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下半场~
亭州城,南门。
太平仓的大火越加炽烈,在城南门都能看到火光冲天,刘靖川领着人守在此处,看着城门,他手下的小校紧张不已,压低的声音中尽是焦虑:“将军,他们怎么还不下来?”
不是这小校没见过世面,实是今天这出计谋环环相扣,火起太平仓,却只是为调开守城的黄金骑,好叫城外的大人带兵马入城与他们汇合,半点也不能出岔子。
刘靖川低声冷笑道:“慌个什么!他们若是不去救火,太平仓便会烧成白地,亭州必会大乱!届时再取亭州,也一样手到擒来。”
小校这才略微安心,他忽地耳中听到兵甲沉重摩擦的橐橐之声,压低的语音依旧兴奋得破了嗓儿:“将军,快看!”
只见隐约的火光映得一排排金甲闪闪发亮,正自城楼上列队而下,不正是陆膺麾下赫赫有名的黄金骑!
那为首的黄金骑转头吩咐道:“你们几人留在此处看好城门,我等救火,去去便来!”
刘靖川几乎抑制不住眉宇间的兴奋之色:大兄此计成了!
他们早在城外探得清清楚楚,那城外大营不过只留了些看营之人,陆膺所率大军,早在月前便不知所踪,现下,就是整个亭州城最空虚的时候!
如今整个亭州城留下的黄金骑不过一千,夜间当值的最多数百,看下了城楼的数量,怕是城头绝大部分黄金骑已经急急撤下来救火了。
看着远去的黄金骑,刘靖川面色一厉,比划了几个手势,他麾下这些早早潜入亭州城的下属皆是会意,紧紧跟在他身后,十数条黑影飞快朝城门处杀去。
“什——!”这声音被掩在喉咙中来不及发出,最后留下守门的几个黄金骑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刘靖川等人打开城门,城外早有准备的刘靖宇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进来,几乎没有遇到半分像样的抵抗,不要太过轻松惬意。
要知当初就是北狄人铁蹄南下,几度周折,损失折将也没能真正扣开这座雄城,如今在他们兄弟的筹谋之下,两千人马,几乎未费一兵一卒啊!
刘靖川上了马,眼中满满皆是兴奋:“大兄!亭州城是我们的了!”
刘靖宇亦难掩激动热切,却强自保持了冷静:“不,还差最后一件事。”
兄弟俩对视一眼,视线中俱是血腥冷酷,不必多言,二人一声令下,两千人马犹如一头恶龙狠狠朝北扑去,那是——镇北都护府!
此时正是夜色最浓之时,天上有星无月,只有城北太平仓的隐约火光指引着方向,火势起得急,城中竟未有多少百姓被惊起,直到两千精兵踏碎了长街的宁静。
镇北都护府门前,那是整个亭州城最宽阔的一条长街,这一夜,镇北都护府灯火通明,仿佛黑暗中的灯塔,清楚地指引了道路,也叫刘靖宇胸中热血沸腾,只要拿下镇北都护府,手握亭州城与那女人,待陆膺大军归来,不管是诱他入瓮,还是逼他就范,皆有了余地!
到了那时,再做个什么民不聊生盗匪作乱的假象,整个亭州最大一支兵马还是握在他们兄弟手中,孙林二氏再不相信,也只得捏了鼻子认下,更何况,与他相处,总比这陆膺要好上太多。
他们届时只管上书,就说这新任的都护倒行逆施致使民怨沸腾内乱丛生,把锅往陆膺夫妇头上一扣,再推说亭州局势不稳……至少有六成的概率,刘靖宇相信这镇北都护会落在自己头上……大不了他再让出些利头,必能叫这些贪得无厌的所谓世族答应他上位。
这条大街似短还长,短到转眼即至尽头,长到已经叫刘靖宇开始痛快畅想起自己若当镇北都护、每日威武出入这条长街的情形。
刘靖川只觉得今日的街道格外安静,似乎除了他们这支兵马的响动,再无人声,领兵多年,直觉叫他心中有挥之不去的一点古怪,他忍不住纵马,与刘靖宇并肩:“大兄,是……”
刘靖宇却是已经仰天长笑,怀着再登高位的野望,热血沸腾地大吼道:“弟兄们,拿下都护府!府中财物女娘,皆是咱们的!”
两千精兵发出兴奋的大吼,瞬间便将刘靖川那点怀疑如洪水般淹没。
然后在这嘶吼声中,刘靖川仿佛听到了什么响动,除了兄长带着麾下兴奋的嘶吼、靴子跌打马腹的碰撞、兵甲的摩擦、马蹄踏在长街的闷响之外,另一种他在阵前数度出生入死历练出来的敏锐,才能听辨出的声响——那是一种很轻微的摩擦与崩紧的声音,轻微 ,可听在刘靖川耳中,哪怕在这样兴奋的嘶吼气氛下,亦如惊雷滚滚爆在耳畔。
刘靖川几乎是下意识刀刺马臀,将坐骑逼出了生死时速,他追上狂热前冲的刘靖宇,伸臂朝之扑去,在刘靖宇耳边大吼道:“危——险——!”
