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嫁高门 !秦府的荣锦堂里,依旧如往昔般静谧。桌上的白玉佛手香炉轻烟袅袅,燃着秦明杰新孝敬给老太太的龙涎香,满屋里都是清雅幽淡的香气。
老太太罗氏倚在榻上,认真读着手里一卷佛经。看了好一会子,有些累了,这才抬起头。一旁的林妈妈忙接过佛经,帮老太太收好。
罗氏又深吸了几口香气,低低开了口,道:“这龙涎香对咳喘气闷果有奇效。闻了这几日,我这精神头比往日里好多了。难为老爷这番心思了,能淘来这稀奇金贵的东西。”
林妈妈笑道:“这不是求着您给讨媳妇么?”
罗氏“嗤”的一声低笑,几分不屑,几分无奈,道:“他还知道该讨一房媳妇了。上回叫苏氏那么一闹,再被舅太太往外一嚷嚷,秦家在京城算是颜面扫地了。再不娶个正头太太回来,外头的人还不定怎么埋汰秦家。说不准,已有御史弹劾了。”
林妈妈只是笑:“总算老爷醒过神来了不是?这是好事。”
罗氏又问:“栖凤轩那边,今儿个可有动静?”
林妈妈道:“听说是请了葛家的二姑娘来了,这会子,大约是正劝着呢。”
罗氏又冷笑起来:“挑个正妻,却要小妾相看。大约是等着葛家的姑娘点了头,再来求我出面提个亲,这事就算成了。娶亲的事,苏氏自会替他操办。”
林妈妈道:“听说是老爷自己相中了葛家的二姑娘,不过是叫苏姨娘帮着……把把关……再……劝一劝……”说到后来,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说来说去,还是老爷娶妻,小妾先帮着瞅瞅。
外头忽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柔声禀道:“老太太,杨家那妇人带着女儿来了,说是有新绣好的手绢给老太太过目。这会子,正在二门上听候传唤呢。”
罗氏道:“她们来的倒是时候,将人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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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氏牵着杨雁回的手,跟着引路的小丫鬟,行在秦家内宅。给这家人送了好些年鱼,她还是第一次走进内宅。京城里稍好些的地段便是寸土寸金,许多穷京官还要赁房而居。可这秦家不止外头看着又大又气派,里头也是别有一番气象。但见一处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朱窗绮户豪奢精致,一路行来,眼见着处处鲜花似锦,绿树亭亭如盖,来来回回的仆婢皆是穿红着绿,脚步轻快,说个话也是低不可闻,十分规矩。高门大户果然气象非凡!
杨雁回的感受却与闵氏截然不同。她行在这宅子里,便好似行走在梦中。原来的秦莞,已经好似烟中雾里之人。昔日种种,恍如隔世。
她已是从里到外都换了个人了,再不是原来那个哀怨忧郁的少女。只是这秦家,怎地半分没变呢?一走进来,还是叫人觉得压抑,觉得心底生凉,骨子里都泛出冷意来。
杨雁回忽然便有些后悔再走进来。那些肮脏、龌龊、屈辱、冤枉,她本已远离,却又上赶着靠近。
她不由紧紧握了握闵氏的手,又暖又温和,好像娘的为人一样,让她一靠近,便觉得心里踏实。虽然娘早上出门时,才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前头不远处,就是苏姨娘的栖凤轩了。月洞门里走出来一个衣着光鲜的仆妇,另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其中一个荆衣布裙,肤色黑黄,眼露精光,薄唇微抿,年约三十七八,面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喜色。另一个却是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青衫碧裙,眉目疏淡,容色清秀,头上松松挽了个香螺髻,髻上插了根碧玉簪子,除此之外,通身再无他饰。三人只管一径往北去了,并未瞧见杨雁回三人。
