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之最近很苦恼,她苦思冥想几日都没得个两全之法,每天不是看着水缸里的锦鲤发呆,就是看着多宝格里摆件出神。
一日三餐吃的不多,夏碧建议出去走走,她也就出去走走。
她娘依然不多待见她,大概是那晚的争执让她娘记恨了,对她不冷不淡好几日,她也不想厚着脸皮去巴结,知道她一说不愿意进宫,肯定是一通数落。
她想,她娘真自私。
她想,她也想自私。
倒是这几日夏妩之来她这儿来得勤快,她可是记得,夏妩之进宫后可没少给她挑事,她一得宠,甚至把皇上从她的宫里叫出去,和别人争宠也就算了,甚至和她这个姐姐争宠不断,并且有意针对她,这才被其他的妃嫔看了不少笑话。
她只凭着那张娇美的脸蛋,夏婉之有时看着她那张脸,真真是恨不得撕烂了。
好在,她并未享福多久,用为难产去了,大人小孩都没保住,白白被人看了笑话。若是她得宠还生下小皇子,她这个做姐姐的在后宫还不知道有没有落脚之处,那位一直无情,又怎么会记挂她这个失色的人?
每每想起,夏婉之都觉得心中抽痛,眼眶酸涩。
夏老爷趁着春节,和同窗好友,同僚们好好聚了聚,除了初一以外,每天聚会不断,两位哥哥也是,每天早出晚归,原本大户人家男女大防严重,她这会儿又是待选妃嫔,根本没机会和他们见面,只听夏碧打听两位哥哥繁忙得很,应酬颇多。
她想着林惠的话,心中焦虑,若是两位哥哥不收心,一位的和那些纨绔子弟玩闹,荣国府别说是空壳子,能有点渣渣就不错了,以后靠的可是他们。
夏婉之觉得自己要疯了,明明想逃离,却发现,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一步一步走近轮回的轨迹,她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阻止。
在这焦虑不安,心乱如麻中,元宵佳节来了,一早她去厨房准备了元宵。亲自端着去主院给她夏老爷夫妇请安,夏夫人见她一如以往的乖巧很是满意。
她一直没松口说是进宫,夏夫人也没多问,倒是让人盯着,不让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见她这几日一直相安无事,和以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在园子里,夏夫人也就放心了。
反正时间一到,把她梳洗打扮了送进皇宫,她不甘愿也没办法了。
夏夫人一直很奇怪,一直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么就平白的生了反骨。
夏老爷不知道她们母女之间的争执,接过汤圆夸赞的说了几句,夏夫人面前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侍候他们用了早饭,夏婉之瞧着夏老爷不出门,道“爹爹,女儿有事跟你说,不知道能不能打扰爹爹一会儿?”
夏老爷有些意外,想想今日不出门访亲问友,倒是有时间,他准备去书房看看书的,前几日得了一本书,他正好想看看呢!还是从太傅哪儿借来的。
夏夫人挑眉看她,用眼神示意她最好不要胡言乱语。
夏婉之安抚的看了她娘一眼,她有分寸。
夏老爷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丢下一句话就出去,他说“一会儿到书房来!”
夏老爷一走,夏夫人屏退众人,盯着她神色紧张“婉儿,你爹不知道那晚的事情。不想惹你的爹生气,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乖乖的日子到了就进宫!”
“娘想多了!女儿并不是说进宫的事情,是其他的事,娘可以宽心。”夏夫人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她道“娘若是无事吩咐,女儿告退!”
“别说太久,我们还要去城隍庙拜拜!”她离开前,夏夫人提醒。
“是!”她点点头,退了出去,夏碧机灵的跟上来,她去了书房。
书房门前守着小厮,看见她连忙行礼,她目不斜视上前,夏碧敲了敲门“老爷,大小姐来了!”
不多久里面传出夏老爷低沉的嗓音“进来吧!”
夏碧推门,她进去,门又被关上,炉子里煮着水,她进去正好水沸腾了,又看见一旁准备的茶盏之类的东西,行礼后开始洗手洗茶盏,再用铜勺舀了茶叶放进茶杯,沸水冲泡,盖上杯盖,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夏老爷看着忙碌的身影,见她做事认真简洁,一举一动有种说不出的优雅,心中满意,端着她泡好的茶打开杯盖享受的闻了闻,小小的啜了一口,道“今年的茶似乎比以往的好,手艺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爹爹缪赞了!”她谦虚一笑,为了泡茶讨得那人欢心,她可是钻研了不少书籍,只可惜茶泡得再好,也不能把人的心泡在茶杯里。
她不过是棋子,有用就恩宠几日,无用就一脚踢开。
想想就觉得悲哀!
