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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困兽(1/1)

谢离觉得自己今年命犯太岁,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给自个儿迎头浇上一盆黑狗血。

方才他蒙头懵脑地被机关推进了这间石室,连刀鞘和靴子都脱下来砸了半天门,结果一点反应也没得到,心里惶然无措,六神无主。

叶浮生想得挺好,他在黑暗里耳聪目明,听得那门后有空荡回声,估摸着是个静室,眼见有敌在此,干脆把谢离推出战圈免受牵连,等解决了麻烦再去找他。可惜,这世上除了乖孩子,更不缺熊孩子。

谢离小小年纪,没干过上房揭瓦的事儿,却着实有几分找死的本领。

眼见拍门是行不通了,谢离干脆掉头找其他门路。他不知道这里的构造,也没有火种照明,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黑暗里乱转,好在他胆大心细,顺着墙砖缝隙一条条摸索过去,还真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在连续敲击出七块空砖之后,谢离把这七块砖的位置在脑海里虚虚连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在天枢位重重拍了一掌。

那块空砖被他拍得整个凹了进去,黑暗里传出“轰”一声巨响,谢离猫着身子往旁边一躲,那面墙壁塌了一半,一股阴冷的风卷了进来,割得人脸生疼。

一道微光从破洞那头传来,已经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被蛰了一下,谢离捡起一块石头掷了过去,传出几声连续的碰撞声,骨碌碌滚了老远。

里面有障碍。

聪明人都会犹豫,可谢离偏偏就是傻。

他今年十岁,三岁学武,四岁握刀,爹不疼娘早死,那些惹祸撒娇、遇难告状的事儿早就埋没在天真无邪的梦里。

断水山庄,断水刀,谢无衣……这些是他从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责任,这三年来昼夜练武,四季不休,眼见尔虞我诈,耳闻昨日繁华,还没长大的心眼儿里已生出一棵想要顶天立地的芽,哪怕他还身无二两肉,也拼命想挑起摇摇欲坠的梁,从来不懂得知难而退。

谢离深吸了一口气,把负在背上的断水刀拿在手里,他人太小,这把刀比他的个头低不了多少,看着颇有几分滑稽。

随即,他一头窜了进去,还没站稳,顶上就传来一声风的嗡鸣,他本能地低头,束得高高的发髻无声散下,青金石发环断成了两截!

也就在这刹那间,谢离匆匆一瞥,发现这又是一间石室,布置与之前的相差不多,只是大上了许多,墙上有三盏长明灯,正中央是一块被水环住的圆形石台,四角则各站着一个人偶。

俱是做成了真人大小的男子模样,眉目刻得相差无几,一眼看去犹如一奶同胞的四兄弟,手里各握刀、枪、剑、戟四种武器,活像降妖除魔的四大天王。

持剑的人偶离他最近,一击不成,手里的铁剑再度刺来,灵活毒辣,剑尖在转眼撞上了断水刀鞘,与谢离的咽喉近在咫尺。

铁剑一震,谢离蹬蹬蹬退了三步,忽闻背后风声呼啸,他想也不想地反手横刀,架住了一把长戟,一股大力压得他直接单膝跪下,虎口被震开一条口子。

还没喘口气,谢离脸色剧变,陡然撤刀就地一滚,只听“咄咄咄”八声连响,尘土飞扬,他原先所在的地面上已经多出了八个孔洞!

第三个人偶提枪而来,第九枪撞上了断水刀鞘,两相角力之下,谢离只觉得内脏都开始翻滚,他咽下一口血沫子,恰恰此时,第四个人偶的刀锋已经劈了下来。

一声铿锵,一泓秋水刀刃自刀鞘内闪出,谢离隐忍多时,直到这一刻拔刀出手,悍然与人偶手中大刀撞出了火星。

一刀出,招未尽,断水刀锋顺势劈下,人偶的刀被他砍成了两截,可这玩意儿竟然索性弃了武器,十指发出喀拉拉的响声,合拢成拳向他砸了下来。

四个人偶将他围在中间,一击方过一击又起,逼得谢离恨不能投生成猴,眼角余光一扫——环水石台安静依旧,自始至终,人偶都没有往那边牵引过战局。

谢离虚晃了一招,断水刀与铁剑眼看就要相接,谢离暗自撤了力道,顿时像断线风筝一样被打飞出去。他算得精巧,眼看就要落在石台上,不料那持枪人偶不肯绕过他,手里长枪倏然飞出,奔着他面门掷来。人在半空无处躲避,借力也难,谢离瞳孔一缩,枪尖却擦着他的耳朵射了过去。

