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同志事后对这个春节并不满意,原因就是四个字:太激情了。这直接导致她第二天腰酸背痛腿还抽筋儿。
顾淮宁是一副神清气爽状,见她揉腰,非但没有安慰,反而开始火上浇油:“吊了这么几天,昨晚就算是弥补这几天晚上的运动量。”
还运动?这人脸皮真是厚到家了。顾淮宁对于梁和的反驳只是挑了挑眉头,淡然一笑。套上军装外套带上帽子就要出门。
梁和忙叫住他:“你干嘛去?”
“先回趟团部,你在家里等我。”
原来大年初一还得值班,梁和郁闷了。
而顾淮宁时间紧急,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吻就匆忙走了,梁和更郁闷了,干脆回到被窝里补眠。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梁和是被敲门声给吵醒的。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人有钥匙敲什么门,结果打开门一看是林然母女。
不是顾淮宁,梁和同志大失所望的同时清醒了过来。
林然笑着看着她:“淮宁早上临走之前告诉我的,让我没事儿的话就陪你一起包包饺子。”
梁和登时就囧了,他不会是怕她再跑所以找来嫂子看着她吧?架不住面前一大一小饶有趣味的注视,梁和闪到卫生间去梳洗打扮整理内务去了。
明白了整件事情个中曲折的林然一边调馅一边调侃梁和:“那天看你的模样,我还以为你真要回去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那句话——雷声大,雨点儿小。”
梁和不好意思地垂眉,开始和面。不管初衷如何,结局是好的就行了。
诶,这个结局算好吗?自己腰还酸背还疼着呢。
林然把馅儿一调好,放到了梁和的面前:“来,你看看这馅儿怎么样。”
梁和擦了擦手接了过来,闻到味儿时忽然眉头一皱,林然见状也不禁跟着皱了皱眉:“怎么,味道不喜欢啊?”
梁和摇摇头:“不是的,只是我忽然感觉胃不舒服,有点儿想吐——”
话刚说完梁和就忍不住,到卫生间就着马桶一阵猛吐,仿似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
林然一边替她顺气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梁和缓过来,摇头笑道:“估计是着凉了。”
昨天晚上陪珈铭放烟花,在冷风里吹了好长时间,回来之后又折腾了一个晚上,想不着凉都难。想到这里梁和禁不住脸红,漱了漱口向外走,却见林然还皱着眉头站在原地。
梁和不禁一笑:“嫂子,没事的,不用担心。”
林然抬睫看了看她,半晌,说:“和和,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梁和愣一愣,有了?有什么了?
林然看她一副懵懂的模样就着急,拉着她的手向卧室走去,一边替她拿衣服一边说:“我看你这模样还是到医院检查检查比较好,赶紧着,趁现在天还没黑。”说着又想起什么一般,拍了拍额头,“哎哟,这大年初一医院不会没人上班吧?”
梁和被嫂子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忙拽住她的手:“嫂子,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不用去医院!”
“那不行。”林然果断道,“我当初跟你一样,刚开始有反应的时候也是不在意,到后来还是在体检中发现出来的,被医生批评了一顿。怀孕初期得格外注意啊”
怀孕?刚刚她们说到了怀孕?梁和眨眨眼,忽然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抓住林然的手,激动地有些结巴:“你,你是说,我怀孕了?”
林然看她这模样,笑了:“不确定呢,所以我才说先去医院看看。”
梁和顿时有了一种由衷的期待:“好。”
大年初一医院里的人也不算少,梁和裹着厚重的大衣跟在林然的身后来到妇产科,医生护士人很好,温和地帮她安排了孕检流程,结束之后让她在外间等结果。
林然小心翼翼地扶着梁和坐下,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刚刚医生一细问,这姑娘才回忆起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有些不对劲,按照她的说法,她断定梁和八成是怀孕了。
梁和坐在位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抓住林然的手,神情有些紧张和坐立不安,“我们,我们昨晚才——”说到一半咬住了唇,脸色绯红。
这模样林然一看就明白了,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等等看医生怎么说。”
梁和点点头,只觉得每一秒都仿佛度日如年一般煎熬。等了不知有多久,里面的门打开,梁和紧张地站了起来,只见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握着化验单,一脸微笑:“恭喜了。”
梁和愣了一愣,眨了眨眼,再眨一眨眼,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聆听了一大堆医嘱和领取了准妈妈手册之后,林然陪着梁和一起从医院走了出来。外面天已黑,零零散散地飘落着小雪。林然一边陪着梁和在路边等车一边受不住冷的跺脚:“我说,怎么这么慢,不会没收到短信吧?”