夏老爷喝了几口茶,看她,问道“婉儿找爹爹有什么事?”
夏婉之早已想好说辞,否则也不会冒然说是找他有话说的。
她说“爹爹,女儿说的话恐怕会让爹爹生气!若是爹爹答应不生气,女儿就说。”
“你怎么知道爹爹会生气?”夏老爷扬眉,把她盯得头皮发麻,她还是镇定的站着,半响,夏老爷说“如果是不让你进宫,不想惹我生气现在就回去,别惹人发火。”
她这还没说呢,再说她说的可不是进不进宫的事情,而现在看来,她根本不用提,爹娘都打定主意让她往火坑里推了,她还挣扎什么?
“不是!”她说“女儿说的不是进宫的事情,女儿只是想说,府上的事情娘说了些,这些年爹爹一直维持着荣国府的荣耀,两位哥哥也长大了,爹爹或许应该好好的培养两位哥哥了。”
夏老爷听得皱眉,她居然插嘴这些事情,这倒是让他有些脸上无光,如何管教孩子,包括她,根本用不着她这个作为女儿的人来说。
“婉儿这是指责爹爹不知道为人处事吗?”声音隐含怒意,哐当一声,茶杯被重重磕在桌上,没碎已经是万幸了。
她惊了一下低头“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女儿只是想,有两位哥哥帮衬着爹爹,肯定比现在两位哥哥和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一事无成,碌碌无为的好。”
“哼!一事无成,碌碌无为,你的两位兄长在你心中就是如此无用之人吗?”这次夏老爷气得一拍桌子,扬手就要打她。
夏婉之见他如此闭上眼,此时她才真正知道,她说话毫无分量,以往在后宫她说话就算是她爹爹也是恭敬的听着,因为她带着一个“皇上女人”的光环。
现在,她不过是翅膀还没硬,需要仰人鼻息的人,根本没说话的地方。
她已经做好了被打的准备,谁知道夏老爷并未打她,吸了口气,压下怒意道“出去!”
她抿了抿嘴,知道多说无益,行礼正要离开,夏老爷道“你娘一直说你乖巧懂事,知书达理,如今看来你不过是徒有虚名,若真是有本事,进宫后好好侍候皇上,给荣国府光宗耀祖,你那两位无用的兄长也能沾你的光。”
隐含嘲讽的言语把她扎得一顿,掩在袖子里的双手捏了捏,手心刺痛,她并未说什么,拉开门出去,腰板挺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神情自若的离开。
只是呼吸中隐约让人疼痛。
她一出去,夏碧小心翼翼的跟着,并未多嘴。
她也不想多说,神情自若的回了望月园,在夏碧的帮助下梳洗打扮一番,不多久夏夫人让人来传话,说是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夏碧连忙拿了面纱带着,跟着她去主院等夏夫人。
她娘看见她神情不悦,睨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端庄优雅的走在前面,看她神情就知道在书房闹得不愉快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而夏婉之,已经不在乎了。
出大门时,她已经戴好了面纱,毕竟她还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准备了两辆马车,她正要去后面那一辆,夏夫人出声“婉儿!”
不用说明,夏婉之知道她娘的意思,暗暗叹了口气,在夏婉之的搀扶下上了前面那辆华丽的马车。
她也知道这一路上耳根子都不会清净的。
果然,一上马车做好,车轱辘才轱辘了两圈,夏夫人道“婉儿越来越没教养了,都是身边的小蹄子没照顾好你。”
说着斜眼看夏碧,夏碧吓得缩脖子,跪在马车上,瑟瑟发抖“夫人赎罪,女婢不敢!”
