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还顺手拿了浴巾下来,绕过她的肩给她披上,围到身前一拢。这样既能擦干身上的水,又能保暖。
江月照穿上鞋,起身去厨房,刚拉开冰箱的门,身后就伸来一只手,将冰箱门又推合上了。她蹙着眉回头,顾城面无表情,“喝凉的不好。”
“我喝了十几年的冰水了。”
“哦?那从今天开始就别喝了。”说着,他就转身去烧水。
江月照深呼吸,扭头看了眼钟,凌晨四点半,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接下来她也不用想睡了。
几分钟后,水烧好,顾城拿出冰箱里的凉水,和煮开的水一混,再递给她。
她接过,温热的,又不至于烫手。
低头喝了一口,暖暖的水顺着食道入胃,瞬间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哦,原来还是有差别的。
她十几岁出去念书后,欧美人的习惯,喝的都是冰水,那时候也没有人告诉她过喝凉水不好,她半是入乡随俗,半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喝着喝着也就成了自己的习惯了。
她一直以为没有差别的,可今天顾城一杯水让她发觉,肠胃真的有记忆的,东方人对热水的钟情是不需要理由。
自噩梦惊醒后就没热起来的身体,一杯水下去后,四肢都渐渐活过来了。
顾城把水给她后,也没多留,打了声招呼就先回房了。留下江月照一个人,她却睡不着了。再有几个小时,就是江氏的董事会,成败在此一举。
早上九点。
今天江氏集团员工的人心显然要比往日浮动一些,江祈凌退休,内部人员大多都已经探清楚了接班人是驸马爷司文景,一朝天子一朝臣,司文景上位后江氏会怎么样,辐射下来影响到他们身上会怎么样,谁都不敢打包票说心里有底。
不过对于下一任接班人是司文景,他们已经没有怀疑了。在江祈凌的打点下,大部分董事已经明确答应支持司文景接任董事长的职位,董事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因此谁也想不到董事会上会出现变故。
十点,会议室所有人到齐后,董事会正式开始。
例行的年度工作报告结束,江祈凌终于发话了,“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要宣布一件事情。”她说到这儿停了停,目光滑过江月照的股权代表程律师,他目光坦然,什么反应都无,江祈凌接着道:“我决定正式退休,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所以我希望今天能够投票选举出新一任的董事长,顺便我也推举司文景接任,不知大家是否有异议?”
股东董事们互相看看,都是一片赞成之色。
江祈凌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正准备继续往下说时,会议室的门哗的开了,随着门开,一个女声冲破会议室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气氛——
“慢着。”
江祈凌看向门口,目光猛地一缩。
江月照一身正装,英姿飒爽的站在那,身后是因拦不住人而一脸急色的秘书,对啊,谁又有理由去阻拦江月照呢,人家是江氏集团最大的股东。
江祈凌只在心里暗骂秘书没脑子,有这个白拦人的时间,怎么不知道给她打一个小报告。
“月照……”
底下的股东董事们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认识江月照的,先是一个人诧异的叫出口,那是她的堂伯父,然后接二连三的,或诧异或诡异的,一声声“月照”从这些亲人长辈们口中传出来,那么的陌生,陌生到无论听的人还是喊的人都不怎么习惯。
随着江月照转身走向席首,他们渐渐闭上了嘴,目光在江祈凌和江月照身上来回的打转。今天恐怕…不太平。
江月照目光落在坐在江祈凌手下第一顺位的助理身上,那助理受到她的视线压迫,想都没想就站起身来让位,一站起来,他头皮就一麻,完了,这下得罪了江董,可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退下去。
江月照安然坐下,然后朝首席上的江祈凌不紧不慢的问候了声,“姑姑。”
底下明明一片寂静,江祈凌耳边却如蜂鸣般嗡嗡作响,一阵头疼闪来。不过她控制得很好,至少没让江月照看出什么异样来。
江祈凌定了定神,缓缓的弯起笑容,“稀客呀,我们的大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公司的董事会露个面?”
她话里话外都把她的形象推向一个不负责任不懂事的千金大小姐上。江月照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果然,江祈凌此言一出,底下董事们的神情变换都很好看,总之看向她的目光都不怎么友善。
江月照不介意的笑笑,“我听说今天的董事会将会选出新一任的董事长。”说着她瞟了眼坐在对面,望着她目光复杂的司文景,道:“我是来行使表决权的。”
江祈凌闻言鼻孔出气嗤笑了一声,“行啊,身为大股东,难得你记起要关注公司的动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下面我们就来投票吧。”
“等下。”
江月照抬起手,“在投票前,我想请各位股东、董事看一下一份资料。”
她抬起的手上文件封面落脚处是“华夏咨询”四个字,许多人见此脸色俱是一变,他们都知道华夏咨询公司是做什么的,它专门调查公司企业家族等摆不到明面上来讲的事情,说到底就是刺探军情,他们有预感,江月照手中的这份资料必定是爆炸性的。
惊疑不定中,江月照的助理手捧着一叠文件,逐一发放给在座的所有人。
几乎是翻开来的一瞬间,司文景的脸色就骤然一白,捏着纸张的手指骨都泛白了。
里头是司家近两年来暗中收购江氏股份的全部交易记录,以及,他们最近最近才在谋划的,还没成形的收购江氏的计划草案。
这些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被别人知道?
