当世最前沿的水行道术,来自不同体系,体现不同性质,千变万化而又井然有序。还在不断地演化,不断地蔓延。
左光殊曾在专门为他开放的大楚国库里待了足足三个月,针对【九凤】神通复杂多变的神通特性,结合如意仙宫的相关仙术,以【九凤】的神通之光为基础,生生撕裂了自己的神意,开创了裂神飞凤之法。
使他的神识,自分九凤而形。
依托于【九凤】神通,有了分心九念、裂神九意的力量。
这门独属于其的秘术,得到了镇河真君的把关和修补,有淮国公为其完善,楚烈宗亲自帮他推演!
遂有此无缺无漏无憾,无上的表现。
于是他站在这里,气势几无上限地拔高,左手一按,万水皆静。
空间广阔的演武台似成一体。粼粼清波,彷如一张镜面。
华服大袖之下,这应当尊于万水之上的手,按下水镜中,往水里一抓,恰似是水中捞月,竟然将萨师翰眼中的蔚蓝色抓出来了!
其五指如天钩,抓住了那高上宏大、立于星穹的水德真仙!
萨师翰身上关于水行的力量和权柄,就这样被生生抓取剥离。
立在左光殊面前的,仍然是玉京山的天骄,仍然是那气势汹汹狮面道人——也只是道人。
萨师翰登临洞真的过程,被生生地截断了!
左光殊自己却衣袂飘飘,翩然一步。其灿然如神照,朗声曰:“天下之治水者,镇河也。”
“天下之用水者,左光殊!”
本应双骄并世,可惜天无二柄。
他的食指仍然往前按,将那滴凤凰泪,按进了萨师翰的眉心,按碎了萨师翰的天庭!
啪!
一道将碎未碎的水声,如梦碎泡影。
战斗已经结束了,还有繁复的道术光彩,在高穹如烟花绽放。
那些从未表现过的水行道术,独属于左光殊的创造,在那无边星海,一个接一个地表演。
举座皆静,而后欢呼。
精彩绝伦的术法表演!迄今为止观河台最为华丽的道术洪流!
已证当世真人的左光殊,在这前所未有的华丽幕景下,悬一指而挂大景天骄,就这样移转俊面,环视四周。
台下熊静予掩面无声。
姜安安激动得语无伦次,握拳为他欢呼。
屈舜华屈将军递过来柔情似水的眼神。
镇河真君在场边,微笑抚掌。
萨师翰召唤的天门投影被他击碎了,而他的爷爷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还在守天门,为国家、为天下而战。当然这里的消息也会第一时间传到天外去。
“太虞真君!”他开口。
台下一片哗声,天下尽皆注目。
熊静予一下张开掩面的手,这时却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情太复杂了。她当然有不能纾解的恨与怨,却在幼子开口的时候蓦然惊醒——她宁愿不要再恨,宁愿光烈的事情就那样过去,也不能让左光殊接着去送死。
她不是觉得光殊不如李一,她是在失去光烈后,不敢再冒险!
可是她怎么在这荣耀的时候开口?怎么能在左光殊气势正烈的时候,为他泼冷水?
她懂得修行,她也是高手,她知道她作为光烈和光殊的母亲,在这个时候叫停,就是永远地斩断了左光殊追及太虞李一的可能——
但可以把孩子庇护在羽翼下。就像左光殊在神临之前,都不被允许离楚。
可那真的是对光殊好吗?可是光烈真能不怨吗?
一个母亲的爱和一个母亲的怨,纠缠得她心如刀绞!她张嘴却失声。
李一好歹在听到自己道号的时候,反应了一下,回过神来。平静地看向台上,投过去纯粹的疑问眼神。
台上的左光殊看着他,此时眼中只有他:“十四年前,你是太虞真人,在此剑横天下,摘得无限制场魁名。”
“二十四年前在此台,我兄左光烈,年十五而魁内府。”
“我思之久矣!不止十四年。”
“今年我在此台,终败景国天骄,必摘此无限制场之魁。”
“仰而追之,时不可待。俯而忆之,音容不再。”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过去种种,难言是非。”
“君一剑绝庄野,此声常在梦里寻。”
左光殊非常的平静和克制,俊美的脸上,只有对故人的思念。他只是慢慢说道:“他日我登顶绝巅,希望可以向你请教。”
李一静惘了片刻,似是终于想起来,他曾经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杀过的一个人。
很多事情他不是记性不好,是没有必要。但那个人,他的确记得。
他低头看着自己横在膝上的剑:“我的剑,为你鸣了。”
这便是他的应声。
对手配得上一剑,所以可以有一剑。
他应下了这邀请。
没有人能够阻止这场决斗。
它是年已二十九岁的左光殊,为那份情谊,为那炽烈如骄阳的背影,所付出的决意。
是这些年来,他解下贵公子的袍服,一滴血一滴汗走到这里的决心。
暮扶摇在台上宣布了无限制场第一局四强赛的胜负,萨师翰和那支水德天师旗一起倒下。
主裁判终于往台上走,搭住下台的左光殊的肩膀,而后同他错身。
样式统一、青蓝各色的玉冠,仿佛也彼此致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