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庭院, 花枝茂密, 四面是嫩绿青翠的芭蕉叶。
女孩坐在梳妆镜前,捏着木钗将长发挽起,淡蓝的鲛纱裙衫, 腰身绣着白丝兰叶, 衬出腰身细美且玲珑的曲线,分外娇柔,她这才起身,到圆桌前提起药箱走了出去。
只穿过一条游廊, 进入修筑雅致的院落。
一望去皆是青翠的竹丛,石板铺就的小道, 还有碧澈的池水,岸边搭建着亭台, 潺潺水声中, 她来到房门前,那里早已候着位男仆,他端着一碗药汤,满脸无奈。
“他还真倔。”
男仆听到这柔婉的嗓音,心下一惊, 转头来欠了欠身,叫:“乔姑娘。”见她眉目秀丽, 唇角绽着浅笑, 脸不由微热:“可不是, 世子爷从小不近人, 始终一人待着,王爷说了许多次也无用。”
他直起身,笑起来:“这次倒新奇,世子爷竟主动接近乔姑娘。”
的确太惊奇,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房的世子爷,每日只等她来开门,只许她触碰。
乔钰青倒觉得他话多,可盯着面前的房门,心里还是禁不住漾起蜜甜,男仆见她的唇边笑意明媚,立刻将碗往上抬了抬,恭顺道:“乔姑娘。”她被他一喊惊回神,有些羞赧,连忙接过他手中的碗,推门走进去。
满室清亮,紫檀木的家具雕纹精美,在晨光下温润沉寂。
桌前一道雪白的身影,淡淡的晨辉笼着他清隽的侧颜,修长墨眉下,白绸遮眸,浅润的薄唇轻抿,墨发柔顺地铺在身后,隔着沉木的清香,如玉般干净的不染尘埃。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脸,白绸勾勒出深邃的眉目,像眨了一眨眼,嗓声清越绵软:“阿青……”
她先将碗递给他,轻声道:“今日是最后一次施针,余下的几日只用喝药便能全好。”再放下药箱,来到梳妆台前拿起红木梳,他已经喝完药汤,把空碗轻轻搁到桌上,便到他身后捧起他一缕长发,缓慢梳起来。
结果手腕一凉,被他握在手里,冷润平滑的指尖摩挲到她的手,语气微微委屈:“为什么不唤我的名?”
不等她说话,猛地一用力便拉到他身前,她踉跄着没有站稳,腰间一紧又被他揽到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无奈地捧住他的脸,瞧着蒙住他双眼的白绸,手指抚上去,滑到一侧用青线绣的“青”字,这白绸是她送给他的礼物,治他眼疾的过程中,他眼睛需要避免光照。
应当,也是离别礼物了。
她将绸布解开,而他睁着双眼,乌黑的眸子空洞的望着她,于是温柔地去抚摸他的眼尾,低声念:“萧璟初,我的璟初。”
他凑近过来,箍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一抬头便咬住她的脸,在细嫩的脸庞上极温柔地咬着,薄唇蹭着她很痒,她去捏他的耳朵,没好气道:“别闹了,我还饿着,早些弄完才能早些用膳。”他兀自亲着她,贴着她肌肤细细地啄,语气里深缠的宠溺更浓,仿佛是梦呓:“好想阿青……”
乔钰青怔了怔,一下就笑了:“昨晚才见过,怎么,一晚没见就想我?”
她本是调侃的话,可他纤长的睫尖颤了一颤,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又轻又柔,认真的“嗯”了声,令她心头怦然温软,又逐渐涌上一丝丝酸涩来,心口顿时鲠住,便反抱住他,揉着他细密的长发。
静寂中,她嗓音分外轻渺:“我也是……”
抱了一会,乔钰青才觉得不好意思,温声道:“好了好了,要给你梳头发了。”
萧璟初慢慢松手,让她起身站在地上,回到他身后,她先用木梳将他头发梳顺,再去拿梳妆台上的玉钗,替他束起乌发,最终打开药箱,拿出一块布包摊开,里面是无数根银白的细针。
这针要刺入头皮,还有他眉眼间的几处位置,她捏着细针,聚精会神地缓缓刺进去,但看他的神情依然温柔,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唇角微翘着,空洞的眼眸盯着她,眨也不眨,像要深深的直至能看见她。
等针灸结束以后,他还需休息半个时辰,由她扶着躺到床上,薄软的被褥覆住他修长清瘦的身子,他珍爱地握着那条蒙眼的白绸放到枕边,循声看向她,眼前一片朦胧,依稀只能看见她的轮廓。
昏昏沉沉的黑暗里,她是唯一的光芒。
纤长苍白的手指伸来,捉住她的手,牢牢地扣进掌心。
她的手心温热,鼻息间透来幽然的香,帖着他心底最深的柔软,如蚕丝痴缠起深浓又绵密的爱恋,越发滚烫,忍不住轻颤着唤:“不要走……阿青……”他呼吸渐急,更紧地攥着她的手,只是很轻的呢喃:“不要走。”
乔钰青拿他没办法,杏眼轻弯,露出温柔的笑意,另只手覆住他的手背,哄道:“好,我不走。”
她就坐在床畔,一直到他熟睡过去。
乔钰青提着药箱小心地退出来,轻轻阖上房门,刚走出院落,身旁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叫喊:“乔姑娘!”
