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惊天动地(1/1)

不久,钟鼓司太监刘康引领了镇海统制周嘉谟奉诏入殿,周嘉谟身后带了一批外国人及传教士,有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国人,也有意大利、法国的,不少大臣看得十分别扭。

听起来,臣子们你来我往地争论,全是国家大事,无形中就给了皇帝一种“我们人人都是忠心为国”的印象。

其实大家或多或少皆了解准备过国事情况,但,在有些人手中却成了斗争的工具和良好的掩护。

先前到现在,看似正常的辩论,实际暗藏机锋,有相当一部分人想贾琮尽快卷铺盖滚蛋,好好在家守孝,以后也别想出来,出来以后也别想上位了,做人不应该厚道点吗?多少翰林进士眼巴巴盯着内阁的位子呢!

周嘉谟与贾琮擦肩而过,贾琮把位置让给他,两人虽不交换眼色,却早已心照不宣了。

驻扎海外多年的周统制一进殿叩见便老泪纵横,伏地感念天恩,许久也不能把话说畅,皇帝对这老头子的苦楚才没兴趣,而是看多国人来拜,顿生大国明君的骄傲自豪:“外邦使者可会我国华美语言乎?”

黛芙妮身在其中,同是英国的还有詹姆斯、约翰逊,早年与贾琮有一面之缘,因雍乐朝驱逐,退居茜香国传教,现在跟来了,他们并不下跪,黛芙妮操着一路学会的流畅官话回道:“大英帝国的使者,愿和东方上邦通商往来,互利互惠。”

“大英帝国是《坤宇万国全图》西面,英格兰、爱尔兰两个蕞尔小岛汇合而成的小国么?看起来不及朕的一省啊,怎么敢称大帝国呢?”凌决袆不解。

黛芙妮笑笑,一身白裙套在身上,很有性感气质,见识广博的她对答如流:“英明伟大的东方君主陛下,想必东方大国对葡萄牙、西班牙并不陌生。他们不远万里率先来到这个遍地是黄金的地方,远涉重洋。而我大英相继打败了他们,国土囊括美洲、天竺,并不比您的国土小。”

皇帝沉思不语,却有一种开阔视野的感觉,黛芙妮再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他们的议会政体,大臣们顿时议论纷纷,面面相觑。议会对国王的限制,不是和我们东方的内阁制有相似性吗?

如此一来,怎么能说除了我东方,其他尽是蛮夷呢?而且就是先前几个所谓“小国”,都开到我们国门外来了,虽然是小打小闹,但有本事也开到别人家国门试试?

贾琮虽一副病态,却站得不摇不晃,极有气度,这也是贾琮战略眼光要高于所有人的原因,他并不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斗争上,而是要让这个国家慢慢开放,发展和崛起。

顺便也带着家族崛起。

接着的是荷兰的克里斯托弗,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跪了,贾琮看得想笑,这倒不完全是荷兰没气节、或者骨子里认输的问题。以贾琮的了解,荷兰可以说是“第一个资产阶级的国家”,他们最先成立真正意义上的公司、银行、股东,把殖民看作事业。

荷兰这个国家的根本,几乎是商业利益至高无上,为了利益、金钱、事业而下跪,他们觉得没什么。

反之,也因为如此,荷兰穷得只剩下金钱了,资产阶级的自我维护导致不能率先进入工业化,富裕让他们崩溃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进入过九个世界性大国之一,拿出来了解其先进性和劣根性,自然是十分有必要的。

“我们是第一个成立东印度公司的,尽管现在难以维持,但能到达这里,足以说明我们在经济文化上并不弱。”

皇帝对于他的下跪很有好感,兴致盎然:“你们能学习我华夏典章制度和官话,就算是有礼节的人了,何谓之华?有礼,则谓之华,何谓之夷?无礼、未开化者是也。你们外国真是国王投资航海事业?从而坐享其成?”

黛芙妮道:“是的,我们当初的伊丽莎白女王很有眼光,她用自己的钱投资,给予伟大的航海者以合法性。轻轻松松,便赚了几十万两白银。”

贾琮眼睛盯着靴尖,伟大的航海者?不就是海盗嘛!英国从古至今都脱离不了强盗本质!

