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把松鼠鱼瓜分得差不多的时候, 陈静和那男生也站了起来。
桑苑咬着筷子,远远看过去,发现陈静脸上果然又带着妆。
这个年纪的女孩,脸上多出花花绿绿的颜色,总会给人奇怪的违和感。
她对纪亦使了个眼色,立刻跟在了他们后面。
陈静没有像以前那样蹦蹦跳跳咋咋呼呼,好像活泼天性都被这条淑女至极的裙子给桎梏了。
她一路上都很照顾那男生。
但她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
如果说是约会的话,应该会比现在更甜蜜愉快吧?
陈静没注意到身后的身影。
十分钟后回到她家理发店外面, 她和对方挥了挥手, 露出个笑容。
男生转身离开。
他面朝这边的一瞬间, 桑苑才看清楚他样子。
个子不太高,偏瘦,模样不怎么好看,神情倒是挺傲。
纪亦和她关注的点不一样,从拉起的杂志后看着陈静后面透明的店门。
“她要真是约会, 在她家面前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是很奇怪吗?”
刚才陈静突然站住脚步,两个人做贼心虚, 立刻拐到一边报亭,随手拿了份杂志做掩饰。
一份杂志要挡住两个人不太容易
桑苑和他贴得极近。
纪亦又想到那天那个让他回味了无数次的拥抱。
事发当日勇敢无畏地抱了上去, 可后来再想起, 他到底会忍不住脸红心跳。
他在桑苑送他的台历上写下“第一次拥抱纪念日”, 每天视线扫过去, 他就傻乎乎高兴半天。
只恨身边没有贴身跟随的摄影师, 他真想把那场景刻录下来。
并不是说他脑海中印象不够深刻。
只是——
他记忆中更深刻的是兴奋到蜂鸣的大脑,汩汩冲撞的血液,还有怀里真切绵软的触感。
他想看到更直观的,譬如说他们的姿势,他的表情,桑苑的表情……
纪亦心脏又疯狂跳动起来,这个状态太糟糕了,如果被桑苑察觉到的话,一定会认为他不纯洁。
他并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回想那一天。
大概不会。
报亭老板将他自以为的紧张甜蜜氛围戳破,对方敲了敲铁皮窗口:“那边小情侣,你们到底买不买?你们挡着别人了。”
他们后面站着几个初中生,踮着脚,试图穿过缝隙看他俩面前的动漫周刊。
桑苑回过神,看陈静还没精打采伫立在门口,久久不愿打开门进去,她从纪亦身边退开:“我们直接过去问。”
“啊、好。”
纪亦耳朵红着,不自然地点点头,看她马尾已经在甩动了,他才凑到窗口:“老板,这本杂志我买。”
“要口袋吗?”
“要。您能再说一次吗?”他一边拿钱,一边咬了下嘴唇,笑着,“您刚才说我和她是……”
“小情侣。”
老板会做生意,哪儿有不明白的,“祝你们小情侣百年好合。”
纪亦带着本杂志开开心心追上去。
桑苑已经站到陈静面前了。
大抵没想到会被好友撞破当场,陈静面色有点奇怪。
她看到和她一样红着耳朵的纪亦从桑苑背后追上来,才渐渐回过神。
“你们怎么……”
她张了张嘴。
店里传来母亲的声音:“静静,怎么还不进来?”
说着又一张望:“谁呀?”
陈静并不想让朋友们撞破家里的尴尬事儿,也不想让母亲出现在桑苑面前。
如果他们见识到她母亲所作所为的话,一定会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她为此感到羞耻。
她硬着头皮回答:“是苑苑他们。”
她妈妈见过桑苑好多次,过来开门:“进来进来,苑苑怎么过来了?”
***
大中午日头正晒,理发店里没有一个客人。
空气中各种不同洗发水儿的香味混合,漂浮在每一个角落。
桑苑跨上台阶走进去,选了个最能哄家长高兴的说法:“阿姨,陈静让我给她讲几道题。”
如果是别人的家长的话,听到桑苑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感到高兴。
陈静竟然露出有点悲哀又有点愤恨的神情。
果然,她母亲并不欣赏这样的话,瞟她一眼,唇畔含笑:“这么勤奋做什么?瞎努力。”
瞎努力?