男仆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的:“王爷……王爷找你,此刻正在前厅候着呢。”
大厅里寂静无声,瑞襄王一袭玄青色锦袍端坐在主位上,眉宇间清冷平和,低头抿着茶,用茶盖刮刮杯沿,她才进来,耳畔响起低沉的问话:“吾儿的眼疾治的如何了?”
乔钰青见他在品茶,双手作揖拜了拜,道:“回王爷,世子爷的病还需几日方可痊愈。”
瑞襄王一笑,这才放下茶盏,冷冽的目光定在她的脸间,那脸儿小巧娇美,秀眉下,一对卷翘的长睫毛低垂着,樱色的细唇微弯,透出不卑不亢的意味,当下又笑了一笑,拍拍手,立即有纷乱的脚步接近。
四个仆人抬着宝箱从门外进来,小心地搁到地上,咚的一声,顷刻扬起细小灰尘,看起来沉甸甸的,再将宝箱打开,满箱金灿灿的竟全是黄金,她眼中露出不解,回头看向瑞襄王,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瑞襄王便叹一口气,道:“乔姑娘,吾儿一直生性乖巧,但自你出现以来,他频频多次与本王顶撞,皆是为了你,你是绝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念在你治吾儿辛苦,这些是医治费,多的算是姑娘的盘缠,希望姑娘今日离府。”
他笑着又说:“马车已经为姑娘备好,就在府外。”
乔钰青扬起秀眉,倒是觉得意料之中,以她这般一穷二白的身世背景,他们怎会允许她同萧璟初在一起,她一想到他,心中逐渐泛酸,无法控制地抽紧起来,生生地钝痛。
原来他有在背后争取过,这便够了,她眼底微热,只希望他能安好。
不知有多久,外面呼起一阵风,拂着茂盛的竹丛沙沙作响,青森的阴翳透过窗纱印在墙上,来回摇曳着。
他醒来时,手下意识地一握,以往只要他醒来,便能触到她温暖的手心,此时却空空冷冷,心里一惊,惊骇的脱口唤道:“阿青?”
他慌乱地翻身下床,只穿着鞋袜踩在地上,冰冷刺骨,涔涔的恐惧翻滚着沸腾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双手在虚空中摸了摸,不断地叫她,颈脖上的青筋绷起,额角都布满狰狞的青筋,脸色煞白。
他害怕到极点,眼睛变得通红湿润,急切的大叫着:“阿青!!阿青!!!”
“阿青!!!”
“别喊了!”
一道忍无可忍的怒叱声。
萧璟初浑身一震,循着声音僵硬地转过来,双眼血红,随后想到什么,直接扑过去狠狠地掐住他脖子。
萧瑞只觉得呼吸骤紧,被疯狂地晃动起来,一阵阵发晕,耳边是他狂怒的咆哮,失去理智般激烈的吼着,声音嘶哑,落进耳中沸腾起嗡鸣:“我说过不要动她!你若敢动她,我一定杀了你!!”
萧瑞的心顿时便冷了,沉沉地坠下去,自深处一阵发寒。
他嘴角哆嗦着,脸从苍白渐渐涨得紫红,双目暴着血丝,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的眼睛,里面只有空洞,慑着森然骇人的死气,细密地抽搐起来,陡然一阵寒气顺着头顶铺下,费力地握住他的手,艰难的说:“她……已经……已经走了……”
萧璟初再说不出话,胸口绷得极紧,撕裂似的疼,恶狠狠地甩开手,跌跌撞撞冲到坚硬的桌沿上,痛到麻木,一挥手就将茶盏水壶全部挥开,炸起破碎的声响,终于扶住了门框,大步走出去。
萧瑞捂着脖子,脸面还是紫红的,胸腔震动起尖锐的咳嗽声,望着他离开,心中是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
想当初,夫人生下他便离世,作为父亲,这些年已尽了所有的努力,依然无法改变他,除去那个女孩,他对其他人都存在抵触,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都不愿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