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命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吗?
同在墨门。一个是天才机关少女,“明鬼”傀儡的维护者。一个是墨家真传,天机楼的主理者之一。据戏命说,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都是孤儿,同病相怜。
但戏命愿意为戏相宜摘星拿月,戏相宜却表现得这样疏离。其中情况,颇是耐人寻味。
姜望看着戏相宜的背影,若有所思。
北宫恪站在远处并未过来。
好像还停留在姜望当初以枪抵喉,然后松开他的距离。
有意避开了姜望的视线,等到戏相宜完成了她的“沟通”,才迎上前去,随之一起落座。
庄雍以锁龙关、殷歌城为界,泾渭分明。
龙宫之中林正仁和北宫恪也是尽量不挨着,相见生厌。
倒是没发生什么彼此挑衅殴斗的事情,毕竟今日之龙宫天骄云集,还轮不着他们两个兴风作浪。当然,戏相宜若是愿意出头,那就两说。
其实今日林正仁坐在这里,和庄国的尴尬境况是何其相似。
庄国当初在黄河之会上的算计,算是和盛国撕破了脸。林正仁今天还能和盛雪怀坐下来聊天,一是盛国被牧国打得太痛,二是盛雪怀本身涵养过人。
林正仁真出点什么事,他跟着踩一脚都是轻的。
庄国拼着与盛国撕破脸,自是为了赢得更多资源,但因为林正仁在关键时刻面对姜望的避战,导致在黄河会上所得皆空。于林正仁自己是保全了性命,避免了风险,于庄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从此被盛国敌视,还引得景天子不满。
再加上后面的污蔑姜望通魔,直接导致镜世台公信力下降一事……
庄国今日还能堂而皇之地归于道属国之列,还能获得一些道门的资源,甚至还能得到玉京山的支持,在前段时期由林正仁出使列国,促进道属各国交流!
这简直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仅仅用庄国君臣的长袖善舞,道属一体的齐头并进,都不足以解释事情的发展。庄国的明君贤臣,简直像是救过玉京山掌教的命。
但无论怎么样,道脉作为一个整体,终究是以景国的意志为主。而景国对庄国的支持,越来越有所保留。
就如林正仁虽然在庄国内部平步青云,其实早为国相所忌,也不曾被庄天子信任过。
而雍国从今君韩煦革新朝政开始,就坚定地同墨家绑在一起,也得到墨家全方位的支持。今日戏相宜同北宫恪同来赴宴,就是一种体现。
明眼人看今日之庄雍,看到的是前者“中兴而势衰”,后者“斩沉疴而涌新血”。
不过庄高羡、杜如晦的能力在那里,让人不敢定论。毕竟当年庄承乾死后,庄国也未曾被看好,今日却能反侵雍土。未来如何,犹未可知。
犹未可知!
“姜仙子。”黄舍利忽然道:“这个林正仁,看起来很讨厌呢。”
姜望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讨厌他,所以我也讨厌他。”黄舍利表情认真,很像那种前脚才从青楼走出来,后脚就开始描述自己纯情专一的男人:“我可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
叶青雨咳了一声。
姜望说道:“黄姑娘看错了,我对林正仁没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欢或讨厌。”
黄舍利不以为意:“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姜望保持警觉。
“不要这么紧张嘛。”黄舍利呵呵地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大家对美人的付出方式不同。譬如青雨姑娘舍得为你花钱,而我,舍得为你花拳。”
“您客气了!”姜望道:“拳头我自己有。”
后排的净礼前俯过来,捏着拳头晃了晃:“我也有。”
看在这光头长得清秀的份上,黄舍利不跟他计较,继续对姜望道:“黄河之会上你都吓得人家不敢上场,还能说不讨厌他?我完全理解,你也许出于某种原因,需要暂时隐忍。但本姑娘很愿意帮你出这个气……只要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姜望并不去听她的要求是什么,只澹笑道:“景国干涉荆国的西扩战争,保护了西北五国联盟。荆国想要打压一下景国在西境的钉子,也很合理的事情。原则上无论黄姑娘打算对林正仁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但如果黄姑娘想要打着替我出气的旗号动手……恐怕咱们得商量一下借名费的事情。”
黄舍利倒吸一口凉气,睁了睁眼睛,最后坐回去,有些头疼地扶住了额头:“你这样的美人,一旦开始思考,性感程度就直线下降……在牧国的时候你可不这样——”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站起来。头也不疼了,脸上也有笑容了,大步往宫门方向迎去,又惊又喜:“夜姐姐!”
