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烬 !谈完正事,冷凝雪无意久留,匆匆告辞而去。
阁楼之中便只剩下颜青橙与黄裳二人,两人相视无言。
今日拉拢冷凝雪显然是失败了,气氛自然不会太好,所幸黄裳几句话,让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我明日便约程玉阶见面。”沉默片刻,颜青橙忽然开口说道,“只不过我跟他并不熟悉,以往没打过交道,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他。”
黄裳点了点头,道:“颜姑娘不必太过苛求自己,能成则成,不成则罢。”
颜青橙没想到他比自己还看得开,有些意外,“你便甘心吗?证据确凿,却无法将尉迟圣星绳之以法。”
“不是还没到那地步么?”黄裳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颜青橙点了点头,觉得黄裳说的有道理,未再悲观,与黄裳添了一杯茶。
两人大概坐到戌时四刻便离开了一石居,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梧桐巷老宅。
次日旁晚,颜青橙又邀黄裳前往一石居,她清晨的时候便让人与程玉阶递了请柬,但未得准确答复,究竟是否赴约。
不过程玉阶是目前两人唯一所能指望的了,即便是碰运气,也要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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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申时初刻,程玉阶办完了军务便换上了一身简便的常服离开了执戟督御府,没有带任何仆从,也没有与任何人说自己的去向,只一句‘无聊瞎逛逛’便应付了门房的热心问询,而后便朝大街上溜达去了,也确实是无聊瞎逛。
他先去了一趟‘清江楼’,独酌了几杯小酒,意兴阑珊之后,才起身离开。
晃荡到街上时,天色擦黑。
他沿街步行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是抵达了目的地一石居。
程玉阶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如今南天策府体系内几乎人尽皆知的一件事情,甚至坊间都已经有了传闻,尉迟圣星和巡察使颜青橙撕破脸皮了,甚至公开场合之下放出了狠话,此时与颜青橙私下会面无疑是一件非常犯忌讳的事情,颜青橙是过江龙不假,但毕竟不是本土势力,迟早有卷铺盖走人的一天,为了逢迎她而去撩拨尉迟圣星,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但颜青橙毕竟是府君身边之人,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给丝毫面子,程玉阶又无此勇气,只能硬着头皮前来赴约。
一石居负责接待的姑娘将程玉阶领到阁楼前,便告退了。
程玉阶很不自然的独自往阁楼上走去,他演技却很精湛,几步之间便调整了情绪,脸上堆起了笑容,看起来十分随和。
来沧澜城不到五天时间,便惹起无数风雨的颜青橙此刻就坐在窗边,绝美的容颜骤然望去让人觉得心惊胆颤。
“颜御使。”程玉阶走上前躬身见礼。
其实无论按照职位、还是资历与辈分,程玉阶都不在颜青橙之下,见面只需拱手,便可算作礼数周全。
但程玉阶心理位置不由自主的便矮了一截,恭敬的有些过余了。
“程督御不必如此客气,坐吧。”颜青橙起身还礼。
这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一泓清水般,毫无杂质,让人生不出任何非分之念,程玉阶才勉强定住心神,而后他便看到了与颜青橙同桌而坐的黄裳,不由露出几分惊讶,与颜青橙稍作寒暄之后,便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舍弟黄裳,”颜青橙似乎已经习惯了与黄裳之间的这种关系定位,又如此介绍道。
黄裳讪讪一笑,就这么多出一个便宜姐姐,说实话心里感觉蛮古怪的,但并没什么坏处,因此也默认了这层关系。
随即也站起身,与程玉阶拱手见礼。
程玉阶笑呵呵的还礼,整个人却是一头雾水,颜青橙哪来的这么一弟弟?完全没听说过啊。
颜青橙这回改了套路,没有开门见山直入正题,他与程玉阶算是初次打私交,自然要委婉一些。
“他也在南域修行。”颜青橙与程玉阶介绍起黄裳来,仿佛这次见面就是为了引荐两人认识一般。
程玉阶认真倾听着,而后与黄裳客气问道:“不知兄台何处高就?”
黄裳正打算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颜青橙突然插话,替黄裳说道:“影策卫。”
黄裳顿时间是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在影策卫高就了?这影策卫又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颜青橙给自己胡乱编造身份,又是个什么意思?事先还没个自己透露个口风。
不过黄裳心思十分圆滑,颜青橙这般说,自然有她的考虑和目的,两人如今又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可能相互拆台,因此黄裳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处变不惊,十分淡然的点了下头,配合颜青橙。
程玉阶一听此言顿时对黄裳肃然起敬,然而敬意之中却包含着几分忌讳与厌恶,藏得很深,几乎很难看出,就像是普通散修看到了天策府的策士一样,表面敬畏,内心却是惧怕与反感,这影策卫似乎也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机构。
“想不到颜御使此番来还带着影策卫。”程玉阶扭动了一下身子,与黄裳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很不自然的说道:“不知颜御使是奉命查办某人吗?”
