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并不知道太后与皇帝谈话的内容是有关自己,从任氏的寝殿出来,她去往偏殿陪皇子麟玩耍,直到快近午时,宫女余韵将她唤回寝宫。
“初初,”太后的语气柔中含威,让初初想起刚从冷宫出来、第一次拜见任氏的时候,“你到太后殿,有快三年的时间了吧?”
“是的。”
太后停顿了一会,缓缓道,“皇帝方才问我,能不能要你去长庆殿伺候。”
初初意外,抬起头,太后肃淡的表情,她想到不久前偶遇时弘德帝看向自己的目光,旋即明白了什么,登时觉得身上一阵冰寒。
“娘娘,”她跪下,“奴婢不愿去。”
太后目光移向别处,“此事由不得你。”
初初不再说话,垂下头。
太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看着地下跪着的纤美身影,近三年的相处,任氏深知这名盛家的遗孤虽然表面纤细柔弱,骨子里却煞是坚强,她有头脑,有主意,并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个性。想一想说道,“初初,你是个聪明的,凡事应多为家人考虑。”初初心里头此时一阵刺痛,太后又道,“你总归是我宫里出去的,予不会让旁人太欺负了你去。好了,你下去吧。”
初初回到自己的住处,宫女穗穗已经回来,看见她,担心地上来询问,“初初……”
初初犹疑此事怎么会这么快张扬开,穗穗道,“方才娘娘让你们都退下,我还在。”初初遂想起穗穗是守门的宫女之一,今日正当值。
穗穗问,“皇上怎么会……”弘德帝与太后的对话她都听见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但隐约觉出皇帝对初初的意思,但并没有做出好的安排。初初忙掩住她口,摇摇头,“好穗穗,”她认真地说道,“你一直聪明,还不明白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
穗穗眼圈微红,握住初初的手,“可是,他为什么……你怎么办?”
“我明日即去长庆殿,这里的事,下午略交接一下。”说罢轻轻一笑,“时间太短,现在就得收拾。”她走到床前,将不久前刚挂上的画像取下。
穗穗看着她不疾不徐收拾衣衫杂物的身影,心口突然堵的难受,按规矩,她们这样的宫女如果不曾获宠,满二十岁即可离宫,嫁娶自便,但若是被皇帝临幸了却没有名分,则只能够终老深宫了,且不能担任女官职务,可以说一辈子就完了。皇上是天,是不容质疑和挑战的存在——可是,初初那么美,那么好,皇上既然看中她,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哪怕封一个最末位的采女。穗穗觉得,上天对初初真是太不公平了。
第二天,初初向太后磕头告别,来到长庆殿。
初初随人先到总管太监石宝顺处,石宝顺一见她,与前夜皇帝临时让他寻找的画像一般模样,眼波微微一闪,他宫里的老人了,自不会把心里头想的带到脸上,照着一般的程序,询问初初原先的差使。
初初略将自己在太后殿的差使说了一遍。领着她来的宫女余韵道,“初初姑娘最擅长料理古玩珍物,太后殿下的紫砂全由她打理。”刚才接她们过来的的长庆殿张宫仪道,“以后,我们这里的这些东西要多劳靠初初姑娘了。”
初初知道,自己毕竟是从太后殿出来的,长者为尊,所以这里的宫仪嬷嬷会称她一声“姑娘”,向张宫仪欠了欠身。
石宝顺道,“这位张宫仪负责管理长庆殿的古董器物,以后你便跟着她。张宫仪,初初姑娘是太后殿下赐给长庆殿的,你须多多照看。”
初初与张宫仪齐齐欠身应是。
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这日适逢大朝,散朝后已是申时。弘德帝摆驾回宫,更衣后,小侍们照例将他平素喜爱阅读的书籍摆在案上,旁边却不是素日里用惯了的官彩盏,而是一樽半月型紫砂,泥润温静,静静地搁在书籍旁边,一旁的配盅里袅袅冒着热气。燕赜见状一笑,将盅子拿起饮下茶水,在手中摩挲一会,放到原处。
和离子小跑着进来,微喘着报,“陛下,沈将军来了。”
“谁?”
“沈骥沈将军,将从辽东回来,刚刚下马,正在门外。”
燕赜大喜,“宣!”
“嘿,喝!”
