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黄霆结束了这场谈话,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能, 你得帮我看好欧启航, 有什么事, 随时找我联系。”
“嗯……”余皓自然不会担心欧启航再出状况,毕竟消掉他这部分记忆的, 就是周昇自己, 黄霆却恐怕背后还有危险, 才特地叮嘱了他这么一句,暂时应该不会再怀疑到他们身上。
陈烨凯与周昇的表情似乎有点严肃,两人在栏杆前站着, 陈烨凯主动搭了下周昇的肩膀,余皓远远地看着,像是陈烨凯在认真、诚恳地教他什么。周昇的表情则有点落寞, 回头看了眼,看见余皓, 便笑了起来。
余皓心想是在讨论父母的事?他记得陈烨凯与龙生在一起时, 也朝父母出柜了, 也许他能教给周昇某些办法。陈烨凯说了一会儿,周昇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余皓便起身过去。
“我觉得, 饕餮象征你对物质的欲望……”
余皓听见了陈烨凯的这一句,到得栏杆前, 侧头听两人的对话。
“嗯。”周昇看了眼余皓, 随口道, “既希望有钱,有好生活,却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贪图本来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物质的欲望,”陈烨凯想了想,说,“每个人都一定有,你躲不开的。与其打败它,让自己摒弃物欲,为什么不试图降服它?”
余皓:“……”
余皓注意到李阳明也往这里过来了,朝陈烨凯做了个手势,陈烨凯却道:“有两个解决的可能,一是在现阶段降服它,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正视自己的内心。调和你与家庭、你与父亲财富的这种矛盾冲突,打败它,化解它。”
周昇随口道:“这就是我接下来想做的。”
陈烨凯做了个手势,说:“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独立获取财务自由,到那个时候,饕餮就会失去所有的战斗力,因为对你来说它已不值一提。”
周昇又说:“嗯,这是备选方案。”
“比起它,我倒觉得你的撒旦更危险。”陈烨凯笑了起来,拍拍周昇的肩,周昇道:“余皓能克住它。”
余皓也笑了,李阳明过来,三人恰到好处地停下交谈。
“在聊什么?”李阳明给他们递啤酒,余皓摆摆手示意不喝了。
陈烨凯笑道:“在聊你。”
夜景、繁灯、韩剧男主般的陈烨凯,余皓心想李阳明你估计要沦陷了,陈烨凯撩人从来没有自觉,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然而这种不撩之撩,任何小gay看了都会有瞬间就想躺倒满地打滚的感觉。
李阳明那表情,余皓一看就知道中了。
陈烨凯却还没察觉,解释道:“他们都很喜欢你。”
余皓知道陈烨凯人很好,看到学生不自信时,总会伸出手拉他一把,但这谈话确实有点尴尬,便与周昇点点头离开,到沙发上去坐着。
“下雪了!”黄霆朝他们喊道。
二月十四,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周昇“哟”了一声抬头,所有人都抬起手接雪。余皓拍了张大伙儿的照片发给岑珊,岑珊则回了张她在瑞士滑雪的照片,彼此互道情人节快乐,结束。
第二天傅立群拖着行李,戴着毛帽,余皓与周昇把他送到楼下,傅立群又朝周昇说:“有什么事儿,随时叫我。”
“不会有什么事。”周昇道,“回吧。”
山上的雪积得比市区更厚,余皓和周昇抓雪球互相砸了一会儿,手拉手去集市上买年货过年,这是他们正式在一起后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周昇抱着吃的用的跟在余皓身后,余皓只觉相当有小两口的气氛。
一放假,附近房里就像宿舍一样,几乎全走光了,剩下当地村民的小孩子在路边玩鞭炮。周昇把冰箱装满,两人又去剪头发,周昇说:“空了得买个车,把驾照给考了。”
余皓欲言又止,想到周昇的存款,两百万本金到现在还没动过,但那是他爸的钱。
“贷款买个就行。”余皓开始逐渐接受了周昇的价值观,说,“分期还款。”
周昇说:“买个七八万的就好了。”
余皓想起过年时周昇的“家宴”,心里实在有点忐忑,廿九时他朝周昇说:“明天你做好饭放着,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等什么?”周昇莫名其妙道,“一起去啊。”
余皓想说你爸真没叫我,但恐怕说了容易吵起来。周昇道:“我都准备好了,明天趁着他俩都在,就告诉他们吧。”
余皓:“!!!”
