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尝试着用这样的方式来影响心中有阴影的儿子,无论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包括自己的感情,甚至和他一起讨论她在法国的那些追求者,那些更适合她,虽然儿子总是问十句才答一句,可现在看来,还是卓见成效了,不是吗?
不知不觉,便行走到了医院的小花园,前方,陆正宇正好买了粥回来,避无可避,再者,也犯不着逃避,于是,定定地站住了,在他必经的路边。
他脚步略略顿了顿,便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住,眉头微锁,看不出他所想。
“婉儿。”他叫她的名字,面色四平八稳,一如当年她苦苦爱恋他,而他却总是躲避的时光。
她笑,有的人,有的事,真是永远也改变不了。
“你好。”她微微颔首。王静秋的故事之后再见他,浮躁远去,倒是分外心平气和起来。当她能如此坦然面对他的时候,是不是一切都放下了呢?
淡淡的悲凉……
他点点头,挤出点笑容,“谢谢你来看她。”
无端地,心里有点酸,这种对话的立场,他和她还是一家人……
可是,还有计较的必要吗?她定定神,“我马上就走了,儿子一个人在法国,我放心不下。”
其实,儿子的自立能力很好,几个月时间,法语就有长足进步,简单的交流已经没有问题……
“嗯!谢谢!”他再一次道谢,眼里写着诚挚。
又是谢谢……
要谢她什么呢?
她微微仰起头,和他的目光对视。
他似乎明白了她的疑问,解释,“谢谢你,生下儿子……”
她却笑得嘲讽,“可是我却把他给扔了……”
“不!”他果断地打断了她,“我明白……”他懂,那样的年月,独身的女人,要生下孩子,需要有多勇敢?就凭这,他欠她的便永远也还不清,更重要的是,他甚至已经没有了机会来还,所以,即便是心里疼痛欲绝,却连一句负疚的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语言,于他而言,原本就是最苍白的方式。
呵……她暗暗笑了,她和他之间的对话永远是这样,他吝啬到给出的每一个句子都绝不会超过四个字,十六年前如此,十六年后亦不改……
不过,她并非怨尤,就如她十六年前爱的就是他的深沉他的成熟他的一根筋一样,如今,若他擅长表达了,那就不是他了……
“那……就此别过……保重……”她慢慢地垂下眼睑来,目光落在他胸前的纽扣上。
“你也是……一路顺风……”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微微一笑,和他擦肩而过,这一别,就是永远了吗?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宁静如水,可还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有泪悄悄爬上眼眸……
不是怨恨,只是感叹,岁月蹉跎,命运弄人……
却原来,分开,不是因为不爱……
她是不是该认为,这样已经足够呢?许是吧……陆正宇,我不恨你,也不怨你,可是我要你隔着一个洲的距离,惦记我一辈子……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敢在心里想想而已,她知道,彼此的身份,再也不容许她有说出这些话的机会,可她就愿意这样想,她也是女人,她也有脆弱和矫情的时候……
“儿子……允许我补偿……”他的声音在身后缓缓道来。
她没有回头首,点点头,算是应允。这是他该做的,难道不是吗?
空气里,谁的心,在叹息?
他们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在谈话的时候,弯弯和左辰远从另一条路进了病房,瞥见陆正宇和覃婉的时候,弯弯还幽怨地瞪了这边一眼。
是左辰远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对她说,“走吧,不是来看阿姨的吗?”
她才嘟着嘴,和左辰远一起进了住院大楼。
病房里,出奇的安静。
她轻手轻脚走入,见妈妈在熟睡,面色是少有的平静。
平日里,妈妈就算睡着,也是被体内的疼痛而折磨得极不安宁。
所以,她悄悄在妈妈身边坐下,不想打扰妈妈,毕竟,病痛的日子里,想睡个好觉都是奢望啊……
然,过了一会儿,左辰远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俯身先握住了弯弯的肩膀,然后才轻声试探着叫王静秋,“王阿姨?王阿姨?”
没有回应……
“我妈睡着了,你别打扰她!”弯弯还不懂事,轻声对他说。
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更用力了,声音也放大了点,“王阿姨?阿姨?我和弯弯来看你了!”
还是没有反应……
他另一只手颤抖地去触王静秋的面颊,微凉……
再至鼻端,手僵住……
王静秋去世了。
这,给弯弯十几年来晴朗的天空笼上了无法抹开的乌云,并且,在心底对陆正宇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感,因为王静秋去世的时候,他竟然不在身边,而是和那个女人在说话。
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唯一耿耿于怀的是,母亲走之时,她和父亲都没有送她最后一程,每每想起此,她都会心痛到泪水横流。
从医院开始,到追悼会结束,再到下葬,她都没有和陆正宇说过一句话,陆正宇初时以为她只是因母亲去世而难过,试着想安慰她,但只要他有目光和她相触的意图,她马上就转开了,并且会马上回房间。
陆正宇明显的感觉到了女儿和他的疏远,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只能默默地像从前王静秋一样,在生活上照顾好她,等她愿意和他沟通的时候再好好和她谈。
越是这样,弯弯越不喜欢家里的气氛了,常常往左家跑。
这日是周末,她吃完早餐就拿着功课去找左辰远,左家门口停着左思泉的车,看来是左伯伯和萧阿姨来看左爷爷了,门是开着的,她正准备进去,听见里面传来左思泉说话的声音:
“你提那么多东西去干嘛?”
“去老陆家!静秋一走,这一大老爷们一小姑娘真不知混乱成什么样子,我不能辜负了静秋对我所托,得常常去看看。”这是萧莟的声音在回答。
弯弯听了,心里感动,左伯伯和萧阿姨对她家还真是好。
只听左思泉呵呵一笑,“那是应该!应该!”
“你笑什么笑?你说静秋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可怜了弯弯啊!在这世上就没个亲人了,虽说老陆待她像亲女儿一样,但到底不是亲爸爸……”
萧莟的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劈得弯弯眼前一黑,差点承受不住……
“嘘嘘嘘!别乱说!小心让辰远听见!你要心疼多疼着点就是了!”左思泉连连阻止妻子继续说下去。
“嗯,知道了!我也就感慨一下,以后不说了。这俩孩子眼看要考大学了,得加强营养,尤其是弯弯,我这不是就给她送营养品去的吗?有些事啊,还真只有女人想得到,你们男人,就是粗线条……”
听着萧莟的声音慢慢朝门口靠近,弯弯吓得赶紧往回跑,也不找左辰远了,可是也不想回家,一口气便跑出了院子。
骤然变得复杂的家和现实,让她本就敏感而受伤的心再一次遭到重击,同时,产生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混着那些她无法承受的哀伤,彻底粉碎了她的心。
原来,在这世上,她竟然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原来,她自小就崇敬并爱戴的父亲竟然不是自己的爸爸……
原来,她陆恩慈,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不!她不姓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更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在哪里,从她记事开始,她的爸爸就是陆正宇,妈妈从来就没提过关于亲生父亲的任何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