梁和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整个人只露出来两只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路灯下看起来亮晶晶的:“怎么了?”
林然刚想回答,看见远处有车的车灯闪了闪。她笑了笑,替梁和整了整衣服,又向远处抬了抬下巴:“喏,可算是来了。”
梁和一抬头,看见猎豹车稳稳地停在自己的面前。车门打开,顾淮宁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来的似乎有些急,连帽子都忘了摘,浑身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气,看见她站在那里,眉头微微一皱,跨步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站在这里等?”
梁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没说话。
顾淮宁叹一口气,俯下身来用侧脸贴了贴她的脸颊,试了试温度。还好,不算太凉。
梁和顿时就慌了,推开了他:“嫂子还在这儿呢。”
顾淮宁笑了笑:“嫂子以为我要吻你,早上车了。”
梁和抬睫瞪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脸皮越来越厚?!刚要反驳回去,下一秒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梁和蹭蹭他的肩膀想松开他,拦在腰部的手臂却微微收紧,她只得安静地待在他的怀抱里,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只有如此接近的距离,她才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她有些吃惊,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压了压脑袋。
“乖,别动。”
宠溺的语气,有些失控的音调。她一时间有些愣怔,反应过来之后躲进他的怀里偷偷笑。她还以为他多淡定呢,原来也是装出来的呀。看来他跟她的心情都一样,激动,兴奋。等这些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更多的应该就是期待了。
然而顾淮宁的情绪似乎比她还要复杂一些,除了那些之外,他还有另一种感觉,那就是神奇。他觉得神奇,他只是离开她一天,怎么她就会突然给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呢,让他忽然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支配有些晕头转向,还不想从中抽离?真是中邪了。
“梁和。”
“嗯?”
“谢谢你。”他抱紧了她,低低说了一句。
梁和笑了笑,反抱住他:“我们一起等着这个孩子吧。”
“好。”
从医院回来,梁和同志就开始了养胎生活。
清晨,有阳光暖暖地照射进来。床头的闹钟定时地响了起来,顾淮宁翻个身,迅速地按下。
床的另一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扭头一看,是沉睡中的梁和翻了个身,被角掀起了一块儿。他伸手替她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她的肚子。
但凡他要是在家,都会抽出时间来为她做早餐。
精心熬煮的粥,鲜艳欲滴的小菜,他还没来得及端上桌就听见从卧室传来的颇大的声响,他心头一紧,刚跨出厨房的门,就看见梁和急急忙忙地向卫生间奔去的身影。动作利索地完全不像孕妇。
想了想顾淮宁还是先把早饭端上了桌,然后折身返到卫生间去看看梁和的情况。只见她顶着一头睡得有些蓬松的长卷发,缩在棉质的长款睡衣里面,扒着马桶吐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了干呕,她扭过头来,看见他的时候,嘴巴一瘪,眼泪似是要落下来。
这可怜的表情让他眉头皱了几皱,取过一旁的手纸递了过去:“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梁和更是惆怅,接了水刷牙,牙膏的味道也让她有些反感,硬是忍着反胃的感觉刷完了牙,顾淮宁站在一旁围观了整过程,眉头一直不展。
梁和有些沮丧:“你说,我这样吐啊吐啊的会不会影响胎儿,弄不好会胎死腹中??”真是越想越害怕。
“不许瞎说。”顾淮宁瞥她一眼,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那里依旧平稳如初,他叹一口气:“明明才七周,怎么就这么能折腾人?”