周昇又说:“他们不是说,有事儿朝我宣布么?我也有事儿宣布。”
余皓想劝阻他的这个念头,但他知道周昇一定有过深思熟虑,这个时候,自己只要在他身边支持他就好了。
“好的。”余皓认真道,“明天到时怎么说,咱们先来预习下?”
余皓十分紧张,周昇却根本不以为意,说:“计划赶不上变化,直接说就行了,他俩还能吃了你不成?”
余皓竭力平复心情,片刻后说:“周昇,你真打算出柜?”
“是的。”周昇答道,“我确定,肯定。”
余皓索性点点头,说:“行,都听你的。”
周昇就像没事人一样,在厨房里做肉馅丸子准备油炸了给余皓当零食吃,余皓又忍不住道:“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他俩……”
周昇说:“管他们什么反应?这是‘宣布’,不是‘征求意见’,爱接受不接受。凯凯也说了,为人父母最开始不可能接受,但只要咱们自己不在意他们,慢慢地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余皓又问:“明天穿什么?”
“穿旗袍。”周昇道。
余皓:“……”
周昇笑得不行,说:“老婆,你真的很紧张。至于么?事实不因为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当心别被我妈抓就行。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余皓其实不那么怕周来春,他还能当场动手不成?最怕的反而是周昇的妈,自从去年过年见过一面后,她就找到了新的联系人,不住通过余皓来掌控周昇,要知道余皓把自己儿子搞了上床,那爆发级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至于周来春,也许顶多就是和周昇当场吵起来,双方谁也不理谁一段时间,周昇的妈最有可能跑到学院来,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掐死余皓……
这夜余皓根本没法睡,辗转反侧,比周昇还要紧张,直到快天亮才睡着,周昇倒是睡得很安静,中午醒来时外头在放鞭炮,余皓一看周昇那模样,就知道他铁定没睡好。
“两只熊猫。”洗脸时,周昇打趣道。
余皓十分疲惫,周昇说:“以前教我打拳的师父说,比赛前确实容易紧张得睡不着,可你只要告诉自己,再过四十八小时,未来成为过去,就没所谓了。想想明天是大年初一,咱们躺在沙发上看剧吃点心,你还紧张不?”
余皓一想也是,这么想来,只要过了今天这顿饭,什么都不重要了。
周昇换了件休闲西服,里面是余皓买的情侣卫衣,两人在门口抱了下,余皓围好围巾,戴上帽子穿鞋,出门。
“今天也很帅。”周昇摸摸余皓脑袋,说,“走吧。”
周昇带余皓到了云顶山的“空山春晓”,正是他过生日吃的那家,山里积雪压着松树压着柏树压着竹,漫山遍野一层层绿上沾着白,就像糖霜一般。除夕夜外头都没人了,空山春晓却异常热闹。
不少有钱人宁愿在外头置办年夜饭与亲戚们聚餐,余皓看门口海报——两千八百八十八年夜饭。刚到下午三点便座无虚席,连大堂都订完了。
余皓感觉到周昇的手有点冰凉也有点发抖,不禁心疼起来,想来他应该比自己更紧张,反而还不住让他别在意,这个时候该给他勇气的是自己才对。
余皓说:“周昇。”
“嗯?”周昇站在空山春晓外,看了眼余皓,余皓说:“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也没想过。”周昇说,“有些事到来的时候,总会觉得有点不真实。”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又说:“虽然总不服凯凯,不过我觉得他有时候说得很对,这条路看上去挺难,走出了这一步,也没这么难。”
余皓直到现在,还不太理解周昇为什么会决定在今天|朝父母出柜,他觉得周昇一定有什么没有告诉他的理由,但既然周昇没说,他也不会多问。
“所以,咱们在一起的这一辈子,今天就会确定。”余皓说。
“对。”周昇笑道,“你乐意吗?”