“缺心眼儿能缺到这个份上的,我还是头一回得见。”

陌生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长枪被一根苍白的手指轻轻一拨,偏离了本来能正中靶心的轨道,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出现在谢离身边,一手抓住他的衣领,拎鸡崽子一样把他拎到了环水石台上。

四个人偶果然没有追来,只是站在水边阴森森地不动弹。楚惜微毫不客气地撒了手,男孩正面扑倒在地,吃了好大一口灰。

楚惜微端详了一下落脚地点,这块石台丈许见方,周围环着一圈绿莹莹的水,他挑了挑眉,把一块银子扔了进去,发出了滋滋怪响。

“这里是断水山庄的禁地,你是少庄主,可曾来过?”

谢离咳嗽了几声,开口道:“少庄主,还不是庄主。”

“嘁,拖油瓶子。”楚惜微踢了他一脚,“站起来,要开始了。”

什么要开始了?

谢离没有问出口,他抹掉嘴角的血,握着断水刀站了起来,蓄势待发。

事实证明,百鬼门主难得的一次提醒,并非随口吓唬人。

“啷啷”数声连动,石台边缘齐刷刷竖起十来根铁栅,深深没入顶部石壁中,形成了一个大铁笼。楚惜微按住谢离的肩膀,端详过每一根铁栅,抬掌拍了过去,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这铁笼竟然分毫未损,背后的谢离朝上方一看,惊道:“顶石下陷了三寸!”

楚惜微皱了皱眉,提起六成力道再度发掌,面前那根铁栅被他拍出了将断未断的裂痕,可是上方那块巨石却下陷了一尺有余!

如果不能一击劈开这个铁笼,就会被压住动弹不得,甚至碾成肉饼!

“刀给我。”

谢离犹豫了一下,将断水刀递给他,楚惜微提了一口真气,手刚刚握上刀柄,谢离只觉得还未看清,断水已经出了鞘。

他还想睁大眼看清刀锋,耳边却已经窜入铮鸣。楚惜微的刀法毫无花俏,出鞘便已出招,谢离只眨了个眼,他已经还刀入鞘。

面前四根铁栅,被他分割成十二段,上下八段摇摇欲坠,中间四段崩裂开来。

与此同时,头顶巨石轰然落下,尘土迷眼,瞬息之间已经压向这两具血肉之躯!

楚惜微一手抓住谢离,腾身如飘萍飞出这困牢之地,巨石几乎擦着他们的衣角砸在石台上,巨大的震动激得水花四溅。

水花飞溅四散,然而楚惜微手里抓着个半大孩子,却连一颗水珠也没沾上身,硬是从这纷乱的攻击中闪避过去。眼看就要落地,四下突然传来机括扳动的声音,三面墙壁同时翻开,露出里面布满孔洞的夹层,一支支打磨光滑锋利的石针从中爆射而出,密密麻麻,寒光凛凛。

他们人在半空、上下无依,面前是四个人偶携武拦路,左右后皆是石针,只消片刻,都要被射成马蜂窝。

最快的一根石针,已经即将射入谢离的后脑勺。

楚惜微将谢离往前一推,身体在半空中生生一折,他手里的断水刀顺势扫开一个半圈,如同狂风扫落叶,最逼近身体的石针被无形的刀气吸附起来,顺着他的刀锋反击回去,每一根都正好打落了第二轮射出的石针。