梁和也惆怅,听嫂子说她怀张欣那会儿孕吐反应并不强烈,倒是有些嗜睡嗜吃,夜里尝尝容易饿醒,要吃的东西还总是很奇怪,弄得老张天天一个头两个大,可算把他折腾了够呛。怎么现在轮到她了情况就得反过来,受尽折腾的是她,顾淮宁依旧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看着她就来气。
因为顾淮宁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所以未免无聊,梁和在顾淮宁同志同意的情况下去林然的幼儿园做兼职老师。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梁和现在看每一个小孩子,都觉得他们可爱非常,闲下来的时候,总爱看他们玩耍,嬉笑,然后再想到自己的孩子,猜测着孩子的性别,模样,以及种种,这一切都能让她乐此不疲。
有一次在一起吃中饭的时候,林然笑着说道:“和和,你知道吗,团长让你来这儿当老师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梁和好奇。
林然嘴边的笑意绷不住:“他呀,怕你一个人闷着,得了产前抑郁。我听了就觉得好笑,这男人啊紧张起来也不得了。”
梁和扒了扒碗中的饭,轻轻一笑。林然或许不了解,但是她是知道的,顾淮宁或许是因为林珂所以才怕了,不光是怕影响到胎儿,更怕的是影响到她的健康。
那她应不应该告诉他,其实真的不用担心这个,她现在心情真的不错,就连孕吐都减轻了不少。
周末的时候顾淮宁陪她一起去叶宅,叶韵桐看见她明显胖了的一圈儿很诧异,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怀孕了,神色说不出的惊喜。连忙去安排齐嫂准备东西,要给她大补特补,梁和连忙拉住她的手。
“不用忙了,这段时间吃的都快成猪了。”
她跟嫂子林然差不多,每次都是夜里饿。顾淮宁顾团长也终于开始受累,大半夜的起来给老婆弄吃的,有时候碰到顾珈铭在这里留宿,顾团长还得做两人份。每次都是夜里她几个翻身,他保准能醒来,敏感程度让梁和都诧异。
叶老听了她怀孕的消息也是喜不自胜:“挺好的,又是一个小生命。不知道我能看她长到几岁。”
说完就见梁和直直地看着他,叶老回神,打哈哈似的一笑:“瞧我,不该说这个。”
梁和沉默地低下头,许久伸出手牵了牵他的手:“您得好好活着。”
叶老一时愣怔,盯着她看了好久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好。”
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梁和看待问题的方式又宽容了许久。就像老爷子教育她的,别想那么多,尽情的享受现在的生活。
她努力让自己做到这一点,也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幸福。就像叶老一样,叶韵桐告诉她,自从她来了之后,叶老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大概是以前过得太孤单了,也大概是因为愧疚想要弥补,所以他对她那么亲。
梁和努力让自己不再抗拒,因为这是让两家人释怀的最好方式。
怀孕十六周的时候顾淮宁第一次陪梁和去做了产检,数据显示一切正常,拿到B超单的时候梁和按捺不住激动的上前去看,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张,她一下子就能看出哪里是胎儿的手,哪里是胎儿的脚。这比之前知道怀的是双胞胎时更让梁和激动。
看着照片,梁和不知不觉的忽然间鼻头就酸了起来。
身边的医生护士都理解地笑了出来,虽然这对双胞胎把他们的爸爸和妈妈折腾的够呛,但是为人父母,甘之如饴。
顾淮宁这段时间其实很忙,团里刚到一批新装备,是之前从未用过的型号。使用保养维修等各项工作需要的知识还得重新掌握,大小学习会是开个不停。更让他焦头烂额的事前几天军区党委传达下来的命令,新一轮对抗演习即将在N市训练基地展开,比之上一次规模有大无小。
这白天忙训练,有时候晚上回到家里还得时不时的承受准妈妈梁和同志的孕前焦虑症,好吃好喝外加甜言蜜语地哄。于是一番折腾下来,梁和同志体重见长,顾淮宁同志迅速清减下去。
梁和心疼他,深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而远在C市的顾老爷子听说了,特意要求梁和回去待产,电话里准备的理由很充分:“你现在工作那么忙,把梁和一个人丢在B市家属院这像话么?家里什么没有,张嫂和冯湛二十四小时待命,还伺候不了你一个媳妇?这回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直接给你下命令,你要是不送回来我直接派人去接,你看着办。”
