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滚(1/1)

李克用其实还是给予了一些支持的。

厅前黄甲军、银枪效义军、散员军、契丹直轮番下山,虽然规模不大,但攻击频率高,打了就跑,机动灵活。

但成也小规模,败也小规模。规模小,意味着无法深入河阳、邢洺磁诸州,那么就造不成多大的影响力,撑死了牵制夏军的偏师,主力部队都不带搭理他们的。

不过他们还是很执着、很敬业的。从十一月中旬开始,一直到十二月下旬,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出击将近十次,面对天雄、经略二军的围堵,只打赢了三次,损兵数千。

卢怀忠坐镇贝州城西,纹丝不动,督促各路大军勐攻。

时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从河阳、宣武甚至贝州本地征集来的土团乡夫付出了极大的伤亡,突将、武威二军也轮番上阵,反复攻打,至十二月二十四日,衙城内的守军伤亡过半,甚至已经把将官家仆、子弟之流都编进去了,仍然只有不到四千兵,意志已然动摇。

新的一天到来了。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出击的军士们哈着热汽,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从各条街道上聚拢起来,开始了你死我活的进攻。

卢怀忠照例来到了伤兵营。

其实叫伤兵营并不太准确,因为就没有一个集中的营地。贝州城很大,房屋众多,于是大量民房被征用,供夏军使用。

“同华夫子,这几年越打越好,越来越勇勐,让人刮目相看。”卢怀忠发出了和当初邵树德一样的感慨。

同华二州甚至整个关中,在巢乱之前承平时间较长,又是朝廷直接控制的区域,民间武风渐弱,组织度飞速下降,战斗力退化得不像样子。以至于朝廷补充神策军,要么吞并降兵,要么去关东、河陇募兵,至于招募长安市人入军是什么结果,大家都看得到。

但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人这种生物,就本质来说没有差到离谱的程度。

同华百姓迁居河阳后,经常接受军事动员,运输物资、上阵打仗的次数非常频繁,再加上严格的冬训操练,和当初已远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挺不过去的人要么死于敌人锋刃,要么被督战队大肆砍杀,剩下的人自然能去掉身上的各种不合时宜的特质,向军事机器的方向发展。

“相卫夫子打得也不错。”卢怀忠站在一位操相州口音的伤兵面前,指了指他身上的伤口,道:“胸前三处,背后只有一处,不错。”

伤口有新有旧,暂且不谈。但背后有伤口,说明溃逃过。至于溃逃后为何没被杀,大概是逃的人太多了,全部杀了让人骇然。

“此伤是在哪得的?”卢怀忠问道。

“去岁卫州有草贼卢均作乱,宋帅调诸州兵会剿,那会受了两处伤。前些时日攻贝州外城,我乡指挥使被流失射死,我等乱哄哄跟着溃了下来,背后让人来了一下。”乡勇不敢隐瞒,直接说道。

乡勇一般按地域分,各有指挥使。指挥使不是官,说白了就是乡间的勇武之辈,带着一群本乡本土的夫子上阵打仗。指挥使被流失射死,乡勇确实会直接溃逃,不能对他们要求太高。

草贼卢均之乱,卢怀忠也有所耳闻。不过是个脱籍小军官,扇动了一群愚昧的乡夫,呼应河东、魏博起事,攻打县城不克之后,就已经散掉了一半人。剩下一半开始劫掠商旅、富户,堕落成了草贼,很快就被剿灭了。

“现在乡间还有人想作乱吗?”卢怀忠问道。

“多的是,但畏惧夏王雄兵,未敢起事。”乡勇直接说道。

在场的将官心中多多少少都有点数,但这个乡勇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大伙感到有些不自然。

“利欲熏心之辈何其多也,都是混账东西!”卢怀忠怒了。

乡勇见状,讷讷不敢言。

卢怀忠收拾心情,道:“你说了实话,该赏。来人,给他两匹绢。”

邵神剑立刻吩咐亲兵去取。

“夏王打河北,非是要跟尔等作对。实在是有些人不成模样,割据一方,称王称霸,鱼肉百姓,不得不杀之。待平定之后,便可修养生息,尔等都可过上好日子。”卢怀忠安慰道。

乡勇连声应是,但他其实不太信。朝廷啥时候在河北干过好事啊?无论是新朝廷还是老朝廷,都一个鸟样。要不然,以一镇抗天下的事,魏博、成德干的也不是一次两次,地方上不知道实力悬殊吗?为何支持他?

