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感情自然遭到了林寻的反对, 林寻希望栽培陈烨凯, 让他在哥伦比亚任教, 并担当自己的助手。但在担任助教的课程上, 与本科生谈恋爱, 会极大地影响陈烨凯的前途。
而梁金敏则鼓励陈烨凯,只要认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就不要害怕, 主动辞职,或换一家大学,甚至放下学业,去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陈烨凯患得患失了一段时间, 龙生也明白到,虽然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陈烨凯,但陈烨凯的人生不可能只有自己。龙生不懂感情,也从来不会去表述,他选择了躲避与退缩,他决定不再拖累陈烨凯,准备退学回日本。而就在提交退学申请前, 他让陈烨凯, 陪他去阿根廷看一次伊瓜苏瀑布。
那次旅行里,陈烨凯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意,对他来说, 龙生就像一剂药物, 能让他忘记一切, 沉溺在其中,感觉到了真正的幸福。他仿佛为他而生,为他而活着。
而回到学校后,爱情的药效过了,陈烨凯不得不直面林寻的怒火,以及梁金敏班级上,学生的投诉。一边是他从小就钟爱的专业,一边则是龙生的未来。最后,在林寻的说情下,学校终于网开一面,去除陈烨凯的职位,让他继续跟随林寻读研究生。
林寻考虑过为陈烨凯牵线,让自己的得意门生与一位老朋友的女儿结婚,结果陈烨凯和一个本科生谈上不说,还朝家里出柜。闹得惊天动地,最后几乎断绝家庭关系。国内提起同性恋,一贯都是理解宽容,但落到自己儿子身上,不行。陈烨凯则一意孤行,辞去助教职位后,与龙生住到了一起。
感情稳定下来后,林寻要求陈烨凯把时间多放在学习与课题上,陈烨凯度过了恋爱初始期的甜蜜后,也开始渐渐收心下来,考虑未来的规划。
但陈烨凯与龙生就像结束热恋期,进入摩擦期的所有情侣,开始面对人生中各种各样的问题,譬如……龙生需要陪伴而陈烨凯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在学校做课题;龙生的情绪陈烨凯偶尔会忽略;对家庭的态度不一,对朋友,对亲人,对导师……等等,陈烨凯第一次谈恋爱,对一瞬间涌现的问题有点措手不及,忽略了龙生的感受。
他需要读书学习的时间,也习惯了独处。事实上过往许多年里,他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了念书上,很少关心身边人的想法。与龙生同居的这个举动,无异于步入了一段婚姻,而对于如何经营一段婚姻,他还完全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我还记得,龙生总会在半夜惊醒。”陈烨凯想了想,说,“转身抱着我,他太害怕失去我了……”
余皓与周昇安静地听着,咖啡已经凉了。
陈烨凯又说:“那时我很累,很累很累,我希望他稍微安静一点,我白天总是很疲劳,晚上却得不到充足的睡眠,有时我在研究室里,甚至有点怕回去。那段时间里我们的话说得很少,我总是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生气,朝我大喊大叫……你们没谈过恋爱,不太理解那种感受。”
“家”的责任对陈烨凯来说,已变得越来越沉重,他尝试与龙生好好沟通,但每次说开以后,过不了几天,一切又会变回原样。而后发生了一件事,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龙生的一个朋友借用他的手机,发现了他们的性|爱小视频,传到自己手机,再小范围传阅,最后不知道被谁传上了Tumblr,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余皓:“……”
周昇:“……”
“已经删了。”陈烨凯说,“还有一些被下载过的没办法,刚在一起的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拍过几段。后来我差点枪杀了龙生的那个朋友……幸好在他的劝阻下悬崖勒马……有时候我觉得在我的性格里,天生就有种歇斯底里的暴力,只是大多数情况下藏得很深。”
余皓顿时想起了那天晚上,陈烨凯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其实老外很多都喜欢拍。”周昇岔开话题说,“同性异性都一样,想留住自己年轻时的记忆怎么了?”
陈烨凯笑了起来,说:“你应该没兴趣,余皓你别去搜,太尴尬了,不过应该也搜不到了。”
余皓忙尴尬道:“我……我保证绝不去搜!”