杨雁回的眼睛却是一亮。那个神色郁郁的年轻女子,分明就是葛家的小姨母倩容。葛氏生前,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倩容寻了机会,也会来秦府探望葛氏。
说起来,这姐妹俩真是一对命苦的。当初葛父葛母虽也肯为女儿备嫁妆,但还是为了攀高门,便将葛氏嫁入了既有嫡长女,又有庶长子,还有得宠贵妾的秦家。葛氏性情柔顺,心地纯良,哪里是苏氏的对手,嫁过来后,没有过上一天顺心日子,人变得越来越消沉。六年前,葛氏也曾怀过一次,可又莫名其妙掉了。从那以后,葛氏愈发消沉,最后落了个郁郁而终。
倩容便又不一样了。她比姐姐小许多,才及笄不久,还未及定下亲事,父亲亡故了,需守孝三年,便耽搁了下来。孝期说是三年,实则为二十七个月。守孝期满,倩容还未满十八。虽然稍稍晚了一些,也无甚关系,可是姐姐和母亲却又在那年相继故去。于是,她又要为母守孝三年。
兄嫂在母亲亡故后,劝说她赶在百日热孝内出阁,还将她说给了一个富商为妾。倩容誓死不从,扬言兄嫂若敢相逼,便要拼个鱼死网破。待僵持过了百日,她便可名正言顺为母守孝。
葛氏故去后,秦莞再未见过倩容,倩容后来的事,她也只听到了这一星半点。倩容知书识礼、待人友善,面上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但骨子里却是个刚烈至极的性子,而且甚有主见。她也曾为姐姐出谋划策过,只是葛氏天生就是柔顺懦弱的性子,倩容为她操再多心,她也使不出那些手腕来。
至于挽着倩容胳膊,和她走在一起的黑女人,便是倩容的嫂子汪氏。秦莞不喜汪氏,虽然见过,却不肯叫她舅母。在前头为她姑嫂二人引路的仆妇,正是张勇家的。
杨雁回瞧着她三人一路往后花园的方向去了,不由心生疑惑,怎地小姨和汪氏来了呢?竟还是从栖凤轩出来的。早先葛家不是为了讨回嫁妆,还跟苏氏闹过么?看她二人的穿戴,葛家是越发败落了。想来葛氏那些嫁妆,已被兄嫂挥霍光了。这可叫小姨怎么办?
她一路想着,便悄悄从头上拔下一枚珠钿丢在了一旁的花圃里。
很快,母女两个到了荣锦堂。大丫鬟洗雪出来,将她们母女二人迎了进去。正室里并无人,洗雪带着她二人来到耳房内。
罗氏正在耳房内的榻上歪着,身旁一个老妈妈正在给她轻轻打扇子,底下坐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给她捶腿。
闵氏母女两个便上前福了几福,罗氏忙着人看座奉茶,又拉了雁回上前细细打量。
见女孩儿眉目如画,风致嫣然,罗氏心中惊叹,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不想竟生出这般绝色的女儿来,便对闵氏道:“你这闺女长得可真俊。我以前只说自己那大孙女生得好看,满京里的千金小姐,她算是模样极出挑的了,不想竟给这小丫头比下去了。”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回秦莞福薄。
其实秦莞和老太太无甚情分。老太太喜静,也不愿搀和进秦家的内宅纷争里,便免了儿孙们的晨昏定省。饶是如此,秦莞年长后,仍时常来瞧老太太。又是洗手作羹汤,又是送绣品,只是她手艺虽好,却无甚出奇之处,老太太不大瞧得上。秦莞虽时常言语奉承,想哄老人家欢心,怎奈老太太始终淡淡的,并不跟她亲近。渐渐的,她自己也觉得好没意思,便不大来了。
底下的秦芳、秦蓉还为此耻笑她,说她厚着脸皮攀高枝儿却硬是攀不上。可她也只是想有个得力的倚靠,好让自己的日子不那么艰难罢了。她原本也打定了主意,要拿出十二分的真心来侍奉孝顺老太太。可惜人家不稀罕她的真心。