一刻钟后,宽阔的庭院内,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在近身搏斗。一众侍卫立在廊下观看,着黑者是皇帝,穿白衣的却是刚刚从辽东大营回到京城的左路校卫将军沈骥。
沈骥刚从辽东回来,一到京城即入宫向皇帝报备,燕赜见他归来十分高兴,二话不说,抓住他来到兵器库,说是要考校他三年在外的功夫进益。
沈骥是弘德帝的伴读,幼时二人经常一起搏练。燕赜自幼遵太宗训示习武强身,他本人于此道也颇有灵慧,又得众侍卫中的高手指点,因此虽不若武人专于此道,却也身手熟稔,技艺颇精。那沈骥出身武将世家,更是打小接受武训,他与哥哥沈恭现一武一文(注:沈恭任神机营监军,为文职军官),尽皆为皇帝倚重,加之辽东大营三年历练,自然要比燕赜技高一筹。
两个人你攻我搏,互有进退,沈骥使一套太极八卦拳,燕赜却是少林小擒拿,他倒底不比沈骥,一招推山式双拳送出之际,恰对方抡圆双臂锁住胳肘,那沈骥想,不能太过使力,燕赜即刻觉察趁隙收回,两人互退一步,燕赜道,“咱俩平了。”沈骥微微喘息,燕赜笑道,“你让的我。”沈骥道,“也没让多少。”二人相视一笑。
小侍们将毛巾递上,弘德帝接过,略擦了擦汗,示意他们架靶子习箭,一面将前襟撩起系到腰间,和梨子提醒,“刚入春,有风,陛下仔细着凉。”燕赜笑道,“朕哪有那般娇弱,快少些废话。”他今日练武,一身劲装,未戴冠帽,束起的发髻上,只一根黑色发带系在额上,显得尤为神俊。
展臂、瞄准,皇帝一箭射出正中靶心,沈骥亦不示弱,也是一箭中心。燕赜问道,“你五月份即将正式调任回来,这次老夫人急把你叫回,是否和亲事有关?”沈二郎娶亲,引发众名媛贵女纷纷请媒自荐,这消息现正是京城最新鲜热辣的八卦,皇帝亦有耳闻。
沈骥道,“可不正为此事。母亲看中两个女子,着我回来挑选。”
燕赜道,“大丈夫成家立业。你比我还大两岁,朕已得一皇子、一公主,你也不可太过敷衍拖沓。”
那沈骥笑道,“我曾发一宏愿,必要择一称心女子为妻,双双对对,同生共死。”燕赜见他脸上笑模样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笑道,“你想的确是美事,只怕难以成真。”
沈骥笑,“看造化吧。”
燕赜再一箭发出,这一回稍失了准头,偏在红心边上,“今次你待怎样,老夫人怕难再让你混过去。”
沈骥不答,反问道,“先莫要说臣,先后仙逝后,后宫已三年未曾采选,听臣的哥哥说近日太后正在筹谋此事,我须先向皇上贺喜。”
那燕赜一笑,说到新人,他心里头却突然萌上春阳下发髻松挽、飘飞的衣衫勾勒出细腰的影子,不过这当然是不会与沈骥诉说的,转而道,“唔,难道阿骥也有意送尔妹入宫么?”
沈骥忙摇头,皇帝或许是一位明君,未来的圣主,但若要做自己的妹夫,还是免了吧。皇帝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快回去吧,你有快四年没回家了吧,再不回去,恐怕你那位老娘就要冲到这里向朕要人了!”
不怪弘德帝调侃,辽西伯沈薄的夫人钟氏向以其火爆的脾气和凌厉果辣的作风闻名。她不是那一等仅仅掌管后院、交游于女眷中的的主母贵妇,而是按照太宗所言,女人中的翘楚,武艺才干不让须眉,一个真正的巾帼英雄。
然而这个曾经叱咤战场的女将军却在自己次子的婚事上真心犯了难。
四年前,由于她的一个决定,终止了次子沈骥与自己侄女并不“般配”的两情相悦,侄女青璃客死他乡,沈骥一骑奔出长安城城门,投身辽北大营,说是历练,实际有多少对母亲的不满和无奈,四年不曾归家。
这一次钟老夫人托病唤沈骥回家,沈骥虽明知是借口,但母亲素来刚强,即便是错了,从未向谁低过头,终究是亲恩难舍,便从军中告假回京。
母子相见,并没有多少话说。钟氏不善于迂回软语,直接将她想看中的两名女子人选抛出,命沈骥务必择其一为妇。沈骥也没有应好,也没有应不好,淡淡说只请了十日假,京中只能逗留三天,且有诸多上峰交办的事务,便离开了。
老夫人气的发抖,唤一旁侍立的大媳妇张氏,“你去,找长信宫的方贵妃娘娘,后天太后不是要举办花会给皇上相看贵女,想办法让贵妃将甘、史两位姑娘也邀去,有皇上拘着他去,我看他能犟到什么时候!”
柳皇后薨逝业已三年,后宫重新选纳新人。大周没有选秀,皇帝嫔妃多在勋贵官员的女儿中选出,当然也偶有宫婢承恩被封的先例,如之前的舞姬羊美人,但几率极低,一般来说除非有孕否则不会考虑,可以说,羊美人几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本次选纳新人由太后主持,方贵妃襄助。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终于挑选出姿容秀丽、德才兼备的九名闺秀,其中较突出的一是褫国公周家的小姐周安茹,和致仕吏部尚书许安国家的小姐许知萱。加上钟老夫人看中的甘、史两位小姐,一共十一名贵族千金这日受邀来到皇宫内苑,做客赏花。
沈骥随皇帝一道来到桃林,宴会已进行泰半。贵女们大都展示了各自才艺,见皇帝驾到,齐齐起身,由方贵妃领着向皇帝行礼。
“都平身吧,”弘德帝很和气,略扫了众女一眼,到太后座旁坐下。
沈骥站到皇帝身侧,看见最远处的桌台,其他众女都是三人一桌,独那一处只坐了两人,想就是自己母亲相中的甘、史两位小姐了。他别过眼。
一下子来了两名男子,特别是女孩们大都是第一次觐见皇帝,难免紧张拘束。一停,太后对皇帝道,“皇帝,你一来,她们都不敢说话了。”弘德帝站起身,“可巧,朕正有一桩要事,这里就有劳太后和爱妃了。”
皇帝从来到走不过一刻钟,女孩们重又起身恭送,有胆大的偷偷上瞄,不禁心内砰然,皇帝可真是英俊!
