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市集走通头,进了城门,贾琮左右瞧瞧,不对劲儿:“龙傲天呢?跟丢了?”
孙福撇嘴:“琮爷,许是哪里人多冲散了,他那么大个头,总会回来的。”
回了城东大院,一个时辰后,龙傲天才迷迷糊糊地摸回来,秦通开门,龙傲天往马桩拴马,孙福青衣小帽,从后面跳出来道:“大个头,你去哪儿了?”
“嘘!”龙傲天神秘兮兮:“俺在牤牛山下就看到马贼了,跟踪他们,没跟你们回来,俺是为了小爷的安全。”
“屁的马贼,我和琮爷行了这么久、这么长,从没见过山贼强盗,可见你这个人不正经,偷偷躲懒去了。”孙福不信。
……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这几个月秦业还带队往永清去了,南来北往,东西奔波,很忙,把个秦钟乐得疏于管教,当然有贾琮带着,他们不会闹出啥事来。
据闻秦业每月必上一份奏折递进京里,工部营缮司郎中,这份职位是不低的,可上奏折,也可弹劾他人。按现代官员的话说:一个人如果坐到了厅级,想管也管不住。
朝廷六部,部下每个司的郎中,就是司长,厅级。员外郎是副厅级或者司长助理,主事相当于处级,六科的老大都给事中是科长。
贾琮、秦钟基本日日做功课,破题、承题、相题、磨勘、看参考书、学时文技巧。《四书集注》不超过六万字,《孟子》、《论语》最多,早背下来了,此外贾琮还大略翻了几本史书。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此乃为孝道而说,不是非遵守不可,后世如雷贯耳的徐霞客,不参加科举、母亲尚在,他也走遍华夏,随着晚明的灭亡而灭亡。贾琮以求学为由,亦是可行的,
时文,时文,时尚之学也,要想成功,非拿出高考的疯狂节奏来不可,即便努力,也有可能功败垂成,把自己的心力、注意力一丝一毫地融入其中,学声律、技巧,揣摩考官的文章喜恶,趋吉避凶,这些都是前提、基本,还要看运气,反正名额就只有那几个。
抛却杂念,贾琮专心沉浸在了学习之中:既然选择了,跪着走也要走完。
……
种桑、养蚕、缫丝是太湖流域女人的贯常工作,据说明末崇祯皇帝勤劳简朴,周皇后都在后宫纺织,像秦可卿这种,不外乎也在家刺绣,谁叫针织是三从四德呢,古代女人针线活好,品德就占了四分之一。
年后春日雨水,细如牛毛,淅淅沥沥地飘浸青砖黛瓦,薰笼、手剪、炕桌,秦可卿百无聊赖地绣了一块手帕,丢掉花样子,那花样子是事先剪好的模子,刺绣就按模子来做,瑞珠坐她对面炕上,犹豫良久:“小姐,我有几句话想说。”
“何事?”秦可卿眼眸一抬,复又低头打针脚,这丫头郑重其事的,想说什么?
瑞珠是她心腹丫头,当初也是陪嫁到东府。原本,按红楼剧情,她因为知晓贾珍胁迫秦可卿,活不了了,才自尽而亡。宝珠也算不傻了,明明逃不过,认做义女去守灵,终身不回宁国府。
“琮爷不是要去参加县试小考了吗?”瑞珠放下针线,温声地试探道:“小姐是官家女,断无为人侍妾的道理。咱家老爷年事又高了,钟爷又小,小姐就不想过将来的依靠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可卿仍旧不抬头。
“小姐……”宝珠进来,稍微急切道:“我们看琮爷对小姐也好,小姐也是不是……何不早早捅破窗户纸?以免将来抱憾终身?倘若琮爷连连高中,必是要娶官家千金、豪门美眷的,那时还轮得到小姐么?这般蹉跎年华,与青灯古佛何异?再过几年,年华与日俱增,岂不更难谈了?”
秦可卿针脚打了结,停下来,怔怔看这两个丫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轻声道:“是我连累了你们吗?”
“万万不要说这话,哪有主子给奴才赔罪的道理。”瑞珠在秦可卿身边蹲下来,一身红背心、绫裙,“宝珠妹子虽说得不妥,考虑考虑也是对的,我们是为你好,琮爷是年纪小些,可我看即便这桩过得去,却有一桩过不去:小姐先嫁的是小蓉大爷,小蓉大爷是琮爷的侄儿。即便,今时今日小姐和离了,是待嫁之身,再嫁别人还可,嫁了琮爷,西府大老爷、大太太能同意吗?先侍侄儿,再侍侄儿他叔,其一,小姐受得了更荒唐的流言蜚语吗?别人势必以为,小姐不和离之前,就和琮爷有什么……其二,琮爷若为官,为声誉计,他会答应小姐吗?”
宝珠鼻头一酸,掀帘子出去了。
秦可卿针头刺破了手指,这些事情,她可没针对性地去想过,就因为是师姐弟,没了叔叔、侄儿媳妇那层关系,他们相处起来可以说很好,摆在眼前的,原本不是事,他还小,她不忌讳,秦家又没有啥宅斗,她哪会考虑那么多呢,况且是局中人,现在被两个丫头点破:原来不去想,如今不知不觉往这方面想了。
师弟心智成熟,从相识、相救,就差相依为命,他的说话行事,自然令人忽略他的年龄,但,有一个致命的破绽:自己先侍贾蓉,未来再侍师弟的话……秦可卿不敢想下去。
一代女皇武则天,上侍太宗,下侍高宗,可是被人骂了几百年!明清贵族女人,如果被人骂一句“武氏之乱”,可谓极度恶毒,难以活下去!
天启皇帝小时候差点被父亲妃子王选侍把控,杨涟上书抨击“武氏之乱”,王选侍就怕了。
关键的关键,秦可卿想,假使瑞珠、宝珠不点破,她就算想过将来怎么办,却也没有深深地往师弟身上想,自己喜欢他吗?姑且不论这个,师弟可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他那种心性,怎会不介意她的再嫁之身?为声誉计、为前途计,以师弟的聪明,如何会娶她?
一条死胡同,一只牛角尖,秦可卿钻进了这死胡同、牛角尖,就出不来了,修长玉指的指尖,冒出豆大的血珠,她浑然不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干脆大家以后少见面,我们做针线也能讨生活,家中余财,横竖有小弟继承,他不会不顾我的……就这样罢了。”
“小姐要是伤心,就是我们的不是了。”瑞珠给她抹泪,两个丫头又借故出来,悄悄商议。
“姐姐,你太孟浪了,小姐那软性子,如何受得了?”宝珠道。
“不然怎样?”瑞珠气道:“小姐受苦,我们忍不了,将来受苦,你我又如何?琮爷的心性、品行、办事都是一等一的,我不从中使法子,她开得了口?”
宝珠闻出味道来,疑惑道:“你有法子了?”
“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宝珠妹子,你说琮爷能不声不响地救了当初的小蓉大奶奶,如今就不能送佛送到西吗?他不是没法子,怕是年龄小些。”瑞珠幽幽道。
“我明白了,这时检点些也好,顺便探探琮爷有没有那个心意,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唉……真真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宝珠点头道。
瑞珠笑骂:“小蹄子,你思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