夏婉之看了夏碧一眼,不语。
夏夫人睨了夏碧一眼,道“若是你的奶娘还在就好,也不会让屋里几个不懂事的人给教唆坏了,不懂礼数,不知礼教。”
夏婉之的奶娘在她十岁那年病逝了,她十一岁那年,和夏碧一同进府的另一位婢女长水痘没了。
如今她身边亲近的也就是夏碧,夏夫人多次让她挑选几位能干的婢女在身边,她一直没应允,她坚持,她娘也不好说什么,到时在她屋子里安排了几个婢女,她一直没怎么用,只让夏碧跟着。
后来入宫,她身边按理有四位婢女跟着,现在才一位婢女,过不了几日她娘就会安排她看着满意,j□j听话的三位婢女给她。
入宫后,那三位婢女东一个,西一个,北一个,最后只剩下夏碧在身边,守着她在冷宫过了大半年。
而她一死,估计夏碧的处境艰难,跟了她的人,又是贴心的侍女,以林惠的心胸,肯定容不下她的。
“都是女儿的过错,女儿以后一定改正!”她若是继续和长辈对着干,吃亏的只是自己,今日的冷嘲热讽,责备。她已经听了不少了。
对于她的认错,夏夫人并不领情。
冷哼一声“今日回去,夏碧就去洗衣房呆着吧,洛妈妈会照顾你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荣国府的小姐,别不知礼数丢了荣国府的脸。”
话音一落,夏碧连忙求饶“夫人,夫人,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大小姐,夫人不要让奴婢去洗衣房。”
夏夫人自然不会听她的。
而夏婉之又怎么会让她娘把她最后信任的人弄走,她说“娘若是想让女儿平安入宫,还是让夏碧留下吧!”
隐含威胁的话让夏夫人挑眉。
她假装没看见,道“洛妈妈一直侍候娘,女儿不能自私的把洛妈妈留在身边,没了洛妈妈在身边,娘肯定不习惯。”她说“女儿以后一定修身养性,不会再气恼爹娘了!”
夏夫人哼哼,偏头不看她。
洛妈妈见马车气氛压抑,知道她们母女俩这样下去肯定会闹掰,想了想,出声劝慰“夫人大人大量,大小姐已经认错了,再说了,大小姐最孝心了,知道奴婢一直侍候夫人,体谅夫人不让奴婢离开夫人了。”
两人神情淡淡,听着她的话心思百转。
夏婉之想,若不是为了安稳,她真想撕破脸。
夏夫人想,毕竟是她亲生的女儿,再说除了进宫一时以外,她一直乖巧听话,知书达礼,会顶撞,会反对也是被那个噩梦吓坏了,今日去城隍庙拜拜就好了。
洛妈妈又好言好语,左右逢源的劝说了几句,夏夫人这才大发慈悲的出声“起来吧!以后好生照顾大小姐,别怠慢了!”
“是!”夏碧如蒙大赦的磕头,起身时看了看夏婉之,夏婉之关切的看了她一眼,她心中感激,知道大小姐为了她才低头的,她以后一定好生报答大小姐。
马车继续轱辘轱辘的行驶,不多久就听见喧闹的声音,洛妈妈掀开车帘看了看,道“夫人,大小姐,到城隍庙了!”
她们都没说什么,两人坐着未动,等马车停好了再下马车。
比起园子里安安静静,城隍庙这会儿可真是热闹非凡。
元宵佳节这日不只是城隍庙,白马寺,观音庙,北齐各地的庙宇都格外热闹,城隍庙大概跟接地气,更灵验,每到重要节日,人都特别的多,香火旺盛,是除了白马寺之外另一个热闹的地方,当然观音庙更受女子欢迎。
马车停在城隍庙前,她们整理了衣服下了马车,夏婉之走在后面,洛妈妈回头示意她挽着夏夫人的手臂以示亲近。
她并未说什么,上前挽着夏夫人的左手臂,夏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一软,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别怕,今日我们拜拜老君,让他保佑你平安无事,噩梦退散。”
她明白她娘说的噩梦是什么噩梦,若拜拜就能退散,那可真是太容易了。
可那不是噩梦。
她不相信,所以跪拜时不见得多诚心,城隍庙的人不少,夏夫人还要求签,又遇见其他几位贵夫人,站在一起寒暄询问。
她跟傻子一样站着,站了好一会儿觉得无趣,和洛妈妈说了两句。不等她多言带着夏碧离开,洛妈妈不好打断夏夫人她们的寒暄,只得让两位小厮跟着。
谁知人多,她们左走右走身影就消失在眼前。
夏婉之出了城隍庙,瞧着两边的街道上不少商家,她已经很久没出来。便想看看外面有些什么好东西。
夏碧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大小姐,我们回去吧。若是夫人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闭嘴!”她左右张望,觉得那些小手艺的东西很是讨人喜欢,她小时候也玩过,还有竹蜻蜓。
夏碧被她不欢不喜的说了一句,怯怯的跟着,也不想打扰她家小姐了,看得出来,她似乎对两遍的东西很感兴趣,不再是出神,发呆,她觉得这样的大小姐很好。
夏婉之徐徐走着,大饱眼福的看着周围的东西,目光在一处首饰旁停下,比起玉石斋的东西,小摊上的东西根本不贵重,倒是一串奇怪的手链状的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忍不住盯着看,想知道是什么。
老板娘瞧着有人光顾,连忙露出笑容,察言观色见她盯着那串手链,笑眯眯的拿起来道“这位小姐好眼光,这可是稀罕东西,金陵城没几个摊贩有得买,这可是大海里的东西,瞧,这一个个洁白的就是贝壳,像小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戴着这个贝壳手链再好不过了!”
