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琉璃碗被珍珠往里边装了水,掐了两朵外边花盆里的雪青色,红色的菊花养在里边,就搁在罗汉床的小桌上,看起来颇有几分雅致。
中秋将至,底下的人送了好几盆菊花过来,粉的、白的、红的,其中还有一朵难得的墨菊,珍珠将其他的搁在了外边,那盆难得的墨菊却放在了屋里。
珍珠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将脚下的一双绣着胖嘟嘟的鸟雀的软鞋脱了,就这么赤脚放在地上。地上铺着柔软温暖的毯子,踩在上边丝毫不觉得冷。
“殿下今天心情很好啊!”
珍珠托腮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双眼睛微微弯起,十分无害的样子,让太子忍不住想起宁侍郎来。不过珍珠这个是真无害,宁侍郎那却是笑面狐狸了。
碧玉端了茶水上来,太子放在一边搁凉了才抬起来喝了两口,这才开口道:“今日再次得幸闻得宁侍郎口才,实在是让人钦佩不止。”
那李大人可是御史台的人,一张嘴也是出了名的厉害,最喜欢的便是弹劾!弹劾!弹劾!
用被他弹劾的人话来说,这李大人堪比一条疯狗,逮谁咬谁,抓住其他人一点芝麻小事便不放。
不过,今天他却是遇到铁板了,没见宁侍郎上下嘴皮子一掀,他便被被人堵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若不是万历帝开口,怕真的会被气晕过去。读书人便是如此,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在这一朝之上被宁侍郎说得无口辩驳,这李大人这面子都快被丢尽了,心里怕是呕得慌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李大人是新来的,入朝不过三年,一双嘴不知弹劾了多少官员,让他得意的很了。也因此,他并未瞧见五年前宁侍郎一双巧嘴是如何的锋锐,骂人不带脏字。要知道从那时开始,朝上之臣,若不是万不得已,是万万不愿招惹宁侍郎这个煞星的。偏偏这李大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敢去招惹他。
“宁侍郎?”珍珠瞪着眼睛讷讷的问:“殿下说的是我爹?”
太子放下茶盏,道:“可不是,你父亲,放在户部实在是可惜了,若是落在御史台,这朝上之臣,怕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那一双嘴,可真的是厉害,这朝上之臣,除了武将,哪个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却还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若宁侍郎放在御史台,朝上的大臣,若被他逮到,那可真是有趣了。
“在户部挺好的啊,我爹爹就爱赚钱!”
太子想了想,评价道:“宁侍郎,很有个性。”
俗话说,士农工商,世人轻贱商人,商人地位最低,最让人瞧不起,无论什么人家,都已出个读书人为荣。不过这宁侍郎偏偏对当官不以为然,当初中举之后,便心满意足,觉得满足了自家老丈人的要求,就想着回去继续做自己的商人了。若不是当时的万历帝,觉得他是个人才,将人挽留下来,还让他在户部任职,这人如今怕仍然龟缩在小地方做那种大地主了。
碧水用琉璃盘子端了洗干净的葡萄上来,珍珠纤手剥了一颗自己吃了,又剥了一颗递到太子嘴边,开口道:“我爹说了,当官那是吃力不讨好的,还不如做商人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己有钱,腰杆子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那多自在啊。”
太子哭笑不得,人家都是求着当官当不上,偏偏这宁侍郎有官却不想当。不过,太子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几分道理,世人皆轻商,可是商人却是最有钱,活得最舒服的。
万历帝做得最正确的决定,那便是将宁侍郎留在了朝堂之上,还将自己的私库交给他打理。那宁侍郎做着官,干的却是经商的事,拿着皇帝的钱去开铺子,更是打着皇帝的口号,取名御龙,明摆着这铺子是皇帝的,底下人谁不给面子?
而百姓,知道这铺子竟然是皇帝的,第一想法便是:啊,皇帝老子的铺子啊,那里边肯定是好东西啊。顿时,趋之若鹜。如此不过短短一年,皇帝的钱袋子就开始鼓起来了。后来,说是日进斗金那也不为过。
如今,谁不知道,御龙铺是皇帝的产业,已经遍布大江南北了,每年皇帝的私库那都是满满的,看得户部尚书眼红不止——他这掌着国库,也没见这么多钱啊。户部尚书曾经还想过将宁侍郎挖过来给自己工作,可是皇帝怎么可能会放人?那宁侍郎,那就是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谁愿意放啊?