桑苑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静嘴唇动了动,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沉默地领着桑苑往柜台后面走。
纪亦倒是拉着肩膀背包带子,大无畏地说:“阿姨,我觉得陈静同学这个学习态度挺好的。”
陈母疑惑地上下打量他几眼:“这是……”
陈静生怕她妈又打上纪亦主意,慌忙说:“是苑苑男朋友。”
桑苑目瞪口呆地想要反驳,却被陈静掐了一把。
她只能安静地乜纪亦一眼,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
纪亦笑得跟朵花似的。
陈母了然,笑了声:“她学习态度是挺好,就是用错了地方。”
说着,又看看桑苑:“苑苑以后有空也多来玩玩,静静肯定会想你们这群朋友。”
桑苑听她话说得奇怪,低声问陈静:“到底怎么回事?”
陈母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陈静隐瞒不住,反正早晚他们得知道,她一咬牙,索性倒出来:“苑苑,我下学期就不读书了。”
“不读了?”
桑苑愣住。
陈静笑笑,垂下眼睛的时候,眼皮上的珠光却显得黯淡。
“我得在理发店里帮忙。”
不止桑苑,连纪亦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是个匪夷所思的回答,如果陈静不说的话,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一层。
他们是学生,他们的任务和生活就是学习。
虽说社会上能看到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早早开始工作,可那样的形象实在是太遥远了。仿佛是庇护所外面的世界。
突然有一天,读同一个班级,穿同一件校服的同学,也要进入那个世界,怎么可能不打个人措手不及。
“为什么?”桑苑呆呆地问。
理发店里的香味突然沉重,让人想要逃出去。
陈静没说话。
倒是她妈妈莞尔一笑:“我们静静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在学校读书也是白费功夫。”
“可她现在……”
陈母摇摇头,打断她:“你们现在年纪小,只能想到读书,你们看不到更现实的东西。”
纪亦笑一声,在柜台边吧台凳坐下来:“我们可能是看不到,阿姨您既然看到了,就给我们说说呗。毕竟陈静和我们这么久同学了,也不能不明不白就走了吧?”
陈母把理发椅转过来,面对着他们。
还真耐心地说起来。
“你们也看到了,我就这一个小店子,指望不了她爸。博喻学费不低,静静又不像你们,是什么半免生、全免生,我们要负担她的学费,不太容易。”
桑苑说:“那可以去公立,公立学费便宜不少。”
她妈一摆手:“咱静静这个成绩,去哪儿都一样。”
桑苑不认同:“我们年级一千个学生,陈静年级排名是三百到五百,考个一本院校肯定没问题,再努力努力,重本都可以。”
“不是那个问题。”
陈母手指敲着手心:“你学得五花八门出来,一个女孩子,到头来还不得嫁人?”
“学习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找个有前途的老公,比学一身本事强多了。”
陈母叹了口气:“学那么多做什么呢,嫁个在奋斗期的男人,总得在家支持他事业吧,你学的知识都用来做家务杂事,可不是大材小用么?要找个成功男人,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吃喝玩乐就可以。”
“你看,给一大堆学费读书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学门手艺,帮家里赚赚钱。”
陈静为她母亲这一通理所当然的说辞,感到面红耳赤。
但从小就听着“学得好不如嫁得好”等等话长大,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去反驳。
桑苑听得直愣愣的,连眨眼都忘记了。
穿上校服,大家都一样。
可离开学校的时候,又把人生百态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她想起自己的家,陆之遥的家……现在是陈静,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倒真是如此。
纪亦反应快,立刻示意一下店门外,问:“所以刚才那男生?”
“人家是西南交大高材生,他爸是烟草公司管理层,毕业出来就能直接接手好工作,你说咱静静还能比别人更出息呀?”
桑苑扭头:“陈静,你怎么想的?”
陈静支吾着,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想。
她现在比谁都要茫然。
她当然想要读书,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读书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享受学校生活的话,那确实是浪费钱,她家拿不了那么多钱。
如果说以后和那个人结婚,支持那个人工作是既定事实,那也许她现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就可以了。
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越想越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