老太太她是没攀上,反倒越发惹了苏氏不快。苏氏特特给她安排了两个教养嬷嬷,名为教规矩,实则时不时拿话讽刺她,还给她定了许多严苛规矩。
她百般无奈之下,寻了机会向老太太诉苦,只望着老太太念在她好歹也奉承了那许多日子,多少帮她一把,可是全无用处。老太太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宁可眼看着秦家后宅翻了天,也万事不理。秦莞便越发心凉了。
那时候她便知道了,这秦家没有一个人指望得上,也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救她。葛氏死后,她总觉得,这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这样孤独凄清的活着,真是好没意思。亏了素簪时时劝她,开解她,叫她忍一忍,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就好了。可是最后,嫁到侯门里的也不是她,她反倒为这门亲事丧了命……
素簪最后背叛她,还搭上了性命。她不知内里,却能笃定,必是苏氏从中做了手脚。
内里有万般哀怨齐齐涌上心头,汇聚到面上,却只化作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甜笑:“老太太莫伤心。想必故去的大小姐到天上享福去了,在天之灵还能保佑老太太福寿安康。”
老太太笑得甚是慈祥,指着雁回对屋里人道:“这丫头倒是跟莞姐儿一样嘴甜。”说着,又感慨了一回秦莞命薄死得早。
杨雁回只觉得自己的一脸假笑都快堆不住了,心说,我福大命大着呢。
林妈妈瞧着有些不对劲儿,怎么老太太这会总是提起秦莞?往常也没见她这样。
罗氏又端详了一回眼前的小美人,忽觉不对,便指着她头上的双丫髻道:“怎么一边扣着四个银珠钿,一边扣着三个?这是外头新时兴起来的打扮?还是我又眼花了呢?”
杨雁回便伸手去摸自己的鬓发:“明明一边四个来着。”结果伸手一摸,她就低头不说话了。
闵氏也道了一声“怪哉”,又说:“因怕在您老人家面前失了礼,在二门上时,我才给她整理了一番。那会儿还在头上戴着呢。”
老太太便又问林妈妈道:“是哪个领她们进来的,快叫原路返回去找找,只怕是掉在咱们园子里了”又对杨雁回道,“小丫头莫急,若是找不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老太太这里有更好的给你。”
闵氏忙道:“这如何使得?”
老太太道:“怎么使不得,上回叫丫头受了惊,这回就当压惊了。”
杨雁回对老太太笑道:“老太太,东西既是我的,别人哪里认得。我记得来时走的路,不如叫我自己去找吧。”
老太太也笑了:“这如何使得?这园子不小,你别走迷了路,再哭起鼻子来。”
闵氏则低声斥道:“雁回,你不许胡闹,赶紧收了你那玩心。”
老太太心下顿时明了,笑道:“莫非丫头是瞧上这园子了么?罢了罢了,洗雪,你就带上这漂亮小闺女出去找找她的珠钿,再带她在园子里四处逛逛。”
杨雁回连忙道谢,笑意更浓,声音也更甜了:“多谢老太太。”
老太太又对闵氏道:“放心,不会把你闺女弄丢的。让孩子玩一会子,咱们聊聊针黹女红。你那手艺可真是好,是从哪里学来的好本事?”
洗雪走过来,牵了杨雁回的手出去。
闵氏便拿出才绣好的一条帕子给罗氏过目,老太太眼睛立刻亮了,将手帕接过来细细瞧了,又让满院子里的人都传着看看:“瞧瞧,把个海棠绣的,仿佛生来就长在这帕子上似的。”
当下,老太太便和闵氏聊起绣活来,时不时还拉几句家常。
再说洗雪那边。她牵了杨雁回的手,才出了荣锦堂,走了没几步,杨雁回便松了手,各个犄角旮旯的转着、看着,自己找起那银珠钿来,还大喇喇指挥着洗雪帮她四处一起找。
洗雪低头找了一会,便抬头笑道:“这可真难找……”咦,那个漂亮小丫头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