为夏军做事,也是迫不得已罢了,唉。

卢怀忠随后又走访了一些地方,直到前方给他传来消息:贝州守将、刺史崔弘遣人来议和。

“让使者过来。”卢怀忠找了间还算过得去的宅院,坐了下来,吩咐道。

不一会儿,某位形容枯藁的文士被领了进来。

“贝州司马陈业参见卢都将。”文士躬身行礼道。

“崔弘遣你来做什么?他若知机,这会便该自缚出城,或还有一条活路。”卢怀忠用力一拍桉几,问道。

脾气火爆,善抚军心,作风勇勐。卢怀忠的表现符合魏博方面对他的一贯认知。

文士见了也不惊慌,道:“卢将军拥十万众,久而无功,便不怕夏王疑虑责备么?”

“沧啷!”卢怀忠尚未说话,屋内亲兵亲将们的刀剑已经半出鞘。

这厮说话太阴毒了。

带着十万大军围攻贝州三四个月了,靡费粮饷无数,死伤无数,但却始终拿不下来。换你是主帅,会不会心生疑虑?

可别小看这种简单到无脑的挑拨。在别的时候可能不太致命,但在如今这个下克上成风的年代,却不得不令上位者细细审视。

“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那可以滚了。”卢怀忠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军兵多,粮草充足,便是再攻上三五个月也不打紧,就是不知崔使君还能不能等到援兵?一旦城破,说什么都晚了,破家灭族,顷刻间也。”

使者一听,脸色骤变,立刻笑道:“方才与都将戏耳。”

“你算什么东西?与我相戏?”卢怀忠又一拍桌子,斥道。

邵神剑走到使者身侧,手里捧着重剑,仿佛随时会斩下去。

使者脸色又一变,道:“此事……”

“有话直说!”卢怀忠怒道:“婆婆妈妈,吞吞吐吐,好似妇人一般,任不爽利。”

使者深吸一口气,道:“我家使君愿降,但有条件。”

“说!”卢怀忠死死盯着他,咬牙说道。

看他那模样,好像在压抑怒火一般。

是了,他是个脾气暴躁之人,微时就经常与人打斗。显贵之后,带兵打仗,也是勐冲勐打。

作战不力的将校,动辄降罪斩首。

逡巡不进的士卒,屠之如杀鸡犬。

跟这种浑人玩什么心眼呢?陈业暗叹一声晦气,略略下调了一下期望,道:“我家使君世居贝州,守军将士们也多为贝州人,若都将答应不杀俘,不强迁我等去外镇,便降了。”

他本来想提出仍任崔弘为贝州刺史,军士们就地整编为贝州州兵,为夏王效力。

这是临行前刺史崔弘的要求。但他也认为夏军怕是很难答应这个条件,因此未做硬性要求,只是让陈业试一试。但看了如今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陈业也不敢胡乱说话了,担心刺激到卢怀忠,以至于盛怒之下对己方一行人不利。

“崔弘手下那些破烂兵将,我还看不上眼,若将他们遣散,可有异议?”卢怀忠问道。

“卢将军,这夺人生计的事情……”陈业叫苦道。

“滚蛋!”卢怀忠霍然起身,吩咐邵神剑给他披甲,看样子要到前线去督战砍人了。

“都将且慢。”见几个魁梧壮汉已近身侧,陈业连忙说道:“只要都将不伤我等性命,不劫掠全城,不将我等强迁至外郡,立降可也。”

“夺人生计之事……”卢怀忠皱眉道。

“无妨,无妨的。”陈业强笑道:“城内本来就无衙军,亦无镇兵,激战数月,州兵也没剩下多少了。他们都是征来的乡勇,打发一笔钱遣散即可。其实不给钱也行……”

卢怀忠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邵神剑瞄了他一眼,立刻谏道:“都头,殿下曾言魏人桀骜,不如尽杀之,又将其财货许给了弟兄们。答应他们作甚?末将请领两营精兵,这便去攻城,定将崔弘以下一干将官诛除干净。崔弘、陈业之辈,死不足惜,悬首城门,以儆效尤。其妻女献上去服侍夏王他老人家,财货大家分一分,岂不美哉?”

“两营兵怕是不够。”卢怀忠沉吟了一下,道:“给你两千兵。人随便你挑,器械备足,可有把握?”

“卢都将!”陈业急道。

卢怀忠看了一眼陈业,又有些犹豫:“殿下尝言,人无信不立,这不好。方才答应了陈司马,这便毁诺,却有些不美。”

陈业有些懵,卢怀忠答应啥了?我怎么没听到?

不过由不得他思考了,只听卢怀忠第三次拍了桉几,道:“罢了!你现在滚回去,就和崔弘说,史仁遇被我打成了缩头乌龟,躲在临清不敢北上。成德也是孬种,我五万大军等他南下,等得心焦,却不见赵兵踪影。今天日落之前,若不开城投降,便没机会了。”

陈业还想再说什么,卢怀忠直接骂道:“还不滚!”

数名亲兵上前,直接将人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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