恰似明珠入室,满殿生辉。
此时进殿者,恰是有“大楚第一美人”之称的夜儿。
如果说叶青雨是“仙姿”,李凤尧是“雪颜”,夜儿就是五官精致程度的造物极限,可称“无瑕”,美得没有半点瑕疵。
当初的黄河之会,在姜望和李一之外,有好事者还评了个艳魁,得名者正是夜儿。
对于这样的美人,黄舍利当然不会放过。
当初观河台上就已勾搭过几回,后来三分香气楼转变经营策略,逐渐脱离楚国,重心开始往包括齐国在内的一些霸国转移。发展到荆国的时候,黄舍利就狠狠地帮了几回忙,赢得了三分香气楼最高级别的礼遇,也赢得了夜儿的友谊。
这会两相一遇,就立刻手牵着手,叙起闲话来。
可算有个懂事的美人儿,能够看穿她黄女士的脆弱,给予她温暖和温柔了。
两位美人在一起言笑晏晏,你摸摸我的小手,我撩撩你的秀发,令人大饱眼福。
殿中其他人都在趁机看美人。
姜望则在趁机跟叶青雨解释:“我同黄姑娘在牧国是合伙做生意,卖我和斗昭单挑的门票。她家在那边的斗场里有干股。我想着反正也是要打,不如赚一点……”
叶青雨很满意他此刻的目不斜视,同时敏锐地问道:“你们怎么分成的?”
姜望道:“我和她一人一半。”
叶青雨笑了笑:“合理。”
她虽然不怎么沾染俗事,毕竟成长在通商天下的云上之国,对各地的商业模式还是有些自己的见解。一听就知,姜望和黄舍利的这种分成,各自都没吃亏,属于是在商言商。
那边两位美人也已经聊开了,黄舍利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殷勤地为夜儿指路:“夜姐姐,你们楚人都坐在那边。”
夜儿摇了摇头。
黄舍利笑得灿烂:“当然,夜姐姐若是想要跟我一起坐,我是非常欢迎的。”
夜儿露出了一个符合完美定义的标准微笑,字正腔圆地道:“我今天是代表三分香气楼而来。”
方才还喧闹不止的大殿,一时静了。
与闻者莫不寂然,而后纷纷看向在场的楚人。
夜儿今天在龙宫宴上的这句话,可以说是到目前为止,龙宫宴上最石破天惊的一句。其意义之深远,远不是斗昭挑衅全场能比。
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实是——三分香气楼是天底下分店最多、覆盖范围最广的商业组织。
比同样发源于楚国而风靡天下、专研服饰的云想斋,盘子要大得多。
天下各地对服饰的审美很难一致。
三分香气楼的服务,却能得到天下人一致的认可。
当初一个小小的枫林城,都有三分香气楼的分店。三分香气楼尚未东进时,开在临淄的分楼,已经是仅次于四大名馆的存在。天府城的太虚角楼才建立,三分香气楼的分店就已经跟上……
这样一个组织,长期坚持中立,只做生意,不涉时局。
它的总部在楚国,背后当然少不得楚国的支持。可也难免摆脱不了楚国的影响。
而今日,曾代表楚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夜儿,公然表示,她是代表三分香气楼来参与龙宫宴。
这无异于是在向全天下公开宣称,三分香气楼将剥离于楚国,从此以后,将作为一个独立的、正式的、具备超凡武力的强大势力而存在!
再不能仅以青楼视之。
而要位在天下大宗之列。
青楼从此只是三分香气楼的外层生意,三分香气楼的核心,将入天下风云局!
这么多年来,三分香气楼在水下的经营,于今日起将逐渐浮出水面。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号称“艳绝天下”的三分香气楼楼主,究竟有何等筹谋,将带给这个世界怎样的震撼?
