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周开公司的股票持续下跌,但势头稍减。
很多做生意的人,看起来开豪车住豪宅,风光无限,但支撑他们公司运行的是一套首尾相顾、环环相扣的资金链,资金链一旦断裂,面临的就是全线崩盘。
周开只得启用预备资金注入股市,维持资金链正常运转,避免爆仓。
至于lily的死活,他哪里还顾得上。
他躲躲藏藏地回到别墅,暂作休养。
好容易重回家门,周开问迎上来的伊宋:“沈先生呢?”
伊宋说:“昨天沈先生一回来就发烧了。aaron医生来看过,吃过药了。”
周开也是整整一日一夜不眠不休,上去看了一眼,确定沈长青盖着被子睡得正香,才回了自己的卧房,洗漱洗漱睡下了。
卧室的门一合上,刚刚坐在床边的身影重又浮现,把池小池脑袋上敷着的冰毛巾取下,捧起一杯水,重新解构,凝成冰,包入毛巾内,重新敷在池小池额上。
池小池歪着脑袋:“你这样不费能量啊。”
061:“生病了,总要有个你熟悉的人在你身边陪着才好。”
说起来,061也觉得有些奇怪。
在他刚提出这个想法时,他以为池小池会让自己变成娄影。
但池小池想了想说,那就lucas吧。
lucas是他的经纪人,有点娘气,但家里很有点闲钱,闲着没事儿做就来当经纪人玩。
他爱笑爱哭,情感丰富,嘴皮子又利索,尤其喜欢折腾自己的头发,今天染成银白色,明天染成深绿色,好在他脸长得白净体面,抗得住他这么三番五次的燥。
和池小池第一次见面时,他刚被老爸强逼着染回了黑毛,但他又不死心地偷偷溜去做了个挑染,黑中带着一缕深紫,非常不羁。
池小池没事儿就爱跟他撩闲:“tony老师?”
lucas说:“讨厌啦,人家叫lucas。”
池小池:“好的tony老师。”
池小池原来没正经叫过他一次lucas,到了这里反倒记起了他的本名。
池小池仰头看着披着lucas马甲的061:“不知道这小子现在跟着谁。有没有人受得了他发型换得比明星本人还勤。”
061说:“生了病就好好休息,想东想西的,不利于恢复。”
池小池:“六老师你ooc了,lucas不这么讲话。”
061嘴角一抽。
思索良久,他决定迁就病人:“……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了啦。”
池小池:“哈哈哈哈哈哈。”
061微微脸红:“……睡觉。”
池小池非常猖狂地:“哈哈哈哈哈哈哈。”
061正色:“不听老师的话了是不是。那以后就不要叫老师了。”
池小池说:“哪儿能不叫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061:“那正好以后改叫爸爸。”
池小池难得被噎了一下:“……”
池小池想,完了,学坏了。
为什么每个和他呆在一起的人都堕落得如此之快。
在池小池这么想时,另一个人已经在猝不及防间完成了从高峰到低谷的全方位高空自由落体。
沈长青的发布会举办后两天,公司发言人sam对外宣布,经过六名专家的会诊,周开先生确实罹患阿兹海默症,准备正式卸下董事一职,奔赴国外治疗。
这一仗下来,周开元气大伤。
他嘴上不说,可等他回过神来、开始逐一盘点损失时,那如水般流失的资产心疼得他直打颤。
这都是他辛苦打下的基业啊。
他曾经联系过黑客公司,誓要挖出在背后给他使绊子的人。
要不是lily也被卷入这滔天风暴里来,周开几乎都要怀疑是她故意设套给自己钻了。
但十万的劳务费扔出去,他连个水响都没听到。
黑客公司的人遗憾地告知他,他们的确不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手段,只能确定音频和视频为同一人发出,至于地址,完全查不到。
遍寻无果,周开气得天天骂人。
沈长青卧病在床,伊宋他们就成了周开的出气筒。
在被电话机砸上脸后,家里的女仆带着淤伤向另一个仆人哭诉,说想要离开这里。
周开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把家里除沈长青外的所有人叫来,指点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想滚就滚!但是我警告你们,我这儿有你们的地址,有你们家人的地址,要是你们敢在外头多说一个多余的字,小心——”
仆人们个个成了蔫头鸡,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些天,赋闲在家的周开什么都没做,只盘算着自己有哪些仇人。
在家呆到第四天,他着实闲得浑身发烧,索性联系了常去的高尔夫球场,想去打上几洞:“下午两点,老位置。”
电话那边的人在查询过周开的手机号后,客气道:“周先生,您的会籍已被取消。本球场下午两点的非会员场地已满,请您重新确认方便的时间。”
周开愕然片刻后便是暴跳如雷:“我交过今年的会员费,什么时候取消,为什么要取消?”
接线员公事公办道:“如有问题,我可以帮您转接经理。”
电话被成功转接。
那边是一口标准的英伦腔:“周先生,经过查询,您的会籍确已被取消,会费已退回您的卡中。前两天,我们的接线员分别通过电话和短信联系过您,试图通知您这件事,但是您一直没有回复。”
……前几天正是周开被短信电话密集轰炸的时刻,他索性一概不接,落个清净。
周开竭力压制住火气:“我要一个理由。”
英伦腔说:“我们的董事长是黑人。结合公开发表的言论以及您的身体健康状况,我们一致认为,本球场恐怕已经不适合向您提供服务。”
言下之意是,我们这里供不起您这么大的佛,快走不送,再您妈的见。
“……拒客?”周开拿着手机,气得浑身乱抖,“你们有什么权利单方面中止合同?我要去告你们!”
英伦腔说:“请便。”
周开挂了电话,扶着沙发扶手喘粗气,眼前金星乱冒。
缓过一口气,他走到落地窗前,发现家门口居然还有脑袋在晃动。
这些苍蝇一样的该死的记者!
