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激(上)
这新建的粮仓是一处小堡,周遭有一圈围墙,这处新粮仓防卫森严十分森严,日夜有一队黄金骑把守,若遇有人冲击,黄金骑借围墙建起第一道防护,若是围墙无法阻拦,再退入石堡中,堡有粮,堡上还有许多军事防御措施,短时间内想要拿下那是休想。
龚明整日里忙不个停,难得有这功夫教导人,便忍不住叨叨开来:“方才那评价的册子你们可是看了?晚课的时候,你们要教教其他队员,石板铺下去之时,须得看时辰,若是正午日头烈的时辰,间隔就要少上五厘,都记下了?”
他朝左边看,小六子咧嘴而笑,一个劲地点头,也不知道记没记住,白瞎了那张俊俏脸蛋,他朝右边看,那小痦子顶着一脸痦子神情呆滞,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倒是关大郎在一旁恩恩道:“俺听到了咧……若是道旁有树,须得保证树在一丈开外,若是有竹,还须得把竹彻底清掉,否则都要扣分!”
龚明简直老泪纵横,他叨叨了一路,终于有人听进去了!
然后,龚明抹了把脸:“老关呐!今日活儿干完了,我教你识字!”
小痦子不由朝他看来,呆滞的面孔上流露出一副龚大人你为何这般想不开的神情。
要知道,关大郎,那是“关大”二字花了三晚上都未记住的神人哪!
这神情叫龚明不由咬牙切齿,如果不是这货平素真是呆,龚明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装呆来耍他龚明的!
这新粮仓离得并不算远,龚明还未及怒吼便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小六子,条陈。”
小六子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把……烂叶子,上面都是他晚课练字的成果,龚明眼前冒火:“条陈!我看着你放到怀里的!”
小六子又想了想,摸了摸怀里,空空荡荡,一时有些傻眼。
龚明额头青筋跳动,要不是这小六子不只能写几个简单的狗爬字,竟难得还识一百以内的数,龚明也不会特意将条陈放在他身上!龚明本是想好好锻炼他,万一下次龚明有事走不开,也好叫这小子来取米粮,谁知道竟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老子明明看到你塞到怀里的!一路上老子盯得紧紧的!你把衣服扒了也得给老子找出来!”
上上下下两百张嘴,领不到粮郭明得找根绳索上吊,不过在他吊死自己前,他得把这小子吊死!
小六子怀里除了那本发下来的册子,当真空无一物,龚明是真急了,小痦子却是忽地从册子里抽出一张小条子,那是邓典学亲笔手书的考核结果,按这条陈上的记录,他们这一队因为昨日的考评卓异,可领取的米粮竟有三百三十八斤。
龚明这才松了口气,朝小痦子瞅了一眼,这小子,虽然平素不吱声,关键时刻却是比那小傻子心里有数……
快两百斤的粮,哪怕要抓紧干活,他们还是分了四人过来取,否则也扛不回去。
进了院墙,龚明把条陈递给堡前的守卫,才叹气道:“下次把条陈给小痦子吧。”
然后他瞅了小六子一眼,眼神中带着股说不出的担忧与萧索:“小六子啊……你要是再这么不长心眼,将来小心你可娶不上媳妇,唉,傻成这样,你又不是大闺女,光长得俊不顶事儿啊,男人,还是得有用才成!”
那取粮的守卫都忍不住看了小六子一眼,嗤笑出声。
这一次小六子听懂了,他不甚高兴地瞅了龚明一眼,不乐意都写在脸上。
一人扛了一袋黍米,最轻那袋归龚明,他们当中就属他最文弱,故而龚明还有力气开口说话,他喘气着笑道:“老关,你再攒攒,是不是就能把媳妇儿子接来亭州了!”
一个队里,大家谁干得多谁干得少,都是明眼人看着,龚明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的,关大郎极为卖命,分到的米粮最多,如今已经攒下快一斤黍米了,龚明的取笑却是一种真心实意的夸赞。
老关肩上压着沉沉一袋米粮,在这小密林中,一步一步走得极沉,却还是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随即又愁道:“就是不知该存在哪儿是好……”
龚明哈哈大笑:“老关现在你也是发愁米粮该存哪儿的人啦哈哈哈哈……”
几人皆是笑起来,几日前,他们差点饿死在亭州城下,哪里想到,这才几日功夫,赚的米粮居然已经到了吃不完、还要担心存放在哪儿的地步。
关大郎赧然想再说一句什么,却忽然一声冰冷的厉喝低低响起:“站住!”
关大郎还未及反应,便觉得一股巨力自身后袭来,他肩上扛着重重一大袋米粮,哪里能立得稳,登时便朝前扑倒,关大郎第一反应却是将米粮袋子牢牢护在身下!