夺人不得,户部侍郎只能暗自咬牙,跟皇帝抢人,他怎么抢得过啊?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万历帝自己的私库充盈了,但是还惦记着国库,每年都会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一部分来充盈国库。
这话扯远了,太子是真心觉得宁侍郎是个人才,这世上会读书,有才的人不少,但是有才,还能赚钱的人,却不多了。
不过眨眼,珍珠便吃了一串葡萄,清甜的味道在嘴中漫开,她欢喜得眯起了眼睛,一双秀气的脚凌空甩来甩去的,她含糊不清的道:“我爹爹很聪明的,从小就是过目不忘的。”
宁侍郎当初是一个孤儿,被一个老乞丐捡着了,在破庙里把他养大。长到五岁的时候,老乞丐去了,宁侍郎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他便开始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下去。在客栈当过小二,码头抬过货物,点心铺子卖过点心······不过他自来聪慧,更是过目不忘,曾经在一个客栈里做小二的时候讨好了当时的账房,对方便教他学字。后来见得多了,做得多了,他自己手上有了一些银钱,便开始做生意,然后生意越做越大,已经是小有资产了。
“若不是我外祖父要求女婿必须有功名,爹爹才不会来科举了。”珍珠又补充了一句。
宁侍郎最爱的便是与他们说他年轻时候的事情,珍珠三兄妹小时候对父亲很是敬佩,当然,如今也是。
当时的宁母在他们县里那也是出了名的好看,宁侍郎瞧了一眼便惦记在了心里,当即就上门去求娶,也不介意入赘,做个上门女婿——反正他无父无母的,又有什么关系?
当时他的老丈人也不嫌弃他是个商人,他自个儿也是个地主了,只是就是因为他是地主老爷,一身铜臭味,才更想要一个秀才女婿。当时的宁侍郎想了想,为了抱得美人归,那是拼了,找了关系把自己的户籍改成了农家,开始了他的科考之路。后来考上了秀才,才风风光光的娶了宁母。
吃了两串葡萄,珍珠让碧玉给她绞了帕子擦手,道:“殿下怎么突然对我父亲这么好奇了?”
太子抚着手上的佛珠,瞧着她垂着眉眼认真擦手的模样,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个十分不明显的笑容来。
“我只是觉得,你倒是没学到你父亲半分的精明!”
那南宁世子夫人,瞧着,也是个精明的,不然也不能将那风流成性的南宁世子给牢牢的把住了。而那宁侍郎长子,他几年前在鹿鸣宴上见过一次,一身清贵,但是为人处事却极为圆滑,众人皆赞。算来算去,宁侍郎三个孩子,倒是珍珠,没有学到他的半分精明,实在是太过单纯了。
珍珠鼓着脸,道:“我也是很聪明的!不然殿下你怎么会这么喜欢我啊?”
太子:“······”他竟然,完全不能反驳?
珍珠并不是不聪明,她只是,不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只是,将她的一颗心巴巴的捧着送到你的面前。
“算了!”
太子叹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脸似乎又圆了一些。
珍珠最近爱上了下棋,更喜欢和太子下棋。不过她只会五星连珠,而且连八皇子都下不过,更别说太子爷了。
但是,和太子爷下棋,她可以耍赖啊,太子完全纵容给她,虽然这样她也赢不了。不过每次下棋,她都有一种自己被深深宠爱着的感觉,有那么一个人完全纵容她的无理取闹。
“还是赢不过!”
不知道第几次又输了,珍珠鼓着脸一脸的不开心,分明她已经悔了好几次棋了,但是还是下不过啊。
太子慢慢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拿起来放在棋盒里边,问:“还要再来吗?”
“要!”珍珠坐正身体,又气势昂扬了,伸手和太子一起把棋盘上的棋子捡起来,嘀咕道:“我这次一定会赢你的。”
太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也喜欢和珍珠下棋,这让他觉得很轻松很惬意。观棋如观人,珍珠的棋,就如她这个人一样,太子丝毫不用费什么心力,他喜欢看珍珠脸上生动的表情。那,很有趣!
两人下棋一直下到下午,许久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无聊,偏偏两个当事人乐在其中。说来太子很少有这么清闲的时候,他平日里公务繁忙,这么多地方的奏折呈上来,需要他一一批阅,怎么可能闲得下来?偶尔休息的时候,打发时间的方法也是看书。
许久在他身边伺候这么久,很少看见他这么家常的一面。怎么说了,以前的太子爷,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丝不苟既认真,又清冷,很难接近。
许久已经快记不起以前的太子是何模样了。只是记得那种寂寞的感觉,那时候的太子永远都是一个人。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执书站立在窗前的模样,身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人影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