梁和看着顾淮宁淡定地挂掉电话,思忖半天,决定答应老爷子的要求,她的理由也很充分:“这次又不是闹脾气,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到时候你去忙起来有一下子一两个月见不到人影,而且也不能总是麻烦林然嫂子啊。”
“那我就送你去叶宅,到时候想见你了也方便。”
“那多不好,宝宝毕竟姓顾,在别人家待产算怎么回事啊。”梁和笑,“再说了,现在正是缓和跟老太太关系的最佳时刻,当然得回去了。”
他还真没想到她会想那么多,看来小同志的思想觉悟也是在不断提高的。
他看着梁和,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说来说去,还是家里最能让他放心。如此一想,这几个月的分离也算不得什么了。
顾老爷子听了他的决定之后很满意,生怕他反悔似地,立马让冯湛来C市,负责把梁和安全接回家。
临走之前顾淮宁专门空出时间把他们送到了机场,到了机场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冯湛去换登机牌,也留给空间给顾淮宁和梁和道别。
梁和还记得上一次来机场的情景,明明这一次的情况跟上一次大不相同,可她的心情却仍旧好不起来。
她低头看着为她整理外套的顾淮宁,他那疲倦清减的样子让她的眼圈忽然就红了起来。顾淮宁抬头,看到她的模样吓了一跳,继而便是无奈。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许掉眼泪,孕妇总哭了不好。”
梁和吸一口气,拍掉他的手:“谁哭了,美得你。”
顾淮宁笑笑,不顾周围的人将她抱进了怀里:“在家乖乖等着我,演习一结束我就回去。”
“嗯。”梁和闷闷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一定。”
一定得等你,你也一定得回来。
回到C市时天气已经渐渐泛起了热气,顾老太太亲自来接了她回家。这样全程周到的安排让梁和颇有些受宠若惊。见到李琬是梁和还是有些紧张的,可是这个婆婆比她更紧张自己的孙子,非但一个字也没多提,还嘱咐她安心养胎,什么事也不要她做。
若要放在平时梁和很会觉得自己是母凭子贵了,幸好临走之前叶韵桐开导了她一番:“孩子就是维系亲情的纽带,你不要以为伯母对你好就是因为孩子,这是应该也是必然的。”
又在脑子把这话里过一遍,梁和向李琬微微一笑,心里的嫌隙去了大半。李琬安排梁和跟他们一起住,也好照顾。梁和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没有拒绝,在家里安心养胎。
贺安敏见着她的大肚子是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围着转了几圈还不停用手摸。梁和失笑,拍掉她的爪子。
孩子爸还没这么摸过呢!孩子爸还在B市三零二团忙的打转,只能通过电话略表对孩子妈和孩子思念之情。这让梁和既是幸福又是惆怅。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梁和已经很少上街了,怕家里的老爷子和老太太担心就只在家门口附近逛逛,只有贺安敏来找她的时候才能走远一些。
这天她跟贺安敏一起去逛婴儿用品店,贺安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她在一旁选东西,不由得就笑了:“生孩子多麻烦呀,尤其是一次两个,连东西都被置备双份儿的。梁和同志,你不觉得吗?”
梁和同志的答案有些意味深长:“等你结了婚就明白了。”
照她的意思就是没结过婚和没怀过的人没资格发言,贺安敏同志表示:“……”
走到商厦一楼的时候梁和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
依旧是挺拔修长的身姿,沉稳有力的步伐,他同样也看见了她,脚步一顿,向她走来。
是陆承汶
梁和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脚打了一个转想开溜,可惜身体行动实在是不便,还没迈几步就被他叫住了:“梁和。”
梁和闭闭眼,只能转过身去。
陆承汶看见她怀孕显形的肚子并未惊讶,只是向她伸出右手来,嘴角含着笑意说:“好久不见。”
梁和迟疑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贺安敏毕竟还在杂志社工作,对陆承汶有些畏缩,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躲到一旁卡座里了,反正她是看出来了,这是他们两人的叙旧。
陆承汶看着梁和:“来这边买东西?”