低头看到被戳破的袋中流出的黍米,关大郎心疼得直抽抽,然后,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背心,日头已经高升,锋锐的冷意透过衣衫直抵心上,叫他再分不出心神去想那漏出去的黍米。
龚明等人俱是被摁倒在地,龚明只看见对方蒙着面,立时猜到对方是为米粮而来,他忍不住大喝道:“你们是谁,敢抢……”
不待他说完,他的嘴很快就已经被堵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只如此,他眼睛也被蒙上,整个被捆起来,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这不过是个小吏,宰了就宰了吧,别留着还生出祸害来。”
龚明的背心瞬间湿透,关大郎挣扎着道:“莫伤龚……”
关大郎还来不及多说,后脑一阵剧痛,登时生死不知。
龚明听到他再无声息,登时心中一痛。
一人出声道:“罢了,这小吏先留着,毕竟有身官服,万一有什么用处呢。”
随即他们便将泪流不止的龚明扔到树丛之中,不再去管。
此时没有出声的,便只剩下两个人,那年轻些的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显然是已经吓得呆住,那脸上长满了痦子的家伙却是悠然地将粮袋一扔,拍了拍肩头的灰尘:“你们怎么才过来?”
蒙面人道:“等那头行事耽误了些功夫。”
“小痦子”漠然道:“我们方才进去取过粮,那些黄金骑应该还认得我这张脸。”
蒙面人问道:“那这小子呢。”
地上的小六子茫然看着他们二人对答,呆呆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痦子”想了想道:“留下他吧,两人一道去,也比一人去易于取信。”
然后,他蹲下身,拍了拍小六子的脸蛋,那张面孔哪里还半分呆滞,尽是阴森可怖:“你还想活命吗?”
小六子看着他,又看了看蒙面人,皱起眉毛有些生气地道:“你怎么会认得这些坏人!”
“小痦子”冷笑一声,他现下可没什么耐性哄孩子,他直接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小六子吓得面色惨白:“我我我我我把米粮都给你!都给你!”
“小痦子”却冷冷道:“闭嘴。若想活命,待会儿我说什么,你便点头就是,一个字也不许说,否则,我便将你的肉一块块切下来!”
小六子睁大了眼睛,高大的身子吓得缩成一团,呜咽着却不敢出声。
“小痦子”玩耍着手中匕首嗤笑道:“蠢货。”
若不是此次事大,他绝不会跟这么个货色在一处,早将这蠢玩意切成十八块扔给灾民抢着玩了。
他踢了小六子一脚:“不想死就给我起来!”
小六子眼眶红红,那张俊秀面孔缩成一团,无端叫人觉得他确是饱受惊吓而惶惶不安,十分可怜。
“小痦子”向几个蒙面人点了点头:“等我消息吧。”
随即,他踢了小六子一脚:“走!”
那把匕首就在他袖中,始终未离小六子左右。
粮仓前,黄金骑守卫忽见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地惊惶跑来,大喝道:“站住!镇北都护府重地,擅闯者死!”
一个满面痦子的惊恐尖叫道:“大人!大人!不好啦!官道上官道上杀人了!”
那守卫一见此人,登时想起来,这不是方才领了粮的人吗!
他狐疑地一瞧旁边另一个青年,也是方才一道来取粮的,找不到条陈还被取笑许久,对方一脸惊惶,显然也是惊吓过度。
那满面痦子的语无伦次地道:“我们才把粮送到,就看到……好多血!好多血!我们、我们就吓得跑回来了……”
守卫皱着眉:“都站住!”什么乱七八糟的!
便在此时,隐约地,官道的方向传来尖锐的喧嚣呼喊,隔着这样远的距离,竟然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是那里该是多么大的动静!
负责粮仓的军官立时奔了出来:“怎么回事!”
守卫一指那满脸痦子的家伙:“大人,此人方才取粮回官道,据他所说,官道上生变故了!”
小痦子惊恐地道:“死了好多人,都是血!都是血!”
旁边的小六子害怕地连连点头,可怜地瑟瑟发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远处的尖叫嘶喊非但没有下去,反而越来越大,军官神情凝重,盖因黄金骑着实不多,需要用兵之地却是不少,整个亭州城的防卫、都护府的防卫便要消耗两千人,此次修整大道,南北工地拉得极长,黄金骑其实不能足以保证时时巡查,若真是生出什么变故,他手中这支黄金骑恐怕真是最近一支能够处置变乱的力量!
这军官一瞥小痦子与小六子,再听着官道上的动静越来越混乱,终于下定决心,一指几个黄金骑:“你们,稍后闭门守堡,暂停取粮之事。我率队过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被点到的几人同时肃然道:“是!”
龚明在树丛中,离得并不算远,隐约听到此处已经猜到了什么,他竭力大声地咿唔出声,意图向那黄金骑的军官示警,却被狠狠一下扼住喉咙:“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龚明登时窒息,听着黄金骑蹄声远去,痛苦挣扎中他的心也沉了下去,这群人定是筹谋已久,他们好不容易才将灾民组织起来以工代赈,这群人不只煽动百姓生事,竟还要将米粮全部劫走……简直恶毒得令人发指!
下一瞬间,龚明只得到远处传来几声闷哼和一声大叫“你……”,便再没有声息,那几个黄金骑又如何是这些心狠手辣的匪徒之敌,龚明眼前阵阵发黑,心中早没了一点期望。
“小痦子”收起匕首,不再去管胸膛流血的那几个黄金骑,更没再多看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的小六子一眼,他吹了声口哨,沉闷的车马声传来,然后,他低声道:“此处准备妥当了,请将军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