“贝壳?”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瞧着确实稀罕,大海她倒是听说过,听说比南湖大很多很多。
是很大的一个湖。
“是的贝壳!”老板娘见她感兴趣,连忙从摊子下面又拿出一个白色的,还有红色,绿色掺杂的颜色的东西,仔细看看,是比手链更大的贝壳,形状有些奇怪,不过跟好看。
见她双眼冒光,老板娘笑着对贝壳说了一绝“平安大吉!”然后在耳边听听,说“民妇老家有个说法,说是对着贝壳说话,然后听听,若是有声音就说明一辈子好运。这可是幸运贝壳,大小姐要不要买回去试试?”
不用说那个什么传说她也会买,不过要真是幸运贝壳,那可不会有那么多人不幸运了,她笑了笑,接过去摸了摸,手感很是奇怪,不过很有趣。
夏碧知道她喜欢,问道“手链和这个贝壳多少银子,我们家小姐喜欢,买了!”
“多谢小姐!”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道“五十两银子!”
掏钱袋的手一顿,夏碧瞪眼“五十两银子?”
其实夏婉之身上随便一个首饰都不便宜,这五十两银子她出得起,倒是夏碧觉得这个老板娘狮子大开口,想要理论几句,又觉得伤了她家小姐的面子,五十两银子的东西都斤斤计较对她名声不好。
夏碧咬了咬牙,掏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给老板娘,老板娘用手绢包装好东西,眉开眼笑的送客。
夏婉之摸着贝壳,倒也没计较太多。
走了几步突然有人从背后撞了她一下,手中贝壳有的地方突出,扎了她的手,从手中脱落,她差点被撞倒,好在夏碧扶着。
一站稳,夏碧便护着她“怎么走路了,都撞了人了,要是伤了我家小姐一定不让你们好过。”
夏婉之只是看着地上的贝壳,一只脚抬着,她呀了一声,那只脚并未落下,踏到另一处,一只手拾起地上的贝壳,不是脚的主人。
“真是不好意思,冲撞了这位小姐,这是你们的东西!”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奸细的嗓音,刺耳的感觉。
她并未接过,而是顺着拿着贝壳的手看去,一张细白的脸,眉目阴柔,目光清亮。
这张脸...怎么那么像那个人身边的那位公公?
心中惊疑,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在他身后,颀长的身影,英俊清朗的面容,一双眼眸深邃黝黑,气质清贵,周身散发着一股的威严,让人难以忽视,此时正看向自己,深幽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目光...
她吓得后退一步,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夏碧见她神情不对,唤道“小姐?”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一忽儿,下一刻像是受了惊吓一半,呀了一声,扭头不顾形象,不顾礼数,扒开人群跑走了,贝壳也不要了。
夏碧连忙追上去。
拿着贝壳的人顿时傻眼,看了看仓惶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上的贝壳,嘀咕“这东西怎么办?”
“光顺,我长得很吓人吗?”身后蓦然传来淡淡的,带着疑惑的身影。
叫光顺的人回头,见他家主子抚着脸一脸疑惑,心思转动几回,道“主子说笑了,那位小姐恐怕是被主子英明神武,英伟不凡的面容折服,娇羞的躲起来偷看了!”
“是吗?”语气淡淡,明显不大相信。
“是是是,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小姐们偷偷的盯着主子看呢?”光顺暗暗送气。
男子扫了一下,确实有不少女子盯着他看,被他发现竟然羞红了脸,倒是有趣!
不过那位女子可不是这娇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