“尉迟圣星。”颜青橙淡淡的说道。
她这语气虽然波澜不惊,却在程玉阶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亦是一阵窃喜。
程玉阶本以为颜青橙跟尉迟圣星只是脾气不对,才导致关系闹得很僵,一言蔽之,就是斗气,颜青橙虽是巡察使,但说到底还年轻的很,正处于意气风发的人生阶段,小孩子脑闹别扭而已,却没想到颜青橙竟然是动真格的!
当然尉迟圣星遭殃,他是乐见其成,这厮近年来不断将手伸到执戈卫来,自己的人马都被他渗透的千疮百孔了,再有几年,他直接被架空都说不定,对其成见已深,只是背景不如尉迟圣星,根本无力抗衡,才得处处忍让。
没想到终有忍出头的时候,尉迟圣星竟然引起了最高层的注意,连影策卫都出动了,这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范啊。
“让你平日里嚣张霸道,啧啧!”程玉阶内心一阵酸爽,当然脸上表情却不至于太过幸灾乐祸,毕竟要注意形象。
“巡察使可查到尉迟圣星的罪证了?”程玉阶腹诽一阵之后,笑呵呵的问道。
配合他的神情,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如果你证据不够我可以给你提供点。
程玉阶跟尉迟圣星斗了有些年头了,虽然一直居于下风,但他手里有关尉迟圣星的黑材料还是不少的。
颜青橙如今是抱着拉拢程玉阶的心思,而且手头底牌已经足够,如今自然要摊开底牌,让程玉阶有押注的底气,因此未打算隐瞒,正欲坦言,黄裳却是突然插进一嘴,说道:“证据不太多。”
颜青橙把话咽了回去,有些费解的看了一眼黄裳,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但双方都很有默契,互不拆台。
“程督御跟尉迟圣星共事已久,想必知道一些东西,还望能够提供相关的信息。”黄裳温和说道。
说话之间,便取出了一份纸笔,作倾听记录状。
程玉阶稍稍考虑,整理好言辞,便讲述起尉迟圣星的黑材料来。
很多,也很杂。
茶水泡了三壶,程玉阶才堪堪收住,仍然意犹未尽,还在搜肠刮肚的回想。
而后又补充了两条,才作罢休。
黄裳也停了笔,拿起四五页纸的记录草草翻看了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程玉阶都有说,甚至包括尉迟圣星某年某月什么时候在街上强掳了某位女修士,光这类事情就不下六七件之多,还有贪污受贿,侵吞执戟卫军饷,给黑势力散修充当保护伞,反正从这几分材料上看,尉迟圣星纯粹就一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人渣。
但真正有力度罪状的却没几条,而且最重要的是,程玉阶拿不出证据!
也就是说,这份材料说白了就是几页废纸。
然而黄裳却很很重视,将其小心收了起来。
程玉阶过完嘴瘾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似有些后怕,赶忙问道:“不知这份材料是做匿名还是实名?”
“程督御是要匿名还是实名?”黄裳反问道。
程玉阶讪讪一笑,道:“当然是匿名了,还望能够理解,尉迟家在南天策府毕竟是势大,万一他们起心报复的话……”
“嗯。”黄裳点了点头,未作明确答复。
程玉阶心里更是没底,看了眼颜青橙,试探性的问道:“话说你们有把握扳倒尉迟圣星吧?”
他是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态,才添了把手,万一这条狗死不了,发疯反咬,那就有他好受的了。
“这点程督御请放心,其实我们手里已经掌握了能够让尉迟圣星伏法的罪证!”黄裳这才摊开底牌。
听黄裳把话讲完,尉迟圣星有些费解了,问道:“既然你们手里有证据,为何还要我提供?”
黄裳直言不讳道:“自是看看程督御是否跟尉迟圣星有牵连。”
想起之前种种竟是影策卫对他的考验,程玉阶不禁一个哆嗦,赶忙说道:“我跟他哪有什么牵连,上面要处理他我是举双手赞同的,他倚仗权势胡作非为,知法犯法,我南天策府的名声都快被他搞臭了,这样的祸害,早该遭查处了。”
“我们自然知道程督御跟这种败类毫无瓜葛,所以想请您协助我们拘捕尉迟圣星。”黄裳说道。
程玉阶不太明白黄裳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影策卫还拿不下尉迟圣星?”
“人手不够。”黄裳含糊解释道。
“怎么会人手不够?”程玉阶更迷糊了,影策卫真想查办尉迟圣星的话,还不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何须借助外力。
黄裳摸了摸鼻子,依然含糊其辞:“反正就是人手不够,所以希望程督御能够调动一下执戈卫。”
程玉阶傻|逼了,本以为只是给颜青橙、黄裳稍稍推波助澜,没想到这是要被她两拉去冲锋陷阵刚正面,这是拿自己当炮灰啊,这风险他当然不敢冒,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问道:“不知颜姑娘和这位影策卫的大人可有拿到府主谕令?”
