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1)

第六十五章

满月宴在午时,不过打点妥当后,也差不多时候了,赵文煊抬手,接过丫鬟捧着的粉蓝色妆花缎面翻毛斗篷,展开为顾云锦披上,并把兜帽给她拉上。

二人又看过小胖子,见他被裹得严严实实地,方满意点头。

如今是深秋,虽然颇有些冷意,但雪到底还没下来,又是中午时分,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赵文煊才轻易让母子俩出门,若是再过一两月,就难说了。

钰哥儿还太小,顾云锦又才出月子,娘俩受不得半分寒气,满月宴固然重要,但比起身体健康,还是无法比拟的。

软轿直接抬上正房前的回廊,粗壮婆子们抬了数座一人多高的木胎髹漆大围屏来,每座屏风展开足有十二扇,一字排开将回廊封住,回廊里放了熏笼,里头炭火挑得旺旺地,温度立即上来了。

等准备妥当后,丫鬟方打起门帘子,赵文煊领顾云锦母子出了门,搀扶她上了软轿,又看着乳母把小心翼翼抱着钰哥儿,上了另一抬软轿。

赵文煊沉声吩咐数句,又命廖荣随轿伺候,方撤去屏风,看着软轿被抬起,出了明玉堂大门,他方登上轿舆,匆匆往前殿赶去。

软轿了放了熏笼,暖意融融地,很是舒适,不过头回出院子,顾云锦颇为惦记钰哥儿,若非这场合不好抱着儿子进场,她肯定是跟小胖子共乘一轿的。

到了后宅设宴的景福殿,抬屏风的婆子们先行一步,如法炮制,顾云锦被搀扶下了软轿,她先看一眼儿子,见他睡得香甜,才放心往殿内行去。

小太监远远见了队伍,便已尖声传唱,殿内大小女眷出席,齐齐见礼。

顾云锦解下斗篷,领着儿子,被丫鬟婆子太监簇拥着款步而入,她直接上了高阶,转身温声道:“诸位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话罢,她便率先入座。

毕竟,在场顾云锦的地位最高,若她不入席,下面诸人只能站着。

今天满月宴,王妃并未出席,因为赵文煊并没有正式知会她,章芷莹上次的表现实在是糟糕,他不打算毁了宝贝儿子的满月,直接让她不来不合适,他便干脆不通知罢了。

以章芷莹始终无法放下的骄傲,她基本没有出现的可能。

其实顾云锦觉得,作为一个名门闺秀,章芷莹各方面礼仪绝对是不差的,虽高傲,但应酬肯定没问题,上次她之所以这般表现,大约是心态没摆正,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融入秦王府吧。

过了近一年时间,放在眼前的现实,应该会让对方高傲的头颅低下来的,就算没有尽然,也至少会有一部分的。

不过,今儿她亲儿子的满月宴,意义不小,顾云锦可没打算让人当试验品的意思,章芷莹不来,那就最好不过,她也能开开心心热闹一番。

至于阶下的众多女眷,聪明的,在上次年宴便嗅到味道了,即便是蠢笨些的,这大半年时间过去,各家交流中,基本也明白过来了。因此,大家对于阶上只有一人的情况,皆视若无睹,仿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顾云锦举杯,笑道:“今日适逢小儿弥月,能与诸位共聚于此,乃大喜之事,请诸位满饮此杯。”

她声音不大,不过大殿内很安静,大家也听得清楚,于是纷纷举杯,并出言庆贺。

顾云锦刚出月子,男人肯定不会放她喝酒的,因此她杯子里的是清茶,当下便一仰而尽。

乳母抱着钰哥儿,就站在顾云锦身后,今儿是小胖子的大日子,他亮相一段时间后,才好让人抱进去。

廖荣被赵文煊派了任务,他既指挥人伺候顾云锦,又不时回头看看小胖子,还得关注宴席进行情况,忙碌得不可开交。

顾云锦夸了他几句,他便喜滋滋地,眉开眼笑。

开场白说过后,酒也喝过了,顾云锦没多话,只笑语晏晏让大家起筷。

经过上次年宴牛氏之事,其实在场大小女眷对顾云锦观感很不错,虽恭敬仍有,但却畏惧却少了很多,她态度又十分亲切,大家心头放松些,气氛很快便热烈起来了。

大家纷纷起筷,歌舞班子也奏响乐曲,开始翩翩起舞。

……

延宁殿。

今儿院里气氛格外沉凝,来往下仆蹑手蹑脚,能不说话的,尽量不说话,即便是非要开口,声音也放得极轻,唯恐引人注目。

一月之前,秦王殿下膝下添了长子,今天正是小公子的满月,殿下隆重其事,前殿后宅大摆宴席,遍邀麾下文武臣属与家眷,一同庆贺。

这事情王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也包括延宁殿,但问题是,延宁殿却一直没有接到官方通知,所有消息都是自己打听的,似乎忙碌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把这地方给忘记了。