“嗯。”抻抻购物袋,梁和微微一笑。
“我来帮你提,送你回家好了。”
“不用。”梁和连忙摇头拒绝,“敏敏开车过来的,会送我回去。”
陆承汶伸出来的手顿时就僵在了半空,须臾,又如无其事状地收了回去。气氛顿时变的尴尬起来,梁和低头拨弄着塑料袋,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陆承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的目光很诚恳也很澄澈,陆承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当初结婚的对象是顾家的?”
陆承汶稍稍有些迟疑,沉吟片刻,说:“你知道陆时雨吗?”
她当然知道。“你也认识她?”梁和惊讶,可很快又明白了什么。“你们都姓陆,难道?”
她忽然想起辞职的时候陆承汶提到的那个在三零二当兵的人,难道就是陆时雨?
“她是我的表妹。”陆承汶说,“而且我的父亲在沈阳军区工作,认识顾老将军。”
这可真是太巧了!梁和在心里感叹道,可随即又释然。纵使有这么多巧合,他们以后也只能是越走越远,陆承汶是,陆时雨也是。
梁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索性就直接一起问了,“对了,你之前说我们是校友,还问过我记不得你,是有什么事吗?”
陆承汶微微一怔,那时确实是有他的用意,可现在已经不必再提了。他笑了笑,给了她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没事,鬼迷心窍了而已。”
梁和也笑笑不再追问,向他道了别。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陆承汶突兀地笑了下。他已经确信她是忘了,而现如今也真没有提起的必要。可纵使这么想着,陆承汶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三年前。她一定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她,是在那个时候。
彼时的他正值毕业,因为优异的成绩伦敦几家公司已经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其中不乏有他想要进一步去接洽的,只是正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来自布里斯托尔人文艺术学院终身教授的邮件以及普利策奖委员会的贺电——他参与编写的美国历史作品获得了普利策奖的创作奖。
一下子整个学校因为这个奖项而沸腾,本身低调的他因为这个而成为学校的明星,他一时不免有些头疼。国内有不少杂志社闻讯发来了就职邀请,一时间选择成了两年的境地。如果要继续与他专业相关的工作,那留在英国。如果接受了国内杂志社的邀请,必然就要回国。为此他远在中国的父亲特意致电,希望他能够认真考虑。
就在他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布里斯托尔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气球节,他的室友早早地出去狂欢,唯独他一个人,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才缓缓踏入埃文河。那一天整个布里斯托尔的上空都是绚烂多彩的,天空中有许多色彩缤纷的热气球,还有一些小气球,它们连带着五颜六色的纸带,上面写满了愿望。
不熟悉的人接踵而过,到处都是拥有深蓝色,浅蓝色或者灰色瞳仁的人群,他放眼望去,异国他乡的感觉体会的最为透彻。
忽然有一个小小的紫色气球飘落在他的脚下,他俯身捡起,不经意间看见下面系着的纸带,稍稍惊讶了一瞬间,因为纸带上的愿望,是用中文写成的
“希望上帝保佑我的一家。外婆,爸爸和妈妈。”
他笑了,真是一个质朴的愿望。多少人假着愿望之名向上帝大开狮口,虽然知道最终不太可能实现,却总是抱着美好的期望。
“抱歉,这是我的气球。”
一道甜美的女低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标准的伦敦腔,他侧目望去,一个女孩儿正眼眸含笑又含羞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光让他的眼睛微微眨了眨,一时间认定这个女孩儿是中国人。
她穿着白色的T恤,低腰的仔裤,微卷的长发随意扎了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慵懒,但是眼眸中的笑意确实清晰可见的,嘴角微微一弯,笑容绽放。他良久的凝视让面前这个女孩儿面露疑色,耳根泛上来一点点红色,他笑了笑,将手中的气球递还了回去
“希望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一字一顿,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女孩儿先是愣了一愣,结果气球之后又是甜美的一笑。
“谢谢。”
他也笑了笑,与她擦肩而过。
经过一周的思考,他决定回国。他的导师替他惋惜,他浅浅一笑,将行李托运之后准备开车去伦敦。
车子驶到校门口,他放慢了速度,视线不经意地一转,在某一处停顿下来。还没细想,嘴角已经微微弯起,他们又见面了。
她提着行李箱,有些笨拙地向前走去,看样子她不是很应付得来,于是他将车子停好,稳稳地向她走去。
“你好”他用中文向她打招呼。
女孩儿回过头来,看到他时不由得一愣。他也是一愣,因为面前这个女孩儿的眼眶微红。
沉吟片刻,他决定不过问,只是指了指她的行李箱,问道:“需要帮忙么?”