他一个旋身,在这漫天针雨里如鱼得水,生生在身周三尺内迫开了一个空寂场所。

可惜再好的轻功,也不能让他一直立于空中。

楚惜微一只脚还没站稳,那持戟的人偶就动了,它欺身而近,一探一勾,直刺楚惜微面门。刀锋来不及回防,楚惜微抬起左手,搓掌成刀斜斜劈上,恰到好处地砍在人偶腕部的空隙上。

那只栩栩如生的手齐腕而断,长戟哐当落下,却见人偶腕部的断口中陡然喷出一道黄绿色的烟雾,楚惜微猝不及防下被喷了个正着,虽然及时屏息,眼睛却火辣辣地疼。

人偶大概也知何谓趁他病要他命,四个人偶同时围了过来,谢离暗道不好,仗着人小灵活从空隙里挤了进来,挡在楚惜微身前,蓄力一脚正中持剑人偶的膝盖,反震力道几乎让他差点站立不稳,而那人偶的膝部以下却被他生生踹飞了出去!

楚惜微闭了眼,听得却仔细:“怎么回事?”

谢离怔了怔,眼迅速一扫:“这些人偶身上都有裂痕,看起来十分整齐,像是曾经被人用利器斩断过。”

“这里的机关以困为主、杀为辅,机关一环扣一环,得你有实力才能触动下一环机关,可见是个困局,不知道是为了何方神圣设下的……”楚惜微低笑了一声,施施然往地下一坐,“小孩儿,我现在看不见了,这四个家伙交给你,莫让它们伤到了我。”

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半大孩子说这话,着实有些不要脸,偏偏那孩子没长心。

谢离只是愣了一下,便从他手里拿回断水刀,迎上了四个人偶。

金石碰撞,铿锵作响,他一直守在楚惜微面前,寸步也不让,七年来日以夜继打下的武功底子,在这个时候终于显露出来,内力不足,却仗着身法灵活躲避攻击,并利用人偶的弱点不断制造它们之间的错攻,以一敌四,虽不是游刃有余,竟也有条不紊。

他越打,心里反而越是清明冷静。

如果他生在寻常人家,十岁的孩子该是无忧无虑不识愁的年纪,可他偏偏出自江湖,注定了一辈子刀光剑影。

“断水山庄的基业不能毁在你手里,你是谢无衣的儿子,就永远不能做一个孩子!”

他的额头上汗水涔涔,披散的头发凌乱不堪,脸颊上是被剑锋割破的一道伤口。

断水刀横过头顶,抵住人偶泰山压顶的一剑。

铁剑重重压下,谢离几乎要跪地不起,他可以撤刀,可以躲开。

可他身后是双目受创的楚惜微,手里握的是断水刀。

磕在地板上的膝盖已经沁出了血,他咬着牙,青筋毕露,拼了胸中一口气,竟然缓缓站了起来。

他背后的楚惜微挑了挑眉,手指慢慢舒展,一道掌力即将打出。

“……飞、流!”

嘶哑的声音从稚嫩的喉咙里发出,断水刀锋发出一声铮鸣,将铁剑用力劈飞,刀锋沿着人偶身上的裂痕砍下,深深嵌进了它的腰间!

这一刀,飞流穿石,楚惜微再不迟疑,听声辨位,一掌擦着谢离头顶而过,重重击在那人偶身上,本就被刀锋深深切入的身体立刻被打飞了出去!

这石破天惊的一掌镇住了谢离,却吓不住剩下三个人偶。它们呈品字形攻了上来,重击携带破风之声,几乎瞬息而至。

谢离只觉得眼前一花,楚惜微听到了衣袂翻飞的声音。

叶浮生从破开的门洞里掠了近来,像一只飞燕,轻巧地插入战局。几乎不需要任何招呼,他和楚惜微同时出掌,左一右二,谢离满头乱发都飞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往两人中间一躲,被掌风割裂的头发这才飘落在地。

和它一起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堆七零八碎的烂木头。

一掌如雷霆万钧,掌出无回,更无生。

看到来人是叶浮生,谢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却发现那门洞口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逆光看不清面目,消瘦得像皮包骨头,依稀还能看出是个女人。谢离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一只手就忽然落在他后颈上,用力一按。

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谢离软软地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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