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国师 !笑声依然持续着,偶有间歇,也不是因为嘉靖累了,所以停下,而是他在呐喊着些什么。众人震骇之余,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
最先动作的,是司礼监秉笔张佐,他担心嘉靖的安危和身体,想着至少要从门缝张望一眼,看到嘉靖没事才安心。
“万……”脚刚踏出,还没落地,他就被人给拉住了,回头一看,黄锦正冲着他微微摇头。
“张老哥,你若信我,就不要去,如果去了,你别怪兄弟没提醒过你。”黄锦的声音尖细,几至微不可闻,但张佐却清清楚楚的听在了耳中。
“可是……”黄锦说的话,当然很有权威性,可嘉靖的状态实在太吓人了,张佐转头看看,疑虑难消。
“看在这几年的交情的份上,兄弟再提醒老哥一句……”黄锦手上用力,把张佐扯到了身边,附在耳边一字一句道:“正德十六年,在钟祥时,万岁爷都没笑得这么开心……言尽于此,老哥请自便吧。”
张佐一个激灵,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把身上的内衣给都彻底打湿了,只觉从头到脚都是冷冰冰的。这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太可怕了,正德十六年的钟祥?那是皇上月跃龙门的一刻,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藩王世子荣登九五之尊的一刻!
比那时还兴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莫非真的要得道飞升了不成?
他不认为黄锦会骗他,和秦福差不多。他也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了,经历过五位皇帝,早就看破了世事。
他能占据司礼监秉笔这个位置,靠的是资历和小心,前朝煊赫一时的八虎的下场,他时刻都记在心里。他对黄锦极为尊敬,不但没用身份压制过对方。还处处给对方提供便利,因为他知道,他们这些老人迟早要被淘汰。能提前卖点人情出去,又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黄锦也骗不了他。
在他服侍过的五位皇帝当中。就以当今天子的性子最为阴沉,城府最深。因为脾气暴躁,所以不能说嘉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那种人,但他很少表露出阴沉以外的情绪。
会心的微笑,示好或者表示赞赏的淡笑,开心的大笑,这些都是极为罕见的,或者应该说从来都没有过,至少以他张佐所知,是没有的。
现在。皇上笑得是那么的酣畅淋漓,是那么的肆无忌惮,可见他的喜悦之情到底有多浓,已经让他无法自控了!
要是有谁真的不开眼,就那么闯进去……他又是一阵颤抖。皇上八成不会笑着跟那人分享喜悦,把那个打断了他兴致的蠢材碎尸万段,凌迟处死,这才是皇上的作风!
“黄老弟,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但请吩咐即是。”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张佐真心诚意的向黄锦躬身一礼。
黄锦满面春风:“老哥言重了,咱们都是为万岁爷效力的,能让万岁爷开开心心的,就是咱们最大的幸福,又何分彼此呢?你说是不是?”
张佐唯唯称是:“是,是,黄老弟果然深明大义,堪为我辈楷模。”
冯保就站在黄锦身后,听了这话,也是直翻白眼:咱还以为只有自己这样的,才会虚心学习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干爹这一把年纪的老家伙,也会剽窃啊!同寿兄弟果然学究天人,在逢迎拍马一道上,也是大有研究,孤阳不长,吾道不孤啊。
本来还有其他人有跟张佐类似的想法,可当他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之后,一个个却是都缩了回去。开玩笑,本来大家心里就不怎么托底,张佐黄锦又是这般作为,谁也不傻,干嘛要自寻不痛快啊?
在疑虑纷纷,以及心惊肉跳之中,笑声终于渐渐停下了,众人也听清楚了嘉靖喊的是什么。嗯,皇上似乎还没到飞升的当口,但是他肯定领悟了什么,因为他重复最多的三个字就是:朕悟了……
又过了一会儿,殿门轻轻响了一下,侯在大门两旁的健壮宦官知道皇上要出来了,连忙将大门拉开。
吱呀声中,大门缓缓开启,嘉靖那张让人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一点点的重现在众人面前。
皇帝的脸色不是太好,脖颈以下都显得相当苍白,冠发服饰也显得有些凌乱,显然是笑得太久,累的。不过,从两颊开始,他脸上却满是红晕,尤其是那双通红的眼睛,让人触目惊心。
“同寿,你做得好,很好,非常好!修道,修的果然就是本心,念头通达了,才能超凡脱俗,否则,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南辕北辙。”嘉靖却没什么自觉,他第一眼就找上了刘同寿,对小道士赞不绝口。
囧,念头通达?皇上你果然悟了,无师自通哇!刘同寿心中惊异,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毫不居功的谦逊道:“能不能悟道,全靠各人的宿慧,皇上您能有所领悟,那都是您的缘法,小道只不过稍稍起了个提示的作用罢了。”
见刘同寿不居功自傲,嘉靖更满意了,他就喜欢这样的。
先前他还没这领悟,现在他却很笃定,自己和上天之间的沟通,不需要要中间人,可以直接进行,这才是真正的仙缘!
