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之时,邵树德才醒了过来。
这一觉是睡得真舒服,很久没这么沉了。就连窗外的风雪以及银鞍直将士巡夜时的甲叶碰撞声,都无法把他惊醒。
这是精神层面的极大放松所带来的深度睡眠,让人很是愉悦。
躺在松软暖和的被褥内,他打量着卧室内的布设。
这是小时候父母的卧房。
充满年代感的破旧藤椅,漆都掉干净了的桌案,旧松木打制的橱柜,墙上还挂着一把弓梢……
拥有这些家什的家庭,其实不算穷了,甚至可以说薄有资财。
祖上三代人垦荒积累下来的财富埃
父亲在世时,一有空闲就去别的地方挑泥,生生填平了一个小沼泽,开辟出来七八亩地。
这种精神,委实让人感叹。但在乱世之中,却脆弱得无以复加。一场兵灾,就能让你几代人的积累瞬间归零。
酷暑盛夏,在泥水中踟蹰前行,日晒雨淋。
寒冬腊月之时,都护铁衣冷难着的场面可不少见。
椅子“吱嘎”作响,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粟米粥熬得恰到好处,咸菜爽口宜人,肉脯、干酪都是精心制作的,符合他的口味。
折皇后抓着他的手,默然无语。
绣娘将贡品放好,又点上香烛。
“不用多说啦,我有感觉。”邵树德说道:“这一次,我把人都喊过来了。二郎也在丰州,老卢在洛阳,没有问题的。当了二十六年天子,也够了。接下来一阵子,我会一个个找人谈话。不用想我,兴许我被昊天上帝召走,另外委以重任呢。不过,我累了,真的累了。”
忙活完之后,中堂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邵树德默默吃着,听着侍卫朗读新送来的军报。
绣娘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干果糕点米酒。
西城这一批跟着他走出去的人,大多青史留名,结局不错。
“夫君……”皇后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你还是对玉娘有芥蒂。”邵树德笑道。
风雪早就停了,旷野之中一片寂静。
满眼望去,都是不认识的青年、壮年。他们对圣人回乡的唯一期待,大概就是赏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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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上旬的时候,大部队陆陆续续赶至西城。
此时又摆放好了笔墨纸砚,随时可以写字。
邵树德端起酒碗,在碑前洒下。
邵树德朝他点了点头,举步向前。
邵树德自嘲地笑了笑,他也到这地步了埃
他看了看四周,田地被打理得很好,非常平静。越冬小麦已经种上了,此时长出了绿油油的麦苗,在皑皑白雪之下,显得生机勃勃。
说是“父老”,比他老的其实没几个。上一次来时看到的那个逃兵老牛,似乎也不见了。打听了一下,原来几年前就病逝了。
“你这贪生怕死的老东西……”
皇后的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妾知道时,悄悄派人打听了下,夫君未娶妻先纳妾,让妾心中不喜。”
“陛下拼杀太甚了。”绣娘闷声说道。
邵树德有些失落。他和他们没有共同的记忆,自然没有什么情分。除了听到介绍,谁谁是谁的儿子、孙子时,才微微颔首,但记起的也是有过交往的老人。
“早些年王遇想要以杀止杀,可惜他四十来岁就走啦。去年卢怀忠和我说,他觉得最初的理想已经达成了。其实我不太确定,姑且算是吧。”
南边的土塬上,隐约看到几间房屋。旌旗遍布四周,间或听到一阵马鸣。
他没觉得这些老兄弟的水平很差,他们跟着自己,也在慢慢进步,如今都有富贵。
行军之时,经常误了餐点。
“夫妻本是一体,没有谁委屈的说法,总是互相忍让、互相扶持。”皇后说道:“没有谁亏欠谁,妾很满足。”
“在洛阳时经常梦见你们,可来了西城,你们却不见了,躲着我呢。”
守墓的十名兵丁匆忙而出,大礼参拜。
这就是他的家乡,没甚特别的,又非常特别。
“玩笑罢了。”邵树德拍了拍皇后的手。
“真的?”
行军打仗,很难爱惜身体。
武夫确实风光,那么——代价呢?
曾经的黄河古渡,早就挪到了他处。当初在渡口驻防时的五十人,也早就凋零殆荆
曾经有个历史玩笑,说古代开国,只需要一个县的人才就够了。这固然夸大了,但也说明了平台的重要性。
所以邵树德去当兵了,不然日子没法过。
“一人赏两匹毛布。”邵树德说道。
“老李啊1邵树德盘腿坐下,看着被风雪侵蚀的墓碑,道:“有好些年没来看你了。”
雪,可以杀死害虫。守墓兵丁们明年的收成或许有保障了。
累,主要是心累。即便还是年轻的躯壳,但苍老的灵魂却需要休憩。
起身之后,他披着大衣,坐在了桌案前的藤椅上。
这个创业团队,算是成功了。
战事焦灼之时,帐中起身,夜不能寐。
这是早年在战场上缴获的,甚至可以说是他从军生涯的第一件战利品,颇有纪念意义。
侍卫上前,清扫出了一片空地,然后放上毛毯、蒲团。
“北上黑城子那年,我好像看见你了。”邵树德说道:“金瓯无缺的梦想,做到了埃波斯被我们打得稀里哗啦,割地求和。十年来,移民无数,不管后世子孙如何,我问心无愧啦。”div class="contentad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