女孩儿依旧怔怔地看着他,没过多久,眼泪便啪嗒啪嗒地落下。长发柔柔地垂下,泪水打湿她的手背,她哭得很压抑,整张脸因为这种压抑而泛着些微粉红。此刻他有一种不合适的想法,他觉得她哭泣的样子很美丽。
转念,他微笑。这样子是很美丽,但是她不能再哭了。
“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后来他载着她到希斯罗机场,她是准备回国的,而他因为要转飞巴黎去看望一位朋友,无法同行,只好道谢过后分道扬镳。
进安检门的时候他偏头回望了一下,这个动作对于他是不甚熟悉的,他曾经的一个室友读心理学,告诉他,这种情况很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留恋了。
他当时笑着不置一词,而室友却继续说,你可以尝试着把这种感觉发展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变成爱恋。
爱恋。他笑得更无所谓,可是这种无所谓在归国两年之后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变得有些滑稽。
为此他大早上拨电话给远在伦敦的心理学室友,不顾那边凌晨一点钟的时间,只为了询问一句话,“或许,发展下去真的会变成爱恋?”
而被打搅了睡眠的室友,只回复了他一个词:“Nonsense。”
他也笑着摇了摇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或许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再后来他去中国传媒大学演讲,认识了国内许多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许多人仰慕PIONEER的威名,准备毕业之后去那里工作,他笑笑,给予他们鼓励,却并不给用于他们承诺
世界上有许多机会是靠自己把握的,抓不住就只能看它溜走。这是他自己的教训。
在他还没得及做出些什么事来的时候她出乎意料地结了婚,向他请年假的时候满脸的小心翼翼忽然就让他想起来两年前埃文河畔的她,同样的眼神让他有些恍惚。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失控和烦乱,所以他脸色并不是很好的答应了她的请求。
看着她的眼睛,他有些疑惑,难道她真不记得自己了?
十一月校园招聘的时候招进来一批新人,他细细看过所有新人的CV,忽然停顿在某一张新人的证件照上。这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头发高高束起,白色的T恤干净整洁,像极了在布里斯托尔的她。
于是他亲自把这个名为李嘉的女孩儿交给她来带,他想看看,她会不会从这个女孩儿的身上,看到曾经的自己。
他冷眼旁观那个女孩儿陷害她,在她无助的时候向她做出那样的建议,其实问题很好摆平,只是他忽然不愿意罢了。
怨不得她无依无靠,只因为她选择了一个军人。嫁给一个军人的同时也选择了寂寞,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扛起来,这一点他从小在军人家庭长大再清楚不过了。他想看看她是不是仍旧毫无依靠,到头来依旧得靠他。
结果证明他错了,错的离谱。
回过神来,陆承汶的嘴角微微翘起,转身没入人群。
凡事总有例外,那么,他就祝她生活幸福吧。
在距离预产期还有四天的梁和住进了医院。梁和的身体素质算不上好,又因为检查显示胎儿头部较高不好顺产,所以医生建议她剖腹产。梁和一听剖腹产三个字心里就有些畏惧,倒不是怕疼,而是怕对宝宝不好。老太太知道之后就劝她,让她不要多想,并坚持让她提前住进医院。
这个时候梁和就特别想给顾淮宁打个电话,可一想不能让他分了神,也就忍下了。最终还是决定剖腹产。
入院当天,李琬和张嫂早早地就将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她们都是有经验的人,不需要梁和为此多操心。梁和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抚着肚子,不知道顾淮宁能不能赶得回来,能赶回来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她也不能有怨言。但是,遗憾总会有的吧。
梁和叹一口气,让李琬听见了,忙走了过来:“怎么了?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梁和摇摇头:“没事。”
“那是怎么了?”
