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悔愤怒交加,皇上睚眦目裂,面色铁青,沉默一瞬,握拳咬牙,恨恨又道:“可惜,朕知道了一切,却还是不能将那贱妇废黜。”
内侍总管低垂微敛的眸光登时一动,倏忽捏拳,一口气悬起,竭力拿捏了语气,道:“陛下是……”
皇上摇头,“从古至今,历代明君,哪有一个是要废黜皇后的!他们没有,朕也不能有,朕……朕不能让子孙后代耻笑啊!朕可以有已故先皇后,却不能有被废黜的先皇后,所以,纵然朕将她从这世上抹掉,她依旧要霸占朕的皇陵,同朕共葬一穴,享受万代子孙的祭拜。她永远都是皇后!”
最后一句,皇上说的,恨不能将牙齿咬碎。
内侍总管心头方才悬起的那口气,才倏忽落下,他不在乎皇后到底是不是顶着皇后的帽子了结此生,他只在乎,皇后到底要如何了结此生,何时了结此生。
一口气松下,内侍总管心思微转,揣摩着圣意,片刻后,道:“英国公的别院,一把火烧下,若非禁军和内侍们去的及时,只怕那辽东废太子的嫡女,要被烧个灰飞烟灭了,纵然英国公有心,也只能给她立一个衣冠冢。可这亡故于意外的,到底不算寿寝正终,与那些病死的也不一样,民间尚且有讲究,意外亡故的,都是冤魂催命,这样的人,生死皆是不详,百姓家里,都是不许葬入祖坟的。”
皇上闻言,愤怒的眼底登时有波光颤动,两道眸光,直直朝内侍总管看去。
内侍总管则扑通跪地,磕头道:“老奴服侍陛下半辈子,见不得陛下委屈受苦,更见不得陛下自吞苦水。”
他的意思,纵然未直说,可皇上又怎么会听不明白,铁青的面上泛出几丝血色,沉默一瞬,吁出一口气,长长一叹,“天快亮了吧?”
内侍总管转头朝着明纸糊就的窗子看去一眼,复又转头,“快了。”
……
这厢,皇上同内侍总管彻夜长谈,那厢,佟妃受内侍总管好心着人相送,等到了自己的寝殿院落,赏了那小內侍些金叶子,将其打发了,眼瞧着他走远,才抬步朝寝殿而去。
殿内燃着明晃晃的蜜蜡火烛,银色雕花烛台被火红的蜡油浸染,似是落下的血泪。
一进门,感受到屋内扑面而来的夹杂了熏香气味的热气,佟妃只觉有些胸口憋闷,下意识的想要逃开。
嘴角泛起自嘲的苦笑,逃,她又能往哪逃!
脱掉外衣,着了家穿的撒花宫装,一手扶了贴身宫女,一手撑着快要被肚子拽的直不起来的腰,提步迈过门槛,进了里屋。
一进门,就见墙边楠木方桌的一侧,顾玉青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盖子,轻撇茶面上的浮沫,精致的面庞带着岁月静好的恬静。
看到她进来,顾玉青转手将手中茶盏搁下,起身冲着佟妃盈盈一拜,屈膝道:“让娘娘深夜跑一趟,辛苦娘娘了。”
恭敬的话恭敬的姿态,落到佟妃耳中眼中,只觉刺如针芒。
当日她若非鬼迷心窍,着了皇后的道,听从皇后指使去陷害顾玉青和慧贵妃,又怎么会有今日。
挺着肚子,去替慧贵妃和顾玉青跑腿。
出宫之前,慧贵妃早就嘱咐,要她在皇上面前,将当年内侍总管儿子亡故一事同皇后和英国公当年密林布局一事牵扯到一起。
才到行宫,又受顾玉青威胁!梅妃一事,一字一句,她都是转述顾玉青之口。
她堂堂一宫妃位,竟然受个大臣家中的女儿威胁,这口气梗在佟妃嗓间,怎么都咽不下去,可偏偏,顾玉青手中竟然捏着她的死穴命脉,她不得不为。
那桩秘密,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顾玉青竟是知道!
手掌不由自主覆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佟妃挪步,走到顾玉青方才落座的并肩位置,隔着一张方桌,撑腰坐下,“你要本宫帮你传的话,本宫已经一字不差的传到皇上耳中,你可以安心回去了。”
顾玉青转身对着佟妃,目光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游走一瞬,“娘娘肚子这样大,只怕怀的是双生子呢。”
佟妃置在腹上的手登时一颤,一双眼睛带着警惕的冷光,射向顾玉青,“你还要如何?你要本宫做的,本宫已经都做到了,你若当真逼得急,本宫不介意与你鱼死网破。”
顾玉青提步,悠悠在刚刚落座的椅子上复又坐下,隔着方桌,漫过面前茶盏袅袅升起的氤氲茶气,对佟妃浅笑,“我虽年纪小,可听人说,怀孕之人情绪激动,容易伤及胎儿,娘娘眼下的月份,若是早产,只怕孩子生出来,不大好养活。”
顾玉青说的气定神闲,佟妃听着却是胸前鼓动,带了翡翠戒指的手从腹部挪开,“啪”的一声脆响,拍在桌上,“你究竟要做什么!”
怒气中,带着浓浓的惊恐。
翡翠不经用力,猛地一拍,登时四分五裂,从她手指上碎裂下来。
瞧着佟妃被戒指断面刺破的手指,看着那汩汩渗出的殷红血迹,顾玉青眉宇一凛,对佟妃道:“没什么,我只是提醒娘娘,我母亲亡故的早,眼下,慧贵妃就是我唯一的母亲,你若对她有半分不轨念想……”
说着,朝佟妃渗血的手指又一瞥,再张口,却是换了话题,“今日劳烦娘娘一事,还望娘娘过了今夜就忘了。”
不及顾玉青言落,佟妃当即就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的秘密透露分毫。”说罢,抬手指了雕花木门,“现在,你可以放心走了吧!”面色苍白,神情激动,抬起的手指,颤抖不已。
“那臣女告退,娘娘安歇吧。”轻轻巧巧说罢,仿似看不到佟妃激动愤怒的神情,顾玉青扶了如意的手,起身离开。
瞧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抬脚迈出门槛,听着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佟妃再也按耐不住,转身伏在身侧放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难道此生,她都要这样战战兢兢度过了吗?
她如是,倒也无妨,可她的孩儿呢,她即将出世的孩儿呢,难道也要看人脸色听人差遣的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