整座别墅静寂得像是坟墓,周开的雷霆之怒也只是发给自己听。
伊宋他们早就习惯了周开的间歇性狂躁,能躲就躲,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至于沈长青还在卧床中,当然也不会主动跑出来触这个霉头。
为消解胸中的郁闷,周开打开了电视,谁想映入眼帘的第一个节目,就是一名脱口秀主持人在津津乐道地分析lily这个西门庆是什么时候跟周开这个潘金莲搭上线的,用语轻佻花俏,场下爆笑一片。
周开马上换台,跳过无聊的肥皂剧,想选一个有趣的体育赛事转播看看。
在途径新闻频道时,他本来已经跳了过去,但立即察觉不对,又把台转了回来。
新闻里赫然是他的模特公司总部,大厦前的广场上坐满了黑人,一片片横幅拉扯开来,写满了抗议的标语。
在这群人中,领头的竟然是fiona。
在暑意未消的初秋,她穿着极厚的衣裳,手持的牌子上写道:“我们仍处在寒冬之中。”
周开看得头皮发麻。
游·行?这帮黑鬼是成日里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吗?
但周开很快联想到了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他抄起手机,飞快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未及讲话,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便经由电波传入了周开耳中,sam儒雅的声音在一片吵嚷中几近不可闻:“周先生?”
周开劈头盖脸地问:“你在哪里?”
sam答:“公司。现在公司出了一点事情,不方便——”
周开打断了他:“是游·行的事情?”
sam:“……您知道了?”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不联系我?!我的公司被人堵了门,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是在新闻里才看见?”
sam彬彬有礼道:“我认为,您现阶段需要好好休养,所以没有通知您。”
一股不受控的挫败感将周开笼罩起来:“……‘休养’?sam,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你真当我有病?”
sam不卑不亢:“周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现在不能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就算知道此事也没办法亲身参与,只能干着急。我在现场会处理好一切的,请您放心。”
周开咬了咬牙,下了一道明令:“今天晚上,你带着昨天和今天积压的重要文件来我家里。”
sam昨天没来送文件,周开并未在意,但今天的事情让他不得不上心了。
sam沉默了一会儿:“好的,请您稍安勿躁。”
周开撂下电话,目光转回电视屏幕上。
在游·行的人群间,有人举着手绘漫画板,上面是一副线条夸张至极的讽刺漫画:
肥头大耳的周开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而模样酷似沈长青的人舀了满满一勺药塞进周开嘴里。
那酷似婴儿奶嘴的药瓶上刻着“萨瑞思”的字样。
萨瑞思是着名的治疗老年痴呆的药物,得名于其研发者,黑人化学家萨瑞思。
漫画边还有一行配文:“用黑人的药治你的病去吧”。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用网络搜索和自己有关的讯息。
“由fiona牵头,十数名黑人模特从xx公司出走。”
“xx公司高层大洗牌,人员在短期内出现频繁人事调动。”
“发言人sam先生表示,人事调动是正常现象……”
周开将搜索到的条目一条条看下去,直到刷到了几天前那条让他以为逃过一劫的新闻。
……“六名专家会诊,确诊周开先生罹患阿兹海默症”。
周开的目光自手机屏幕前缓缓移开,在电视上的游·行队伍上注目片刻,旋即转向沈长青卧室紧闭的门扉之上。
他的目光阴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夜,夜半时分。
本来睡眠就浅的池小池隐约觉得床边有人。
等他一睁眼,看见默默坐在床边注视他的周开,唯一的想法是,草泥马。
池小池一边入戏地慌张起身,一边问061:“六老师,他什么时候来的?”
061的语气也不好:“五分钟前。”
“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五分钟?”
“看了你五分钟。”
“你怎么不叫我?”
“我以为他看一会儿就会走的。”
池小池想了想,还是觉得只有三个字能表达此刻的心境:“……草泥马。”
这回061没阻止池小池说脏话。
周开似笑非笑:“睡得很好?”
沈长青低垂着脑袋,没点头也没摇头:“周先生怎么还不睡呢。”
周开说:“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说着,他上手摸了摸沈长青的脸颊。
池小池立刻就有了反应,心跳血压一齐上升,胃部也有了动静,撑在身后的胳膊抖得厉害。
061无法想象在这样强烈的生理反应下,池小池居然能忍住,既不反抗,也不离开,继续安安静静地扮演他的沈长青。
他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思考。
池小池早就有预感,只是没想到周开会来得这么快。
今天sam来的时候,周开在书房接待了他,起初二人还在正常地讨论工作,周开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跟sam拍了桌子,乱骂一通,话里话外都是让sam不要生出异心。
他周开能把他捧上去,也能把他拽下来。
而sam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
因为他已经不把周开放在眼里。
在他眼里,周开已然完全不足为虑,很快,董事会就会有动作。
他这一回的跟头栽得太狠太难看,为股东造成的连带损害不可预估,哪怕是他培植多年的势力,此刻出于利益考量,也无一愿意与他沾染关系。
sam和董事会通过气了,会在年中聚会时宣布这个消息。
而sam并没打算把这个消息告知周开,因此周开此时更多地愤怒于sam的隐瞒不报,对沈长青,也有了隐隐约约的怀疑。
……他是不是私下里跟sam有联系?是不是sam授意他,让他故意在媒体面前透露自己的病症,好趁机把自己赶下位?
但他问过伊宋,沈长青这段时日安心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接打电话都在伊宋的监管下,更别提接触网络了。
得知这些情况后,周开暂时放心了。
sam是否有异心暂且不论,所幸沈长青是个傻瓜。
……他最好没有那个敢背叛自己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