长庆殿西殿一侧是库房,是存放珍巧摆设的地方,各式的奇珍,几尺高的毫无瑕疵的珊瑚树、瓷器、花瓶、琉璃、玉器,琳琳朗朗,分门别类得归置在内。初初自来到长庆殿便被张宫仪分配到这里,负责看管库房,并养护紫砂。
打来一盆清水,将靠窗的榻几擦拭干净,她从柜子里拿出几把紫砂茶壶。
泉水在小窖炉上渐渐煮沸,袅袅的水汽蒸腾到空气中,初初认真得将茶壶一把把拭净,有人走到近前都没有觉察。
“嗯哼,”燕赜咳嗽一声,正低头用棉布轻拭壶口沟槽的初初吓了一跳,感觉到来人扶住她手,男子温热的呼吸拂过颈后,初初立时绷紧了身子,好在他顷刻间又松开,笑着道,“差点儿掉了。”
“是。”初初将茶壶放好,起身给他行礼,燕赜低头看着眼前娇美的女子,或因不用上殿当值,未梳双鬟,丰厚的发丝编结成一条松松的辫子一直垂到腰间,淡粉色缎织衣衫勾显出纤浓合度的身姿,便道,“起来吧。你继续做事,不用拘束。”声音里面多了喑哑和粘稠。
皇帝滚烫的目光落在身上,几乎是沿着自己身体的曲线向下行走,初初极力克制住心里头翻涌而上的不适和难受,轻轻应是,重新跪坐到榻上,恰水开了。
她还是有些害怕的。略平静了一下,抬手将方才擦拭干净的茶壶放到茶盘上,在每一个壶内放入不同的茶叶,用棉巾抱住手,将烧沸略略晾凉的泉水浇灌到壶中。
清淡的茶香弥漫在空中,稍稍抚慰了适才的慌张,这时候皇帝问,“为什么要放不同的茶叶?”
“每一把紫砂只泡一种茶叶。”初初回答的很慢,眼睛一直低垂,浓黑微翘的睫毛将心底完全遮住,燕赜想,她睫毛真长。
“这个叫什么?”他指着一把颜色略淡的壶问,这把紫砂椭圆型,大大的肚腰,半圆环手,壶嘴短小。
“西施。”
这里的紫砂都是官奉,或民间高手打制,每把都有不同的名称。燕赜指着另一把颜色深紫端口略方的问,“这一把呢?”
“麒麟。”初初一顿,索性把剩下两把也一一指出,“这是玉意,这是呈祥。”
燕赜见她纤秀的手指洁白莹润,握在古朴拙韵的紫砂上,时而将壶端起来端详,小巧的壶托在手掌上,十指纤纤,如美玉雕琢,心道,原来若是美人,便拿一把紫砂都是好看的。
四把壶都蓄满了茶水,茶香扑鼻,袅袅的水汽中,初初觉得皇帝的声音愈低愈近。
“紫砂需时时养护,用茶水泡淋,让茶香浸润到壶胎里,”她保持着低垂着眼睛的姿势,快速而小声地说,藏在桌案下捏着裙边的那只手攥满了汗。
初初不知道的是,她的嗓音自来娇软,这样子带着紧张说出来,荒颤颤,战巍巍,皇帝道,“这一把放错了。”
“什么……”抬头间,嫩唇在一瞬间被劫掠霸占,初初掐进自己掌心里,未及抵抗这陌生而黏腻的火烫接触,细小腰肢已被狠狠勒住被迫着拧转身子贴向对方。“咣当”一声,案子上有几把紫砂倒了,茶水流了一地,小小的斗室里顿时茶香弥漫。
“皇上!”初初低喊,惊恐和不甘在一瞬间袭满全身,让她僵硬,也让她无力,她终于在对方的强压下松开了挣扎。
接下来的一切是疯狂而令人眩晕的。燕赜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几乎是忘我得投入到肉|欲中,难以抑制地不断冲刺、碰撞,掌握、摩挲,完全依从本能。怀中的女子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喘息,从眼角到发鬓有两道长长的湿滑印记,她却不曾哭叫出声,这样的初初让皇帝禁不住爱怜,也禁不住放纵。
不知过了许久,结束后,斜阳将屋内染成淡淡的橘红,洒落的茶水已经干了,室内盈余着一丝淡淡的清茶香。初初勉强坐起身,她身子纤细,偏于清瘦,光线下脊背上的暗影将那纤弱的身子显得更行脆弱,可是前面又勾勒出浑圆娇|挺的影,皇帝在一瞬间又硬了,坐起重将她揽到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