下一瞬间,刘靖宇便在隐约的火光中,看到了无数整齐排列的闪亮寒星,几乎在眨眼间,这些星辰便在眼中不断放大,近在咫尺,那是——弩箭!
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叫人无法喘息的弩箭!
刘靖宇的瞳孔几乎收缩如针尖,这一刹那,脑海中的野望与谵想悉数退却,连一切声音仿佛都切断了信号,再入不得耳中,刘靖宇眼前,只有刘靖川追上来狰狞变形的面孔,和他张开了双臂竭力挡住那漫天星辰的扭曲身形。
无数沉闷的扑扑声响落在耳畔,仿佛惊雷般,下属恐惧的尖叫,马匹惊惶的嘶吼,潮水般涌入耳中,眼前,二弟被每一支透体弩箭的巨大惯性带得不断前倾,却依旧在他身侧张开身体牢牢相护,下一瞬间,天地间终于安静,只有带着余温的身躯扑到了身上,刺鼻的血腥气息钻入鼻腔,叫刘靖宇畏惧而茫然。
他抬起头,镇北都护府的匾额正在眼前。
他的身周,却只有一地插着黄金箭矢的哀嚎残兵,慢慢地,那些哀嚎渐低,一如他怀中渐渐冷下来的身体。
刘靖宇低头去看,只看到刘靖川口唇张合:“大兄……陷阱……逃……逃……”
然后,便彻底再无声息,刘靖宇头脑昏沉,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他一时间竟无法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他倒是条汉子,我会命人好好安葬的。”
刘靖宇抬起满是血污的面孔,茫然间,只看到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踏着这满街血腥,金甲却粲然生辉。
蓦然,刘靖宇仰天吼出一声野兽似地咆哮,举起长刀直直向陆膺杀去,他要报仇!二弟!二弟!!!
陆膺手中□□却犹如一柄出闸猛龙,呼啸而出挑飞长刀,将他打翻在地,压得他动弹不得。
刘靖宇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看着满地的尸身与刘靖川满是血污的面孔,呜咽失声。
石头等人上来将刘靖宇捆了,他却全无反抗的意志。
窦小二看着他这凄惨模样,好歹也曾是边军中的大人物,竟这般下场,他忍不住摇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陆膺却是眉头一皱:“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收拾了。”
窦小二神情一凛:“是。”
大漠来回打了个转,他身上的桀骜早不知收敛到哪儿去了,如今瞧起来,竟也与其他黄金骑没有太大分别。
长街上场面得到了控制,冯贲才打开了府门前来拜见:“见过都护大人。”
陆膺本想开口问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只淡淡点头道:“我还要往亭安去,你赶紧回去吧。”
一身血迹的话唠也才从城门口赶来,陆膺便索性一道吩咐:“你们看好城门,好生把守,亭州城中不得再生乱子!”
说着,他上了马,一骑绝尘而去,留下冯贲与话唠面面相觑,这怎地,明明是他们将计就计,大获全胜——太平仓没烧,对战也没死人,还将刘氏兄弟的阴谋清扫了个一干二净,都护大人却依旧满面不高兴,倒像他们是输了的一方似的。
石头见他们俩人一脸蒙蔽的模样十分可怜,便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飞快提点道:“都护大人先时书信里并不乐意将都护府作为诱饵。”
陆膺想以身作饵的,架不住岳欣然强调这计中计的顺水推舟。
石头一拍二人肩头:“好生把守亭州城吧,我随都护大人去收拾边军那帮家伙去了!”
黄金骑入城埋伏,又匆匆而去,话唠与冯贲对视一眼,俱是忍俊不禁。
话唠道:“得了,兄弟们去把守好城门,你啊,也好好看着都护府。”
俱是责任重大,不必多说。
冯贲一脸苦笑入内向岳欣然禀报:“……都护大人去收拾边军那头的局面了。”
居然过府不入。
岳欣然略一思忖,便知道他是在闹什么别扭,不由也觉得好笑:“行吧,今夜辛苦大家了,冯都卫你们好生休息。”
太平仓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还有许多安抚与交待要她去忙碌,天光大亮之时,亭州城中百姓便收到了消息:昨夜有贼人意图火烧太平仓,被都官与守城的黄金骑给拿住了,粮仓完好。
孙府里,孙洵听完消息狠狠摔了一个茶盏,林绍云也是忍不住呆怔出神:原来,这就是那位司州大人要她“拭目以待”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