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所在的空地被土墙隔开,周围再无人迹。雲苍峰走到一处僻静的位置,然後从袖中取出一隻精巧的皮囊,小心打开,露出里面蛋形的金属球。片刻後,一个灰蒙蒙的小屋出现在他手中。
雲苍峰不言声地进到屋内,等程宗扬进来,随即拉上房门。这个蛋屋比自己的稍小一些,只有一室一厅,对于雲苍峰来说,已经尽够用了。
“坐。”
雲苍峰在厅中的座椅坐下,一边从怀中拿出一隻铜扁壶,两隻小小的酒杯,一边说道:“这屋子神乎其技,连我也不敢轻易在旁人面前显露。不过在荒郊野外,可省了不少心思。”
雲苍峰专程来到七里坊,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还特意用上隔音的蛋屋,肯定有要紧的事跟自己说,程宗扬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雲苍峰斟满酒,却没有举杯,只道:“世人皆知我雲氏富甲晋国,你可知我雲氏是如何聚敛的财富?”
程宗扬想了一下,“据我所知,雲家各行各业都有涉足,尤其是获准自铸铜铢,当然财源滚滚。”
“错了。”雲苍峰道:“雲家名下的产业虽多,可自从出让玻璃行之後,始终没能彻底控制哪一行的生意,虽然涉足极多,但以纯利论,远远比不上晴州的钜商,只能占据晋国一隅。至于铸钱,六朝铜铢都有统一制式,铸造铜铢获利并不丰厚。”雲苍峰停顿片刻,缓缓道:“何况我雲家根本没有铜山,又哪里能铸出铜铢来?”
程宗扬这下真是大吃一惊,“晋国不是划了两处铜山给你们吗?”
“那两处铜山早已开采一空,只是外人不知晓罢了。”
“雲家连铜矿都没有,难道你们每年铸造的铜铢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雲氏铸造铜铢,来源无非两途:一是用银铢收购铜锭,铸成钱铢;二是用银铢兑换大批铜铢,品相好的修饰一番,不好的便回炉重铸。”
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都是用银铢换的?那不是只剩赔钱了吗?”
“不错。我们雲氏每年铸造铜铢三十万贯,算上收购、储运和铸造的成本,每年净亏三万银铢。”
程宗扬呆了半天,“你们用银铢买铜锭,换铜铢,贴上人工、运费,再回炉重新铸成铜铢,还净赔三万银铢——你们的银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正是。”
程宗扬霍的站起来,“开玩笑吧?大哥!哪片天往下掉银铢啊?”
雲苍峰却没有回答,而是慢慢道:“如瑶的母亲是先父的姬妾,因此如瑶也是庶出的。”
程宗扬冷静了一些,点头道:“我听说了?说了。不过你们雲家对瑶儿可不是一般的好,别说庶出,就是嫡出的千金小姐,也没有几个及得上她。”
“如瑶的母亲并未与先父成亲,因此如瑶只能是庶出,但我们兄弟都视如瑶为嫡出。”
程宗扬乾笑两声,这该算家传了。老爷子弄个女人,不清不白没有名份,雲老哥年轻时也是幹过拐了老婆私奔的主,还有雲丹琉的爹娘,好像也不是什么明媒正娶。有瑶丫头父兄在前作榜样了,自己带她私奔,算是不让先贤了。
“如瑶身体不好,一直藏在深闺,外界极少有人知晓。便是一些故旧,也只知道先父有一个宠姬,因难产而亡。”
程宗扬心头怦怦跳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听闻雲家最隐密的内幕。
“你不是想知道哪片天掉银铢吗?”雲苍峰道:“先父当年远赴海外,从石见国带回如瑶的母亲,後来便有了如瑶。其後每隔数年,我们雲氏便会派船远赴石见,说是运回各种海外奇珍,其实里面有一条船上,满载的都是白银。”
程宗扬怔了半晌,“那些白银是石见国的?白送给你们的?为什么要白送你们一船的白银?”
雲苍峰缓缓摇头,“其中的缘由只有先父和大兄知晓。但大兄突然过世,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我们雲家的船隻每次到港之後,只要出示信物,便有人送来备好的白银。十余年来皆是如此。”
“谁的信物?我那位岳父大人?”
雲苍峰深深看了他一眼,“如瑶母亲的信物。”
程宗扬怔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那些白银是如瑶母亲的?难道自己无意中娶了个银娃娃回来?
满船的白银啊,就算载重只有一百吨,那也是几十万金铢!而且还是每隔几年就有一批!
程宗扬问道:“如瑶的母亲,究竟是谁?”
“如瑶的母亲过世後,只留下两枚印章。”雲苍峰取出一大一小两枚印鉴,“一枚是取银的信物,一枚是她留下的私章。”
程宗扬翻过来一看,一枚印章上刻着“石见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条秀子”。
“此事除了我和六弟,连五弟也不曾知晓。每次前往石见的,都是我们雲家最亲信的族人,上一次去的是丹琉。但她只以为那是生意上的交往,并不知道此事与她姑姑还有所关联。”
程宗扬放下印章,随即抛出一个问题:“如瑶为什么会中了寒毒?”
雲如瑶体内的寒毒与月霜如出一辙,如果下手的是同一人,两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如果下手的人是冲着雲如瑶来的,究竟是因为如瑶的身份,还是其他缘故?
雲苍峰露出一丝愧疚与痛苦混杂的神色,“如瑶的母亲并非难产而死……当时事起仓促,我与六弟正千里奔丧,却被贼人闯入家中。”
“奔丧?谁死了?”
“大兄。他在行商途中遇刺身亡。”雲苍峰道:“我与六弟前去处理後事,家中却突然生变,除了五弟游学在外,尚在家中的二兄、四弟、三个侄儿,连同如瑶的母亲尽遭人毒手。一夜之间,我雲家留在建康的男丁为之一空。”
“我们兄弟推敲多时,行凶之人行刺大兄之後,就赶往我雲氏家中,要斩草除根。那人的目标原本不该是如瑶和她母亲,但如瑶与丹琉年龄相若,家里人也都称呼为小姐。结果如瑶替丹琉挨了一掌,如瑶的母亲也受此无妄之灾,当场横死,如瑶虽然留了口气,却寒毒入体,始终缠绵病榻。”