“龙生为了那件事情,一直朝我道歉。”陈烨凯叹了口气,说,“我实在是太心烦了,同学们的态度,朋友背后的议论……烦得我受不了,还有很多人跑到我的INS下留言……”
“龙生应该是最难受的吧。”余皓说。
“对。”陈烨凯说,“但后来,我提出,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都冷静一下吧。我想把毕业论文好好写完,再带他去我们走过的南美洲,去秘鲁的马丘比丘,去很多地方……去世界最南端的那座白色小教堂结婚。”
说到这里,陈烨凯停了下来,抬起一手,以手腕按压了下眼睛。
余皓伸出手,覆在陈烨凯握着咖啡杯的手背上,周昇也伸出手,两人一起覆着他。
“谢谢。”陈烨凯笑道,“那次之后,我就都放在心里,没有朝任何人说。”
不久后,龙生又回来了,陈烨凯察觉龙生的精神状况有点不对,带他去看医生,发现他患上了抑郁症。家族史的遗传因素,在恋爱中的不安全感、焦虑、最终流传出去的视频使他自责,面对所有“善意的安慰”……这是生理问题,需要注意吃药。那段时间里,陈烨凯忙得焦头烂额,本想放弃毕业论文,龙生却坚持让他忙,否则不会再留在他的身边。
陈烨凯只得监督他按时吃药,并买好了票,准备在答辩结束后,带龙生一起去,然而答辩当天,龙生没有按说好的前来,与陈烨凯约会晚餐。
他又独自离开了家。陈烨凯马上去报警,警察不受理,理由是不构成失踪,陈烨凯得知龙生自己改签了机票,当天从纽约直飞阿根廷。他追到阿根廷,来到他们订好的小旅馆里……
“他已经自杀了。”陈烨凯平静地说。
“抵达的时候,现场被清理干净,旅店换过床单,请了几个工人在刷墙,警察让我看他从黑市上买回来的一把枪,装在一个塑料口袋里。”陈烨凯出神地说,“我记得那天的每一个小细节……他的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的床单,血都流干了……”
“不要去想,凯凯。”周昇说,“这不是你的错。”
陈烨凯笑了下,又说:“奇琴伊察外头,有一个宽阔的蹴鞠场,传说在玛雅人古代的习俗中,蹴鞠比赛中,胜利方的队长,会成为祭品,被砍下头颅,献给神明。”
“龙生喜欢看我踢球,那天我在游客的面前,为他踢进了一个球。”陈烨凯喃喃说,“把球从广场上踢起来,穿过比赛用的铁环,也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他……愿意将我的余生甚至生命,奉献给唯一的神。”
“奇琴伊察的中间,还有一口井,龙生说,他相信,那是玛雅人轮回的道路,他一直想来,从这一生,直到那一生。他知道我不爱他,但他想和我在井边许一个愿望,这辈子做最好的朋友,而来生,则更进一步,他想当我的爱人。”
“我感觉到他对我的爱,是这么深,能从轮回的这头抵达那一头。可是我想,那句‘我也爱你’这一生已足够有勇气去说,为什么还要等来世?”
“好了,故事说完了,我得走了。”
余皓沉默半晌,陈烨凯喝完最后一点咖啡,起身,说:“坐在医护室里,听你的故事时,我想安慰你,余皓,只是我明白,言语的力量终究有限,我只能说,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朋友,当作一个愿意听你说话的大哥哥。”
“我也知道,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你;就像你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来安慰我。说什么都是苍白而无力的,但我们的灵魂可以在此时此地,产生一种微弱的共鸣,这种共鸣来自于我们曾经遭受的磨难。”陈烨凯笑道,“来自我对另一个灵魂的辜负,我犯下的错,从此已再没有挽回的机会,而你的人生还很长,有更多的可能与阳光。”
“如今你想安慰我的心情,恰恰好就像那时的我的心情,我想,这也许就足够了。”
陈烨凯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其他的都寄走了,走下楼去,车正等在后校门外。
“我走了。”陈烨凯朝两人说,“抱一个?”
陈烨凯与周昇、余皓先后拥抱,抱余皓的时候,用力在他背上拍了拍,说:“记得我说的。”
余皓双眼通红,陈烨凯却上了车,离开后校门。
余皓与周昇在教师宿舍楼的台阶前坐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周昇的眼眶也有点红,说:“这阳光真他妈的刺眼。”
余皓说:“他的心里,现在连避风港都没有了。”
周昇问:“快递送去哪儿,你注意了么?”
余皓平复心情,掏出手机,说:“我拍了一张。”
“查下地址。”周昇摇了摇烟盒,剩下最后一根。
“别抽了。”余皓说,“对心脏不好。”
“抽两口。”周昇捏了下鼻子,说,“鼻子堵了,就抽两口。他还是没说那天晚上的事儿。”
余皓:“会不会是因为以前龙生的矛盾,外加梁老师被家暴,所以他才……”
周昇沉声答道:“他说话做事,呈现得很正常,龙生的死也不是林寻的错,家暴更不会让他愤怒到想动手杀林寻的地步……记得他的意识世界里么,到处都是雷电,他想毁掉自己,这是比主动坠入潜意识更激烈的行为,必须把他拖回来,再问清楚,是不是咱们猜测的那样。”
余皓低头查陈烨凯的快递地址,思考着周昇的话。阳光下,周昇却静静地看着余皓,目光十分复杂,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了?”余皓从手机里抬起头,茫然道。
“没什么。”周昇别过头,摸出手机,寻思半晌,拿起手机,伸长手,给两人自拍。
周昇:“笑一个?”