没过多久,马上有股东跳起来了,质问在场的唯一一个司家人司文景,“怎么回事?文景?这上面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个质问了,第二个第三个都轰然开口质问了。
司文景脑子跟炸了一般,只知道不可以!决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猛地撕了手中的文件,拍桌站起,“一派胡言!”
他愤怒到发红的双眼对上对面江月照洞察一切的目光时,又心虚的瑟缩了下,继而他躲开她的注视,手下拍桌拍得更响了,“这什么东西?谁捏造出来的?我要告他诽谤!”
没人应答。
司文景有点慌了,他看向江祈凌。
江祈凌此时的感受不会比他好,只会比他差,她咬紧了牙关才忍住了没起来给司文景一个巴掌。这算什么?背叛?想想她前段时间还跑前跑后的给这只白眼狼做人情,前几分钟还要推他上位,这无疑是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江祈凌差点没当场气昏过去。
可是她知道要忍,必须忍,才能将局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平静,“对啊,这种数据谁人都可以捏造,月照你涉世未深,别人蒙骗了很正常。江家和司家不仅是姻亲,更是多年来的合作伙伴,若是受人挑拨离间,最后闹得个两败俱伤,我相信在座的各位,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后果吧?”
股东们陷入了沉思,他们和司家掰翻,的确说不清到底谁的损失更大,作为股东,他们更关注的必定是自己的贴身利益。
可他们想不到的是,第一个出声表示赞同的竟然是挑事的江月照。
“您说得没错。”
江祈凌眉间一紧,就听江月照继续道:“姑姑您不愧是全心全意替公司考虑的领导人,我们江氏的领导人,最需要的就是一切以江氏的利益为首。”
股东们反应过来,不错,和司家的官司的确可以慢慢追究,但眼下,江氏下一任董事长的位置决不能给司家的人坐了。
之前,司文景还是江家的女婿,不过转瞬,他就成了需要防备警惕的外人了。
“那…今天在座的各位,有意逐鹿董事长席位的人,请举手示意一下吧。”股东中少数的中立派在这时候出声道。
他一提议,渐渐地,一个接一个股东都点头同意了。江祈凌也阻止不了,毕竟连她自己现在都不想再推司文景上去了。什么叫养虎为患,她活了大半辈子,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一回。
于是在全员同意的情况下,陆续有人举手,大多都是公司的骨干,包括江月照他们的人,管钰年。等到江月照也悠悠然的举起手来时,江祈凌肺部喉间一阵难忍的痒意,猛地咳嗽了起来。
缓过了这阵劲,她有点无力地道:“月照,别闹。公司董事长的位置不是开玩笑的,他是公司的最高领导者,决定着公司的方向和策略,你要什么都好,别在这跟你姑姑闹。”
光听这语重心长又慈爱满满的话,谁能想象得到她们姑侄二人之间还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呢?
不想江月照毫不在意的道:“这有什么不可,我需要的不过只是一个荣誉性的职务,姑姑您虽然下去了,但江氏总归是我们江家的,怎么能没人在上头?我是不像姑姑那样精明能干,能一手抓两头的将江氏经营得井井有条,所以集团经营上的事情我从没想过班门弄斧指手画脚,就另请底下各位中的一位出来担任ceo,而董事长的荣誉职位,身为公司的最大股东的我来坐,你们觉得有何不妥吗?”
这……不就是君主立宪制吗?
江月照是江氏家族中血脉最正统的继承人,如果ceo另有其人的话,她手上无权,威胁不到他们的地位,让她坐这个位置也未尝不可。
江月照临时提出来的另一条路让所有股东们的心都蠢蠢欲动起来,比起上头一个强势的领导人,上头是一个啥也不懂的毛头丫头,他们的日子不是更好过了吗?
江祈凌眼见着局势要倒,却有种大厦将倾的无力挽回感,绝望中,她目光瞥向了底下方才举手的几个人,最后钉在了管钰年身上,她注意到管钰年看着江月照的眼光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的,哦,她突然记起来了,这个清苦出身的实干派最讨厌的就是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江月照,恰恰是管钰年最讨厌的那类人吧?
如果这类人坐在了他头上,想必他绝对忍不了江月照的。而且他的能力,也非常的合适,只要以后她稍稍推波助澜下,等管钰年坐稳了位置,把江月照扯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也不是不可以。”江祈凌终于在越来越躁动不安的气氛中开口了,“但这ceo,必须要谨慎挑选。你们有什么提议吗?”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提人选,几乎提的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人,到了管钰年,江祈凌道:“我觉得管经理不错,他在江氏也有快十个年头了吧,这些年来在江氏积累的威信也够,能服众,又有能力,没人比他更合适了,你们觉得呢?”
是可以现任董事长直接任命的,因此江祈凌一说,没人再提别的人选了,管钰年直接被钦点为首席执行官。
而江月照,也在一众股东们的一致同意下,顺利成为了江氏集团的新一任董事长。
她满面笑意,江祈凌见此又是心痛又是嘲讽的想,好好坐,看你能安稳坐几天。
这世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她现在又不觉得司家面目可憎了,江月照抢了司文景的位置,司家必欲除之而后快。她只需等着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