“契机也是很重要的,上天假手于你,赐福与朕,那是因为你也有宿慧,和朕一样!”嘉靖又把赞誉的等级抬高了一级,嗯,应该说越级提升,他都把刘同寿跟他并列了。
“不敢当皇上的称赞。”刘同寿当然不会大咧咧的应下来,这话里有个大坑,傻子才会往里面跳:“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道靠的是先师的福泽。而皇上却是自行领悟,效果似乎差不多,但寻根溯本,却有如天差地别。”
“哦,此话怎讲?”嘉靖兴致极高,旁若无人的和刘同寿探讨起来。
“先师点化,虽然也是难得的机缘。可终归是靠外力所致,自身的潜力没有激发出来,将来纵使当真有幸追随先师。成就也是有限,因为潜力不足。但陛下却是不同,契机不是外力。只是提供了一个引子,陛下全凭自身领悟,潜力尽数激发,将来的成就自然不可限量。”
见嘉靖神色中的喜意越来越浓,几至难以掩饰,刘同寿又加了点码。
“简而言之,小道就如同官宦世家子弟,锦衣玉食,条件优渥,比起寻常寒家子来说。成功的比率更高,但成就的高度却有限;而陛下则是寒家子弟,凭自己的努力,十年寒窗,厚积薄发。最终一朝成名,成就当然远在小道之上!”
刘同寿这个比喻其实不算很恰当,寒家子的成就未必就比世家子高,只不过久贫乍贵,跟让人喜闻乐见罢了。
不过,合理性神马的本来就不是嘉靖关注的重点。只要这番话逻辑上说得通,比喻够形象,说到了他心坎上,这就足够了。
寒家子取得成绩,本就比世家子为难,刘同寿这是在自承自己不如嘉靖,但他的说法很巧妙,既没有恭维造作的痕迹,也和事实丝丝入扣。那厚积薄发四字,更是如纶音仙乐一般,使得嘉靖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
想到自己修道多年,一朝开悟,成就还在刘同寿这个神仙弟子之上,嘉靖心里这份舒畅已是无以言表,用龙颜大悦根本没法形容他此时的激动。
“好,好,好……”像是失去语言能力了似的说了一连串的好,嘉靖突然一抬头,他要和其他人分享喜悦了,“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如何?尼玛,你俩说的到底是啥,有谁听懂了吗?众人骂娘的心都有了。也不解释一下,也不让咱们进去瞅瞅,你俩说的倒是挺欢乐,可是这没头没脑的,算是怎么个事儿啊?
虽然如此,但皇上既然开口问询,这问题还是要回答的。好在,在场的多半都是智慧高绝之人,搞不清楚事情的根由,但梳理一下脉络还是没问题的。
皇上在里面悟了道,很高兴,小道士的马屁又拍得很是地方,所以,摆在大伙儿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顺着刘同寿的掌印拍过去,不用迟疑,那里就是最正点的地方。
“老臣恭喜陛下,有道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靠家世得来的,怎么比得上自己苦学领悟的?老臣不懂道法,不过,老臣认为,世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古之先贤中,多有一朝顿悟,立地成圣的例子,是以,老臣再次恭喜陛下。”
刘同寿的马屁功夫在于创意新颖独特,张孚敬则在于功底深厚,圆滑老到;前者就如口渴时喝了一壶凉茶,清爽无比,后者则又奉上了一碗温水,润喉生津。
嘉靖的情绪已经飙到,眼见着就要触顶回落,张孚敬这一番话,又给他托住了。所以,嘉靖的反应虽然没有适才激烈,却双眼微闭,流露出了极是享受的神情。
“臣等为陛下贺……”
近几年,夏言崛起,张孚敬已经很少能抢到先手了,可今天夏言却完全落在了后面,随大流都是勉强。老夏虽然也很敏锐,拍马功夫也是了得,但他跟刘同寿不是一路人,这个时候锦上添花有个鸟用,皇帝又不会记他的好。
张孚敬熟悉的恭维套路,勾起了嘉靖的回忆,想当年,老张也曾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啊!既然老张的仕途已经无可挽回了,他举荐的刘同寿又这般出色,朕就好好的重赏一番吧。
这般想着,嘉靖有了成算,他扬声道:“来人呐。”
“奴婢在。”黄锦应声而出。
“黄伴?”嘉靖看了一眼黄锦,摇摇头:“你不行,张佐在哪里?”
“老奴在。”张佐连忙出列。
“拟旨,上虞刘同寿家学渊源,聪慧机敏,道法无双,有大功于社稷,故赐紫衣玉带及金、玉、银、象牙印章各一枚,赐大红坐龙衣,赐禄米……”
听着嘉靖那一连串的赐,邵元节的一颗心仿佛刀割一般,当年他最得宠的时候,嘉靖也是这么赐的,等这些衣服啊,印的赐完了,就该是加号了!也就是说,在地位上,小道士马上就要跟他平起平坐了!
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可这会儿谁又敢出面阻止?谁那么不怕死?
他的视线缓缓从夏言等人身上扫过,后者几人都回避了他的目光。谁也不傻,顶风作案的风险,那可不是一般的大。
老邵绝望了,这时,嘉靖那一连串敕封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只听他的音量突然调高了八度,“……故,加号为……”
“陛下容禀!”不怕死的出现了。
邵元节又惊又喜,抬眼急看时,却愕然发现,发话的竟然是张孚敬!
这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