余皓:“你有病吧……”
周昇:“笑一个吧。”
余皓望向镜头,和周昇一起被自拍下来,那表情既像哭又像笑,还像被阳光扎了眼。
“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周昇说。
“总是如此。”余皓随口答道,他查到了陈烨凯快递的地址,上楼时他特地注意了下被运走的快递,说:“这是个公益组织的地址……奇怪了……”
“不奇怪。”周昇说,“他想把东西捐了。”
余皓:“他会去哪儿?我看见他装护照了。”
周昇:“应该回美国,他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不会回家。又这么把房里的家当清空捐了出去,总感觉很危险……睡觉去,走吧。回去拿身份证,上校外开房。”
“你确定他待会儿会睡?”
周昇说:“他昨晚上没睡多久,现在一定很累,我猜飞机上他得睡会儿。不行我也得睡……”说着打了个呵欠:“昨晚总感觉没怎么睡。”
余皓固执地说:“你中午睡了,万一晚上睡不着呢?”
周昇:“吃安眠药呗!”
两个男生买了安眠药相约去开房,实在太诡异了,余皓心想。
中午,陈烨凯抵达郢市机场,过安检,上了头等舱。
“不吃了。”陈烨凯朝空乘说,“待会儿别打扰我,我睡会儿,谢谢。”
意识世界里。
“你看!我就说吧!”周昇道,“铁定睡着了!”
余皓:“上哪儿找他去?”
周昇:“先开车走!”
陈烨凯的话证实了周昇的猜测,这座三层的小楼不会是避风港,他们必须尽快找到留在这里的陈烨凯。余皓下楼时,望向雨林世界里密布天际的乌云与翻腾的雷电。
热带雨林中着火之处,比昨天更多了。
树木仍在坍塌,现出庞然大物穿行的轨迹,余皓道:“周昇?”
“什么?!”周昇已出旅馆,在外头喊道,“跳下来!余皓!”
余皓:“有东西过来了!”
周昇:“跑啊!”
余皓一个翻身出了天台护栏,踩着三楼的窗户,跳下二楼雨蓬,顺着滑下,周昇的越野车开来,稳稳当当兜住余皓。
“蛋没事吧!”
“别闹!”余皓捡起一把枪,拉安全栓。周昇开车绕过旅馆前门,一手搭到座椅后背上,转头倒车。
余皓:“你衣服……怎么变了?”
余皓看见周昇上衣,居然就是陈烨凯与中川龙生在伊瓜苏瀑布前合影时,陈烨凯穿的藏青色衬衫!
“什么?”周昇根本来不及注意自己穿着,被余皓一提醒才发现,身上穿了件藏青色的衬衣,下身则依旧是越野军服的迷彩裤,“我不知道啊!上回进来穿的就是这身,简直像个娘炮!”
“这哪里娘炮了!”余皓怒吼道。
“余皓你有病啊!”周昇道,“正跑路的时候,你跟我说一件衬衣娘炮不娘炮?”
“你先说的!”
“来了!”周昇刚倒车出去,刹那间一声咆哮,一团黑色的巨物撞开雨林,一头冲上了山坡!
余皓拿着枪,一时竟忘了开枪,只见一头足有十米高的霸王龙出现,一脚跨过了两人的越野车,阴影瞬间覆盖了两人的头顶。
“哇。”周昇说,“凯凯这家伙的脑洞真大,梦里还有恐龙?”
下一刻,霸王龙一头撞上了旅馆,将砖瓦结构的旅馆撞塌了大半,余皓马上道:“走啊!”
两人回过神,周昇一踩油门,越野车差点冲下山坡去,霸王龙听见声响,顿时注意到了地面,紧接着一声“嗷”的咆哮,朝两人冲了过来!
“你开车哪儿学的?”
“没驾照!街机厅里学的!”
“射击也是吗?”
“哪来这么多废话!”周昇开车,载着余皓,开足马力一路冲下山坡去,霸王龙惊天动地地跟在后头追来,余皓转身,持枪,朝那霸王龙连开数枪。
“我觉得我真得学点特长。”余皓看着那霸王龙道。
周昇道:“我也觉得!”
余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