“我不能更乐意了。”余皓看着周昇的双眼认真地答道,继而再看那漫山遍野的积雪。
周昇“嗯”了声,没有再与余皓插科打诨地开玩笑,带他进大堂,经理马上过来招呼。
“你先在这儿坐坐。”周昇调整了手腕上的金乌轮,说,“吃些点心,我去包房,待会儿我让人出来叫你。”
余皓点了下头,周昇便转身离开,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餐厅大堂里。余皓安静地看着周围的这一切,服务生给他上茶,问了什么,余皓走神了,茫然地说:“好,行。”
偌大一桌只有他一个人坐着,周围人等都以为他是来占位置的,嘈杂的环境仿佛被一道屏障隔在了外头,再过十分钟,抑或二十分钟,他就会进去,直面周昇父母的反应。
隔壁不远处还有两桌,也都是各有一个人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把手机平放在桌上,心不在焉地按几下。
另一桌则是个年轻男人,看模样和傅立群差不多大,长得还蛮帅,一脸无聊地横持手机打游戏,时而左右看看,像是在等家长们来聚餐。
妈呀,我这是在做啥?余皓忽然觉得这世界实在太不真实了,他平时从不抖腿,试着抖了几下,貌似确实能舒缓压力,于是开始猛抖。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余皓觉得今天像极了他高考填志愿的那天,也像极了奶奶去世后在卖房合同上签字的那天,还像人生大大小小、无数波澜不惊的岔路口,当初根本没意识到,那一个瞬间,竟是会掀起人生的惊涛骇浪……
“唉!”隔壁桌那年轻人把手机摔在桌上,余皓看了眼,说:“打王者么?”
“你会玩?”那人朝余皓道。
余皓为了缓解紧张,坐过去看了眼,说:“你等人?”
“嗯。”年轻人说,“你大学生?”
余皓:“我也等人,我念大二。”
隔壁桌那女人也十分无聊,看了他们一眼,余皓说:“你也玩吗?”
女人说:“会一点。”
于是三人暂时拼了一桌,女的给他们倒了点茶,在旁看他俩打王者。
周昇随手敲了两下包间的门,里头说:“谁?”
周昇推门进包间去,发现自己老妈正坐着,周来春不在。
“你居然还知道敲门了?”周母不认识自己儿子般打量他。
周昇:“是你从来不敲门。”
周母今天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一身黑色连衣短裙,手上戴着珍珠戒指。周昇怀疑地打量她,注意她的小腹。
周昇:“不是吧,你怀孕了?”
周母没理会周昇,周昇又道:“几个月了?男的女的?”
周母:“……”
周昇:“不会吧,那男的都早泄了,这样还能让你怀上?你都几岁了,还生?”
周母终于忍无可忍,怒吼道:“老娘就这么胖么?!你他妈的大过年的想找死是不是?!”
周昇马上抬手示意投降,周母似乎憋了许久没骂人,顿时脏话如连珠炮般朝周昇倒了一大车,周昇怒道:“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我没看出来!”
周母瞬间又静了,怀疑地打量儿子:“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周昇与余皓习惯对话偶尔会出现“我错了我错了”,认错的话老老实实说出来有点尴尬,于是就用小孩耍无赖的方式来说,意思我认错了你还把我怎么着?用以化解争吵,但周母把自己儿子带这么大,却是几乎没听过他认错,周昇当年可是把他扔进洗衣机里开甩干,都不认错的主儿。
周昇也不说话了,母子俩陷入漫长的沉默。
“老头子呢?”周昇又暴躁地说,“不来我走了。”
“我怎么知道?”周母莫名其妙道,“当狗去了吧,摇着尾巴去给隔壁当官的舔%¥#&……”
“哎你别说脏话!”周昇受不了自己的妈了。
周母嘴巴一撇,无情地“切”了声,周昇又问:“你们想复婚?”
“复你&%¥#……”
周昇只得道:“行我知道了,结束这个话题。”
周昇与母亲大眼瞪小眼,周昇拿着茶杯喝了口,一脸暴躁,周母又教训道:“你能不能跟皓皓学学?你看你这一副小流氓模样,以后哪家女孩愿意要你……”
“有人愿意要!”周昇对着吼道,“不用你操心!”
周来春推门进来,母子俩便不说话了。
“我还有两个包间得去打招呼。”周来春今天也特地穿了西服,年近五旬,身材保养得很好,说,“你们先随便吃点。”
“吃什么?”周母说,“这桌上有东西?吃茶叶渣?”
周来春:“没人过来点菜么?马上叫人来……”说着又出去了,片刻后上了过年的点心,周母开始嗑瓜子,啪,呸、啪、呸、啪叽……瓜子咬扁了,连两下呸呸,吐在地上。
“这地毯不好扫。”周昇无奈道,“你文明点行吗?”
“关你鸟事。”周母又说,“小白眼狼等不及要当少爷了?”
周昇道:“当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