虽说李琬曾孕育过两个孩子,可那都是顺产,对于剖腹产也没有任何准备,说起来可能比梁和还要紧张。
“妈,你说淮宁会不会遗憾,因为他不能亲自见证孩子降生的这一时刻?”
李琬笑了下,将她落下的头发捋到耳后:“傻丫头,哪个男人能不遗憾?!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梁和也笑了笑,都做军嫂这么久了,竟然还会疑惑这种问题。她吸了口气,扶着腰站了起来。
“走吧,妈。”
“哎。”
李琬搀着梁和走到了大门口,车稳稳地在外面停着,可惜开车的司机不知道去哪儿了。李琬左右一张望:“这冯湛,紧要关头不见人影了!冯湛!冯湛!”
音落,一个一边扶帽子一边扣外套扣子的人影从院子里蹿了出来,把梁和和李琬吓了一跳。
“到!”冯湛扯着嗓门喊。
李琬嗔怪地看他一眼:“快开车门。”
“这会儿就走了?”
“当然了,收拾好了东西不走干吗?快开门。”
冯湛忽然露出为难且欲言又止的表情:“老太太,咱不能再等等么?”
“为什么?”
“就是,再等等呗。”冯湛挠挠头。
李琬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是,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车坏啦?”
梁和也瞧出来了冯湛的不对劲:“冯湛,你要等人?”
“对,就是等人。”冯湛使劲点头,向后张望一番又面露急色,“都说进市区了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等谁呢?”梁和问。
冯湛支支吾吾。
李琬有些不耐:“行了,先去医院再说。”
说着就要上车,眼瞅着就要拦不住了,冯湛着急地直想跺脚,忽听不远处传来的喇叭声,不禁面色一喜道:“来了!”
车还没开过来,但梁和已经有了些许预感,她有些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直到那辆车停稳在自己的面前,那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真的是用跳的,不似他以往沉稳的样子。
一身还沾着硝烟气息的野战服,被晒得黝黑了许多却依旧英俊的脸庞,因为赶得太急而尚未平稳的呼吸,这一切都熟悉地让她忍不住想落泪。
顾淮宁也站在那里看着她,打破这沉默的是冯湛的一声感叹:“团长,您可算是来了!”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顾淮宁的电话,说他还有一个小时到家,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他回来,说他要跟她一起去医院。对于顾淮宁这种有点儿小浪漫的举动冯湛还是可以理解的,鼎力配合之,于是就有了刚刚那一幕。刚感叹完,冯湛就被一把拉到了后面。是老太太,冯湛扭过去的时候她正默默地擦泪呢。
凝视片刻,顾淮宁向梁和走来,走过去伸出手把她圈了起来伸手替她抹去泪水,温柔的动作一如从前,美中不足的是声音有些沙哑:“看你哭的,还以为不欢迎我回家。”
她在他的掌心里,肆意垂泪,默默摇头,却始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尽管这样,她的思念已经通过掌心温热的湿度全部传达给他了
“我以为,孩子出生前等不到你回家了。”
“这种重要时刻也错过的话我会遗憾一辈子的。”他笑了笑,不敢太用力地将她抱住:“我们一起等着宝宝,好吗?”
说着他执着她白皙的双手覆上隆起的肚子,里面孕育了两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每一次胎动都能让她感觉的鲜活跳动的生命,这生命属于她也属于他。这生命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她过去的终结,未来的开始。
梁和为这种开始感到由衷的兴奋,她抬起头看向他,薄薄的嘴唇微弯,声音不大却坚定的说:“好。”
因为,她要的幸福,一样也不能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