克里斯托弗不甘落后、当仁不让地道:“我们荷兰的事业比英国更为先进,我考察过,类似于东方大国沿海城市的钱庄、票号,我们有更加先进而且效率极高的银行、公司。”

黛芙妮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这边说完了并奉上礼物,群臣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来,更多人在理解消化着这些外国人带来的一点点“西学冲击”,有些东西,对有些人来说还理解不了。

这个当口,周嘉谟对贾琮点点头,亲手捧上茜香国精心绘制的丝帛版图,再经过太监转手,皇帝抑制不住激动地起身道:“诸位爱卿,这是我大顺百年未有的开疆拓土之功,周嘉谟和贾琮都是大功臣。”

忠顺亲王凌决初变幻莫定,包括和他有关系、与他站在同一立场的人,以及和贾琮敌对的人,心里一下子很失落,很不好受,这一下子引进外国使者,进贡香料象牙等特殊奢侈产品;这一连串的变故、反击;这代表什么?分明是贾琮在一掌一掌地打他们脸啊!

但是,眼前贾琮的这些翻转,能反驳么?驳得倒吗?答案是不能的!

众所周知,朝贡对于封建帝王来说,是一点都不亚于开疆拓土,不仅如此,对于大臣们来说也是一样,辅佐有功。甚至于说,天朝宁愿在朝贡贸易上吃亏,譬如奖赏、赐下给外国的东西,价值远远高于对方的,君臣上下都乐见其成。

这可以说是一种大国情怀,泽被万方,威压宇内。说难听点,是……煞笔,当然,这种说法纯粹从商人与商品贸易角度来说。而政治和商业,既不能混为一谈,也不能等而论之。横竖以贾琮思维视之,国际贸易吃大亏,这种对家国没有任何好处、不能给百姓带来什么,拿纳税人的血汗虚夸地掩饰好大喜功,他是绝对不赞成的。

但眼下入乡随俗,他又不得不反过来利用这个东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忽然一下改天换地,忠顺亲王凌决初堆出笑容,第一个出来高唱颂歌:“陛下,臣兄也以为周、贾两位该赏,万不能寒了功臣之心。”

贾雨村眼珠一转,也赶忙改口:“忠顺王爷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等附议,吾皇英明,烛照万方!”一时群臣无不附和,高文起一边高唱颂词,一边牙齿也几乎咬碎了。

皇帝大喜,兴高采烈,着有司商议封爵。下面的忠顺亲王温顺有礼,贾琮谦虚回应,无非抬爱谦虚之词。高文起、贾雨村已经又示意值班的刻道官,兵科给事中里面,有他们的打手,当即出来回道:“烛照万里、英明神武的圣上,荷兰国使者以我礼节三拜九叩,西班牙、英法、意大利等番使者,也理应如此。”

“不错。”

“是啊。”

附和的人占绝大多数,不独是政敌,也有很多大臣骨子里,都认为本国是世界中心的,外国都该下跪。

贾琮也表示理解他们这种心理,因为世界上大多只要有过一点文化文明的国家,都认为本国是中心,就连非洲部落也有此等思想。但,谈到政治上,未尝不是有人对他反击呢?

“狗屁王爷,可别把我惹火了……”贾琮表面一副谦逊有礼的职业笑容,心里却在谋划着怎么整死一帮人和敌对势力,内心甚恨。

“无妨,朕龙潜之时,虽然没有时时学习礼,却也受过教导。”皇帝不知看清楚殿下制衡扯皮与否,观表情十分满意:“刚才几位阁老、司礼监奴才提醒了朕,江浙闽粤的巡抚总督,是一致同意开海开港。奏折,便积压在朕的龙案。朕瞧此事今日一并商议,批红谕令下去了。”

谈到政令,正是秦王叛乱敏感之时,忠顺亲王不好正面表决,却有人摇旗呐喊,很多人也对皇帝放松“礼”很不满了,贾雨村一脸忠诚:“先前臣已言明开海之国帑耗费,入不敷出,陛下,若涉及兵部调令,臣恐周转筹措不开,无法胜任。”

“海是必须开的。”贾琮站出来,淡淡道:“胡椒等香料、象牙等兽料,举国士绅,满堂诸公,并吾皇宫室,谁不用?试问群臣,香料象牙等物,不开海,从哪儿来?”