“没有。”黄裳坦然承认道。
“那恕老夫无能为力了,私自调兵,不太合规矩。”程玉阶束手致歉。
他虽不愿帮忙,但得表明自己立场至少是正确的,因此态度十分的诚恳。
“我也不与程督御说什么场面话,就问您一句,您真能忍得了尉迟圣星一辈子吗?”黄裳也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奈何程玉阶已经到了百忍成佛的境界,根本不接黄裳这话茬,扭头与颜青橙说道:“若颜御使真心想要查办尉迟圣星的话,可将证据呈给府主,若得府主同意,我执戈卫自当听从调遣。”
若能绕开天策府内卫大统领刘方伯,她也不必把事情搞的如此复杂了,而且她不敢确定,张瑾尘这个任期将尽,并且几乎被架空了的府主,到底有没有魄力再卸任之前狠捅尉迟家一刀,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她只能先把事情做绝,不留任何转圜余地,大势所趋之后,所有人只能接受现状,尉迟圣星方能伏诛,因此她根本不可能去请示张瑾尘。
颜青橙将自己的苦衷与程玉阶明明白白的说了,如此待之以诚,却没能让他改变决定,只是连道抱歉。
“实在抱歉,若无府主谕令,在下真的不敢私自调兵。”
颜青橙还欲说些什么,黄裳似乎已经不耐烦了,淡淡的道:“那就不勉强程督御了。”
程玉阶真把黄裳当成了影策卫的人了,后背直冒冷汗,放低姿态,又说了一连串的‘抱歉、不好意思’之类的话。
黄裳却爱搭不理的,最后气氛越来越冷,程玉阶只好起身告辞,约谈不欢而散。
颜青橙默然无语,没想到尉迟家在沧澜城真的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她此刻竟然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这程玉阶是我们仅剩能够拉拢的人选了,你应该该耐心一些。”颜青橙沉默半晌,突然与黄裳说道。
这番话倒不是怪罪,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口一提而已,语气很温和。
“这程玉阶已经到了百忍成佛的境界了,与他说破天了也没用。”黄裳不咸不淡的说道,言语之中并无多少失望。
见黄裳仍然一副心平气和的姿态,颜青橙却有些奇怪了,“你似乎一点都不失望,我们这两天可是接连碰壁呢。”
“意料之中的事情。”黄裳笑了笑。
颜青橙这会当真有些看不透黄裳了,不知他是甘心放弃了,还是另有对策,却没有直接去问,认真聆听着。
黄裳继续说道:“不过颜姐也不必沮丧,此事交给我去处理,我会让程玉阶改变今日的决定。”
听到黄裳对自己称呼由‘颜姑娘’变成了‘颜姐’,颜青橙失落的心情莫名有了些好转,笑道:“你有什么办法呢?”
“其中涉及我私人的一些秘密,不便相告,还望颜姐见谅。”黄裳坦然说道。
颜青橙点点了头,并未追问,也没有任何介怀,转而问道:“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有。”黄裳点了点头,而后把先前程玉阶提供的那份黑材料从储物戒里取了出来,用手敲了敲,然而俯身上千,与颜青橙低声耳语了一番。
颜青橙只觉耳廓被黄裳口中呼出的气流吹的一阵麻痒,她玄七窍尽皆通畅,资质万里无一,感知也比常人敏锐的多。
本来说话带起的那点风几乎可以微弱到不计,可对她而言,却无比清晰,令她有些不自然。
不过她并未回避,十分认真的在听。
随着黄裳的阐述,颜青橙微窘的神色逐渐变成了惊讶和赞赏,听他说完之后,便作应允:“放心,这两件事情,我会派人办妥的。”而后她将那份黑材料归拢在一起,收入了储物戒中。
“尽量抓紧一些,尉迟圣明迟迟未归的话,尉迟圣星恐生警觉,万一被他察觉到了,刘泓澈可能会有危险。”黄裳把杯子里的残茶一口饮尽,站起身来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回,我立刻去安排!”想到这点,颜青橙也无心饮茶了,拂袖而起。
二人当即离开了一石居,回梧桐巷老宅而去。
半路在马车上时,黄裳突然想起先前的一件事情来,随口问道:“颜姐先前所说影策卫是个什么机构?似乎程玉阶都挺忌讳的。”
“怎么给你说呢?其实也不是很光彩的一个组织。”颜青橙组织了一下言语,而后说道:“如果说我们九大巡察使是府君的耳目,替府君巡视四方,那影策卫就是府君的爪牙,我这么讲,你应该明白了吧?”
黄裳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已是明白颜青橙先前胡乱给自己编造身份的用意,应该只是想扯虎皮作大旗而已,藉此唬弄一下程玉阶,倒没别的用意,也未再深究。
颜青橙却怕黄裳误解,又稍稍解释了一下:“我也是突发奇想,随口一说,想唬一下程玉阶,让他觉得我们手头底牌很多,这样兴许能促使他把筹码压在我们身上,可他真如你说的,百忍成佛了。”
“我明白的。”黄裳表示理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