章芷莹是秦王王妃,这是何等一个糟糕的局面,她不论出席还是不出席,都避免不了尴尬二字。

院里其他下仆还在揣测着,章芷莹的一众陪房心里却门儿清,以主子的性子,以及其一贯处事态度,肯定是不会去的。

她们暗叹,心下又惴惴,照这般下去,延宁殿颓势就越发明显了。

即便不敢冒犯主子的思想已根深蒂固,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不禁油然而生。

正房里头,陈嬷嬷欲言又止,她想安慰章芷莹,又怕提起让主子更难受。

偏章芷莹的心思全不在此。

她一大早便起了,哪儿也没去,只端坐在屋里,时不时瞥向墙角滴漏。

“来人,”她突兀站起,抬眼吩咐道:“替我更衣。”

丫鬟们战战兢兢,月季壮着胆子问道:“娘娘,您这是……”

好端端的,更什么衣?这般郑重,难道是要去景福殿?

月季头皮发麻,不是吧?这完全不是章芷莹的行事作风。

只是不管如何,主子的吩咐,下仆们只能照办,即便是陈嬷嬷,见章芷莹态度很坚决,也只得打起精神,连连督促丫鬟们快些动作。

陈嬷嬷给选了一件大红色牡丹暗纹云锦宫裙,配一整套五凤衔珠赤金头面,月季等人忙伺候章芷莹梳妆更衣,大家动作娴熟,一切打点妥当后,时间尚有富余。

“娘娘,我们早些过去可好?”陈嬷嬷小心翼翼地问。

章芷莹若要出席满月宴,将出场时间放在臣属家眷到齐后,明玉堂还没来前最好,不管王府内里如何,那些女眷看着,章芷莹还是很有体面的。

这般不声不响突然出现,若是去晚了,那边开宴了,正妃的脸面就丢到王府之外去了。

不得不说,陈嬷嬷考虑得很充分,不过章芷莹听了,却摇摇头,道:“我们晚一些去。”

她眼睑微垂,眸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微光,她希望与那母子二人同时能出现,等开宴后对方坐稳当了再去,才能保证这一点。

而且,再出门之前,她还有一些准备要做。

她侧首,吩咐道:“去打一盆子热水来,我要洗手。”

陈嬷嬷百思不得其解,却见章芷莹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只得按下疑惑,吩咐小丫鬟赶紧打水去。

她知道自己这主子性子左,等闲掰不过来,只能过后再细说了。

小丫鬟匆匆出门,很快便捧着一个黄铜盆子进了屋,里面热气蒸腾,是新打上来的热水。

章芷莹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诸仆不明所以,但主子不用人伺候,她们对视一眼,只得鱼贯退下。

所有人都下去了,章芷莹行至屋门处,无声把门栓上,然后才回到那盘子热水旁。

其实章芷莹一直都很紧张,宽袖下的纤手一直攒得紧紧的,她神色有些恍惚,站立了良久,方突兀清醒过来。

她抿了抿唇,神色已经变成坚决,伸出左手,将一直握住的拳头打开。

里面就是那个小小的药包,章芷莹一早起来便攒在手心里,几个时辰也没有松开过。

章芷莹定了定神,先小心打开药包,将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她执起那张小纸条,再次把歪歪扭扭的字迹看了一遍,然后将其撕得极碎,将它随手扔进水盆里。

墨迹化开,谁也不可能辨认出里面写了什么。

章芷莹捋了捋袖子,将一双手掌放进热水中,完全打湿了再抬起,然后她转向旁边的打开的小药包,将那一小撮药粉均匀涂抹在双手上。

这药粉算计的分量实在是很精准,或许说是很吝啬,章芷莹薄薄涂抹了一层,这药粉便用完了。

章芷莹小心平伸双手,等待晾干,这药粉上手是滋味很难言喻,一阵格外透心的冰凉从皮肤沁入,似乎要钻进人的骨髓深处。

她激灵打了个寒颤,燃了两个大炭盆的内屋门窗紧闭,本暖烘烘的,现在仿佛有一丝丝冷风钻进来,不知从何处出现,偏又无孔不入。

章芷莹浑身寒毛立了起来,她左右顾盼,坐立不安。

等待的时间总觉得漫长,好不容易双手干透了,章芷莹火速整理好一切,立即扬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房门打开,候在回廊下的丫鬟婆子们呼啦啦进了来,章芷莹才觉得好了些,她吩咐:“备轿,我们过去。”

她双手交叠于腹前,看着端庄娴雅,只是掩藏在宽袖下的手却不自然地动了动。

开弓没有回头箭,章芷莹忆起事成后那人的承诺,急促的心跳缓了些,她举步出了正房,登上软轿。

一行人出了延宁殿,转向西路,往景福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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