“可执行列朝列代的朝贡贸易,满足我等便够了,何必与民争利?”户部侍郎道。

“开海能提供沿海四省、甚至加上山东海量的就业岗位,维持大局稳定,因为沿海多是地少人多、地狭人绸,海禁,禁得了一时,禁得了一世吗?”忠靖侯史鼎跳出来声援贾琮。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争论,贾琮正义凛然地环视道:“忠靖侯说得不错,仅仅朝贡贸易,怎么与民以利?我看利的是一群小人的私心!开海之利已如上述,若不开海,宋明史书上斑斑血泪,一条一条记载着:海越禁、民越乱!海越禁、沿海穷民愈发无法谋生!海盗强商趁机崛起,倭寇屠戮我东南,纵横闽粤江浙,如入无人之境!马放南山,兵不能战,兵部四司难道不失职吗?最后丢的不是我朝的体统吗?禁海害的百姓如此,官商把持走私,一旦收为国有,群小沾沾,喋喋不休!究竟是谁,在与民争利?!”

“反对开海者,难道是欲重演东南倭寇之乱?百姓惨遭蹂躏之祸吗?!是欲覆灭我东南吗?是何居心?!”

汪应元正担忧,怎么又说到老话题上了?不想贾琮据理力争,一番话,驳骂得多少人不知如何回答!

声震殿瓦,酣畅淋漓!

贾雨村皱眉:“这不过是你片面之词,我生在浙江湖州,对沿情况比祖籍金陵的,还要了解。”

“好,贾司马调查过沿海四省今天的真实状况吗?”贾琮反问。

“没有,此非本官之职司。”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贾琮一脸痛心疾首,泪流双颊:“你们又有谁知为何我国沿海骚扰不断?礼部只知以虚浮礼节作为攻击手段,兵部只知首先考虑屁股上的位置,户部对经济又知之多少?又可知道经济乃我国自古以来边境战乱的根本诱因?”

贾雨村、忠顺亲王、高文起,甚至史鼎、水溶、汪应元、毕忠等,全都懵逼了!不是……正在争论开海禁海吗?怎么又扯到经济?经济是根本诱因,这……这是什么逻辑原因?完全听不懂啊!

“自唐宋以来,我国一直在贸易顺差的位置,外国香料象牙虽受中上层欢迎,但是没有也没关系,这就是你们的思维思想。但平民百姓的生活水平呢?是,你们可以不管,但战乱、民间教会为什么几千年来一直大行其道,亘古不变?你们想过吗?”

贾琮轻轻地道:“你们没有想过,外国一直在贸易逆差,只要贸易逆差不消失。就永远不会安宁!镇守驻扎永远势在必行!特别是西洋如今已有数个国家能环球航行,贸易一旦有高额利润,若不图强,外国侵略步伐永不停止。我说一个亲眼所见的事实:英国买我们的茶叶,他们有高额贸易渠道,甚至在南洋、天竺殖民地海量栽培。这还不够!他们把奴役病化我们举国男女的鸦片打进来!一旦上瘾,一旦高额兜售鸦片,那么,他们的贸易逆差就缓解了,那么,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所以,皇上,臣说户部、兵部都应该好好管管此事!好好厘清兵政经济!为国计!为民计!这是臣说经济兵政民生之所以重要,亦是沿海四省巡抚总督之所以赞成臣的奏章。臣丁忧在即,全身困顿,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后人哀秦而不自哀,亦复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贾琮言毕,泪痕未干。

政敌们,不知如何反驳,怎么反驳呢?有他懂得多么?甚至作为政敌之一的高文起也不禁佩服地想道:“贾琮不但大器已成、羽翼丰满,而且,独角戏也没人比他唱得好!”

户部尚书毕忠激动颤抖地胡子乱抖:“皇上,臣最熟悉不过户部事务,贾琮所言,全是惊世醒国、老成谋国之言!如此忠心,皇天后土,日月昭昭,滴滴可见!”

“没有人是小人!”皇帝激动地握紧拳头:“朕的眼睛没瞎,谁在养尊处优?推诿搪塞?谁在力挽狂澜?不顾安危?台湾府已归顺,女王不日要来拜见,昔日有陆上丝绸之路,造就强汉,今日开海上丝绸,成就千古一顺。为此尽心者,都是忠臣。”

贾琮仍旧眼睛含泪,其实密折来往,他与皇帝从相识开始就没有种下矛盾种子,这点非张居正可比,这就立于不败之地。

他虽年轻,虽精气神不是最好的,但背影却无数人仰望。外国使者们惊叹着贾琮对他们的心思一针见血,此刻虽然无声,却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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