很多人都非常期待。
这时候,那位已经大大咧咧吃完了一盘珍果的斗昭,将擦过嘴的手帕,随意丢在食桉上。这才轻描澹写地抬眼,瞧着夜儿:“你今天代表三分香气楼?”
他的声音很轻,但气势很重。
“三分香气楼做好准备了吗?”他这样问。
曾经在观河台上,他们代表楚国一同出战。
今日已是各据一方。
曾经夜儿是神临场,斗昭是外楼场。
今时今日他们的修为也相同,夜儿是不必害怕任何人的天之骄子。
但斗昭的这个问题,代表大楚卫国公府,代表楚国!
对于三分香气楼选择在龙宫宴上正式宣称独立,很显然斗昭并不知情,楚国也并不知情。那么为这份“不知情”,以及因这份不知情而衍生的怒火,三分香气楼自上而下……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屈舜华曾与夜儿交好,现在也是一言不发,用沉默表明了立场。
夜儿自然也不会再拉扯着曾经的朋友说些什么,只对斗昭的问题,回应以一个美丽的笑容:“三分香气楼一直在准备。准备了很多年。”
“在大楚玩借鸡生蛋那一套么?贵楼真是有胆色!”斗昭笑了:“楚人爱风流,才有你们三分香气楼。天子宽仁,才有你们愈发的自由。但是当楚人收回宽容,展示华服之下的刀剑,你会发现,无论准备了多久,你们的准备,总是不够!”
“不要这么大的火气嘛,斗公子?楚地的一切都归于楚,我们只求楚地之外的自主而已。”夜儿施施然道:“多年以来,三分香气楼在楚国贡献的税收,是数一数二没错吧?你说借鸡生蛋。这么多年下的蛋、孵的鸡,也全都留在楚国。但有那破壳跑远飞走了的小鸡,楚国总不至于蛮横到也要追回来?”
三分香气楼既然要摆脱楚国的影响,在今日宣布自成一方。那么它们在楚国的一切经营,自然都无保留可能。夜儿大大方方的说都归于楚,自然只是便宜话。
斗昭仍不见恼色,只是抬着眼眸,毫不掩饰其间的杀机:“那就要看看……你飞不飞得掉。”
夜儿在这个时候却是后退半步,颇有些花容失色、我见犹怜的样子,美眸盈光,楚楚可怜地对黄舍利道:“这些楚国人也太凶悍了,舍利妹妹,你可要保护好姐姐呀。”
龙伯机不免看向中山渭孙,打算看看他将如何阻止黄舍利沉迷美色。中山渭孙却是老神在在,好像根本不在意。
他再扭头看回去。
黄舍利已经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夜儿的手,呵呵笑道:“夜姑娘,咱们只谈风月,不涉其它。涉及多了,两个人就不纯粹了。你说呢?”
龙伯机不由得啧啧称奇。黄舍利此女,真有“一任风月尽无情”的风采!多少须眉也不及。
夜儿含嗔带恼地埋怨道:“舍利妹妹,关键时候你还真是靠不住呢。”
黄舍利微微颔首,把这话当做夸奖生受了。
“嘻嘻,枕边情话,壶中醉话。咱们都听听便罢,可别当真!”
一撩黄袍,大步把距离拉得更远一点。
漂亮归漂亮,想跟黄姑娘耍心眼,那是万万不能。
天下美色这般多,吾岂能栽在一棵树下?
夜儿若是早先透露三分香气楼这般的计划,并拿出足够的筹码来争取荆国的支持,她黄舍利也不是不能考虑挡一挡斗昭的天骁刀。
但你浓情蜜意不提此事,花前月下只说风流。事到临头,忽然要我保护你,还是在楚国人面前……对不住,咱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夜儿美眸一转,又顺着黄舍利大步离去的方向,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姜望——准确地说,是看着那一道坚决不转身的侧影。
其声哀而柔,让人不免爱而怜:“姜公子,你是世间第一等信人。妾身信不过旁人,信得过你,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姜望只作没听见。
夜儿索性声量抬高:“姜青羊,你装不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